49
二哥?
二哥不是應該和大哥一起留在西北以防萬一的嗎?
蘇明珠一喜之後,便又有些擔憂,二哥怎的回了京?還這般偷偷摸摸的裝作龍羽衛守在了清宴園門口?
別是出了什麽事吧??
這麽一想,蘇明珠便有些緊張,只叫自己的面色聲音都盡量平靜,開了口道:“哦,原來是你?起來吧,倒是許久不見了,你家中可好?”
宮中的龍羽衛,除了從各地軍伍之中一層層選上的強兵勇将,也常常有京中的勳貴世家,送自家子弟進來鍍層金的,便比如之前的蘇明朗蘇都尉,雖然并非本意,但與他類似的出身情形,在龍羽衛內也并不少見。
也正是因着這樣的緣故,蘇明珠身為貴妃,與一個守門的禁衛開口閑聊,放在旁人眼裏也不是什麽大事,頂多也就是覺着這龍羽衛是哪家的子弟,與貴妃娘娘從前便認識罷了。
二哥蘇明理,如今正是弱冠之年的歲數,細算起來,他其實并非蘇家的親子,他的生母,乃是蘇将軍的妹子,當初在西北時曾經嫁過一回人的,只是之前的男人死得早,之後蘇戰從軍,升了将軍,便做主又給他妹子尋了門當戶對的武将嫁了過去,之後蘇将軍到了京城,多年之後聽聞妹子病逝,覺着不對,派人回去一查,才知道那武将表面裝得似模似樣,私底下卻嫌棄她二嫁之身,諸多磋磨冷待,連妻子生下的兒子也毫不在意,任由妾室欺淩。
蘇将軍馬匪出身,向來是個以直報怨的,知道之後心內大怒,再不講什麽舊情,徑直派人尋了證據将這武将一家子都下了大獄,只有妹子留下的兒子,才又改回了蘇姓接進了京城,又起名叫蘇明理,當作自個的兒子一般的養着,兄弟姐妹之間處的極好,但實際上,二哥與蘇明珠兄妹幾個,應該算是姑表親。
因着幼時受了些虧待,傷了根本,雖然之後在家裏諸多調理,但二哥蘇明理如今瞧着依舊有些單薄,窄臀蜂腰,一雙長腿裝在龍羽衛的褐色綢褲裏直挺挺的,顯得格外筆直修長。
二哥蘇明理順勢起身,微微擡眸看着蘇明珠,桃花眼裏便露出一抹安慰似的神色,聲音裏還是他特有的微微上挑,總帶着幾分笑似的:“家中都好,勞娘娘記挂。”
“那便好。我不常來這清宴園,你與本宮帶帶路。”聽見二哥這麽說,蘇明珠略微松了一口氣,想了想,便随意找了個由頭。
蘇二哥自是應了,當前行去。
蘇明珠故作無事的跟着走了一段,進了清宴園後,瞧見了一旁有一處堆起的山石,周遭也很是僻靜,便立即又說腰間的縧帶送了,只帶了白蘭躲進去整理,又叫那帶路的龍羽衛守着。
等到周遭終于沒了外人,蘇明珠這才放下心,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二哥!你怎的忽的來了?不是應該在西北嗎?大哥呢?”
二哥放了手上的龍羽衛長刀,搖頭笑道:“怎的還是這般急性子?莫着急,大哥還在軍中好好的,西北那邊暫且都沒什麽事,我不放心家裏,先回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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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的确說過,家裏這幾個孩子,老大空有蠻力,明珠明朗這一對姐弟又都是白紙一般單純好騙的,也只有一個明理,全家人的心眼兒湊到一處也比不上他的一半。
不論家中還是戰場,大事小事,蘇将軍都十分重視這個二子的意見,常常與他私下裏商議決定的。
聽二哥這麽說,蘇明珠這才恍然,心下終于徹底放了心,便也笑了起來,埋怨道:“怎的也沒人與我說一聲?你這猛不防的出來,還裝成龍羽衛的模樣,倒我吓了一跳!”
蘇二哥解釋道:“我回來也是臨時起意,正巧遇上了今日在清宴園裏辦宴,機會難得,平常時候,我想見你一面可就沒這般輕易。”
這倒是真的,這清宴園位于皇宮最邊角處,加上這樣的大宴,魚龍混雜,想要進來自然要比重重後宮要來的簡單些。
蘇明珠抿唇一笑,在這暮色裏都叫人眼前一亮:“二哥來找我有什麽事?”
蘇二哥在這奪目的笑容裏略停了一瞬,才又如往常那般帶着幾分戲谑道:“來看看我們的掌上明珠在趙暗投的手上有沒有失了光彩。”
蘇明珠便又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你別總叫人家趙暗投了!”
蘇二哥不甚在意的垂了眼眸:“你不是已打算出宮了嗎?怎的還這般在意他?”
“爹爹也與你說過了我想出宮的事?也是……家裏什麽事,都要與你商議商議的。”蘇明珠說着點了點頭,便解釋道道:“只是如今家裏情形還不明,我又哪裏顧得上自個?你不知道,爹娘還未回來的時候,那梁王就先回了京,想方設法的構陷咱們家!”
因為二哥素來長于謀略,蘇明珠說着,便又忍不住将近些日子的情形又與他仔細的說了一遭。
剛聽了梁王的名字時,蘇二哥只早有把握一般,絲毫不動聲色,直到他聽說了梁王故意給她送禮,攀扯到男女私情之上,他的眸光才微微一動,帶了幾分陰郁道:“他竟敢如此?那趙暗投知道之後如何?可有因此事再難為你?”
蘇明珠搖搖頭:“怎麽會呢?都知道梁王野心勃勃,又歷來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德性,他又不是傻子,怎麽會信?”
蘇二哥聞言垂了眼眸:“他不是傻子,梁王更不是,明知不會信,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拉扯蘇家?”
看着蘇明珠聞言一愣,蘇二哥便又繼續解釋道:“人心多疑,更何況他是帝王,一次兩次不信,十次百次如何?梁王野心勃勃的構陷他不信,那他信之重之的太傅呢?淑妃呢?要董家與爹爹之間早有龃龉,你與董家淑妃又水火不容,眼看着爹爹大勝而歸,他如何會放過這般好的時機?”
“即便是他當真英明神武,對蘇家格外寬待仁厚,可人心難測,焉知他心中不會存疑?就算此時不會,日後如何?”
“孤家寡人不是空穴來風,帝王天生便是多疑猜忌之輩,君不可疑将,将不可疑君,帝王心存疑慮,對蘇家滿門便是滅頂之災,為保滿門,由不得爹爹不使些手段,落在皇家眼裏,便愈發是心存反意,這等事,一旦邁出一步,便是不死不休的絕路,到了那時,不論釜底抽薪還是玉石俱焚,爹爹都只能當真投了梁王門下,這,才叫弄假成真。”
“梁王正是知道的太清楚,才會這般屢次三番,賭的便正是帝王的多疑,與我們家的私心。”
聽着二哥一句句的話語,蘇明珠的心下便也一點點的發沉,她有些猶疑道:“爹爹說過…當今,不同于先帝,我與他自幼相識,看起來,也的确不像那等妄殺功臣之輩……”
“你說的也無錯。”蘇二哥面目平靜,說的輕描淡寫,卻每一句卻都叫人心驚:“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可能此刻不是,也未必不會秋後算賬,日後都永遠不是。”
聽了這話,蘇明緊緊的攥住了手心,終于說不出話來。
以她的私心來講,她的确認為趙禹宸并非那樣的多疑暴戾,寧肯錯殺也不肯放過的君王,可她自己即便有八成的把握又如何呢?
若她看錯了,帝王仍舊是帝王,大焘也仍舊是大焘,只她蘇家卻會灰飛煙滅,只如晨曦下的一縷薄霧般消失的悄然無蹤。
不是她太過小心,而是事關滿門性命,蘇家賭不起,更輸不起。
蘇明珠張了張口,她原本覺着之前趙禹宸對她的态度轉變并算不得什麽,又有些難以啓齒,此刻卻也顧不得那許多,只将趙禹宸這些日子對她的諸多偏袒照顧都一一說了,最後還着意提起了方才在昭陽宮時,趙禹宸竟與她說起了“舉案齊眉、相守一世”的話語。
聽到這舉案齊眉,相守一世,素來未語先笑的蘇二哥,面色便顯而易見的沉了下來,他略微擡眸,仔細的打量了蘇明珠并未因着這話而心軟動搖,這才抿了嘴角,十分的正色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他素來都有眼無珠,對你諸多嫌棄,此刻卻這般屈尊降貴,一定另有所圖,你需得萬萬小心!”
蘇明珠原本就心存猶疑,聽了這話,心下便越發謹慎,也十分鄭重的應了一聲“是。”
蘇二哥見狀,便又忽的一笑,伸手去輕輕按了按她緊皺的眉心:“旁的你不必管,你只小心些,莫要被那趙暗投騙了去就是。”
“我自然不會!”蘇明珠才說罷,外頭白蘭便忽的揚聲開了口:“主子,陛下遣了人來看,問咱們怎的還未到?”
這麽一來,兩人便不好再多留了,蘇明珠看了看天色,最後又開口道:“二哥要在京中待多久?”
“且看情形罷,不知趙暗投之後是何打算,我留着幫着爹爹參謀一二,若是當真不好,便回西北去,早做準備。”
聽着二哥這般說,蘇明珠越發覺着前途艱險,她還沒能來得及再說什麽,蘇二哥便又上前一步,擡手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鬓角,暮色之下,桃花眼內似有微光:“你不必憂心,有二哥在,定會叫你平安出宮,肆意快活。”
這話說的低沉且斷然,加上二哥素有謀斷,她自是毫不懷疑,聞言正想再說一句家裏正事要緊,她在宮中諸事都好,不必着急,外頭白蘭便又有些焦急的低聲又催促了一回。
“那我去了,二哥諸事小心!”來不及說更多了,蘇明珠只匆匆留下這一句後,便動步往前,扶了白蘭的手臂,重新擺出了寵妃的氣派,繼續往清晏園內行去。
留下蘇二哥立在假山之後,靜靜的看着蘇明珠的身形消失在拐角處,才重新撿了龍羽衛的長刀,趁着暮色轉身朝動了步子,行到了定好的地方之後,便遇到了今日送他進來的禁衛,看見他之後,拱手為禮,恭敬道:“蘇公子這邊請,小人帶您出宮。”
蘇二哥見狀卻是面色微沉:“回去告訴梁王,他有什麽謀算我且不管,只是他若再攀扯貴妃,壞舍妹名聲,就莫怪在下與他反目。”
那人聞言一愣,只又躬了身,恭恭敬敬的繼續應了一聲:“是。”
——
清晏園另一邊,經過了路上的這耽擱,蘇明珠也終于到了園中最大的高臺水榭之上,賓客都早已到了大半,爹爹與娘親相伴坐在臺下最接近禦前的位置,對面便是形容枯槁,卻仍舊精神矍铄的董太傅。
大焘以左為尊,今日太後未到,趙禹宸坐于高臺正中,右側是一身水煙素衣的淑妃董氏,左邊位置卻空着,顯然是為着蘇家出身的她而準備。
說起來,蘇明珠的确已有些日子沒見過董淑妃董美人出現了,自然之前梁王回京之時她露了一面,之後就一直稱病休養,再加上趙禹宸日日來她的昭陽宮,言行之後都是諸多溫和照顧,甚至處處寵愛偏袒,一時之間,宮中竟是只餘她一枝獨秀,風頭無二,從前的受寵的淑妃董氏,只仿若不存在了一般。
“不必多禮,來。”臺上的趙禹宸見着他,面上帶笑,起身到了臺下,便要親自帶她落座。
“梁王野心勃勃的構陷他不信,那他信之重之的太傅呢?淑妃呢?”可蘇明珠的耳邊,卻是不期然又回想起了二哥剛剛與她說過的話,心下便忽的凜然。
她這些日子雖未曾相信趙禹宸的故意示好,但這過于舒服順遂的日子,到底還是溫水煮青蛙,叫人失了該有的小心啊……
這麽一想,蘇明珠心下一緊,宴會之上,只越發規規矩矩的屈了膝,只恭敬道:“臣妾謝陛下。”
趙禹宸的動作忽的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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