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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禹宸這麽一個大喘氣,直叫蘇明珠結結實實的閃了一個踉跄。

原本已到了嘴皮子上的那句“家裏去求了張家的女兒,只怕是已定下了!”便又生生的叫她咽了回來,蘇明珠張了張口,雖然耳朵裏都已聽得清清楚楚,但還是忍不住的又确認了一遍:“陛下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趙禹宸笑了笑,看着明珠心口如一的震驚,也不再玩笑,點頭認真道:“朕原本就答應過你,等你弟弟定了婚事便請母後賜婚,正巧方才太傅提及,以蘇太尉之功,蔭及子嗣也并不為過,朕已剛升了你大哥為将軍,你弟弟未曾立功,也不好無故封賞,便與他一個郡馬都尉之爵,也算周全了。”

【董太傅……他說得……恐怕不是這個意思吧?是中間出了什麽變故?與方才的興師問罪有關?】

蘇明珠回過神,面上的神情越發猶豫。

趙禹宸見狀,卻只慢慢坐了回來,又解釋道:“太傅的意思,是将玉輪指給過去。只是朕想着,婚姻這事,還是需你情我願才好,若不讓結成一對怨偶卻反而不美,便索性讓蘇太尉夫婦自己挑去,宮中加封一個郡主,雖比起正經的宗室女差了些,卻反而更是便宜。”

頓了頓,趙禹宸甚至還貼心的給蘇明珠剛才的話搭了一副臺階:“婚姻大事,也不能只聽,蘇都尉年紀輕輕,一時沖動也是有的,也不能只聽他一人便倉促定親,還是需慎重些,慢慢選定才是。”

這番話實在是說的知情達理,處處細致,蘇明珠只聽着越發詫異,但她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也只當真屈了膝,認認真真的道了一句:“您說的是,是臣妾糊塗了,臣妾便代父母與弟弟,拜謝陛下隆恩!”

在貴妃這兒,常常得來的都是虛僞的敷衍,趙禹宸此刻便越發覺出了真心的難得,他看着蘇明珠閃亮亮的眸子,只覺自己這決定實在是對的很!

暢快一笑之後,趙禹宸便也親手扶了她起來:“謝就不必,你只要當真相信朕并非那等愚昧無德之君便也夠了!”

蘇明珠聞言心下一虛,一時間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倒是一旁方太後,聽到這兒之後,總算是明白了貴妃今日這般着急的緣故——

【怪不得,玉輪那性子,指給誰家都得着急!】

趙禹宸聽見太後這幅永遠都不急不慢,看熱鬧一般的心聲,便也忍不住的回頭又補充一句:“太傅還說了,若不是寶樂年歲還小,原本該是寶樂最合适的!”

方太後手下猛的一顫,茶盞與茶蓋都晃出了微微的聲響,只不過也只是一瞬息的功夫,便也垂了眼眸,如往日一般慈愛的笑了笑:“那倒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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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也未必是覺着蘇家幼子不好,只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獨女,總是會千挑萬選,給她個最好的,眼下就有泰安的前車之鑒在臉前放着,最起碼,不會是蘇家這樣功高震主,又前途未蔔的門戶裏去。

也正是因着這個緣故,對于董家膽敢攀扯算計自己命根子的行徑,方太後焉能不怒?她放了茶盞,便仍舊滿面慈愛的看向了眼前的帝王,開口問道:“方才瞧着董太傅面如土色一般,可是出了什麽事?”

趙禹宸三言兩語,将董家長子董政與李君壬勾結貪腐一事說了個清楚,方太後聽了後便嘆息一聲:“前朝之事哀家不懂,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這般命父審子,如何能公正穩妥呢?”

趙禹宸解釋一句:“古有大義滅親,太傅中正廉明,定是會秉公辦理的。”

“噢,也是,哀家倒是忘了,這董太傅三朝元老,必然是實心鐵腸子,不會如哀家這般婦道人家心軟憐子罷…”方太後貌似無意,一琢磨卻是每句都別有深意。

噢,原來被戳到了寶樂這個逆鱗,一向獨善其身的母後也是會這般在背地裏給旁人上眼藥的啊!

趙禹宸聽得好笑,又有些新奇,微微點頭不置可否,還想看看母後還會說些什麽。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不過沒等太後繼續開口,一旁的蘇明珠便已順勢将話頭接了過去,明擡實貶道:“常聽人誇好官,便說他愛民如子,太傅對着親子能這般大義滅親,卻是又上了一層樓,早已不是我們這等凡人能及的,太後也不必在意。”

【要不哀家就是喜歡貴妃呢!這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方太後見狀更是一笑。

許是因為心情好,蘇明珠說這話時,嘴角上揚,梨渦淺笑,耳垂上懸着的珊瑚環紅的純粹,卻遠遠不及她的唇紅齒白來的鮮活爛漫。

雖然也是別有深意的嘲諷,但在她昭陽一樣的笑顏映襯下,卻并不叫人讨厭。

趙禹宸瞧着這般的貴妃,便是一頓,他也忽的記得起來,明珠這般天姿絕色的妖豔容貌,其實并不适合冷若冰霜,她素來都是笑起來才更好看的,她自小笑就愛笑,且笑容格外能打動人,饒是心裏再多煩悶憂愁,與她一并笑鬧個半日,便也只覺春光明媚,合該縱情享樂。

他小時候多少次并不贊同蘇明珠的離經叛道,也都是在這樣的笑容與軟言之下一次次的跟着她胡鬧了。

只可惜,明珠自從進宮之後,便極少再對他笑過,每次相見不是冷嘲熱諷便是漠不關心,若是貴妃這兩年都能如小時候一般,在她面前含俏含妖,眉語目笑,那麽就算她對着旁人都嚣張跋扈,奢靡張揚,甚至加上淑妃的諸多挑唆,他應當也會是心存偏袒、不忍苛責的吧?

所以,在明珠進宮之後,到底是他先識人不清,誤會在先,才叫明珠誤會吃醋,與他反目,還是明珠先轉變在前,待他諸多嫌惡,才叫他不滿之下越發生出了間隙?

這個問題只如先有蛋還是先有雞一般叫人越繞越暈,趙禹宸繞了一圈,沒個結果,便也索性丢開它,只擡起頭,作出一副當真信了她們兩人話的模樣,沉思着點了點頭:“母後與貴妃說的有理……”

方太後與蘇明珠對視一笑,她幾十年的閱歷,知道背地裏抹黑旁人這個事,一次不可太過,見狀便順勢停了口,轉而與貴妃說起了閑話:“哀家倒記得,今日你母親是遞了牌子進宮的?”

蘇明珠點頭:“是,臣妾也是才從母親那聽說了這事,這才着急着來求您與陛下的恩典呢!”

“喲,這麽說,你母親該是還沒走呢?”方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與家裏人見一遭不容易,這事既是還沒定,你也莫耽擱,趕緊的回去,還能多說幾句話!”

蘇明珠起身應了,正待告退,一旁的趙禹宸聞言心下一動,也跟着起了身:“之前也沒顧得上與國夫人好好說話,既是如此,朕與你一道回去。”

君王都這麽說了,自然便也無可阻攔,太後起身回了壽康宮,趙禹宸便蘇明珠一道往昭陽宮行去。

蘇夫人已經已經到了昭陽宮殿內,她聽了白蘭的話,心下也是格外牽挂,只急的在殿內一趟趟的轉圈,已上了冰盆的內殿,都愣是叫她轉出了一頭薄汗,直到聽到了外頭陛下與女兒一并回來的消息,才匆匆迎了出來。

蘇明珠知道母親的急性子,一見面,就丁點不耽擱的先将弟弟的婚事結果幾句話說了出來。

聽了并非指婚宋玉輪,而是由着她們随便定,再叫宮裏加封郡主,蘇母長長松了一口氣之餘,一面謝着恩,一面也不禁越發的看趙禹宸更順眼了些。

【哎!我就說嘛!陛下一眼瞧着就真心的很!與先帝那個小心眼的一點都不一樣!他們偏偏不信!瞧瞧這事,辦的多敞亮!】

蘇夫人的心聲與她的外貌一樣,渾厚有力,中氣十足,隔着三步遠,卻好像就近在耳邊一邊,叫你壓根忽視不得。

趙禹宸只聽得精神一正,心下有些想略微站遠一些,面上卻還是客客氣氣,親自伸手,虛扶了謝恩的蘇夫人起身。

蘇夫人起的利落,借着這個規矩在明晃晃的太陽光下近距離的看着趙禹宸一眼,心聲便又響得格外的響亮——

【別說,陛下長得當真是俊俏!瞧瞧,這鼻是鼻眼是眼的!也就比蘇戰略微差了一點!旁的再沒有比得過的!啧啧,難怪能打小就把我閨女騙了去,我瞧着也順眼的很啊!】

【嗯嗯,小陛下不錯!當真是不錯!不錯!】

趙禹宸還當真沒聽過這樣直接又粗莽的誇贊,簡直像是一盆子熱乎乎的熱水,滾燙的澆下來,叫你從裏火熱到外。

他頓了頓,心下略微有些惱,但不适應之後,更多卻是一種暗暗的高興與得意,尤其是聽了蘇夫人最後連着幾句,響亮到十丈外都聽得到的“不錯”之後,他更是連耳輪都忍不住的紅了一圈。

“國夫人且坐!不知來了多久?這怎的連一盞茶都未上!”耳聽着蘇夫人還在誇個沒完,趙禹宸有些不好意思,一面說着,一面便借着這個機會當前進到殿內,吩咐着先給蘇夫人上些茶果點心。

瞧見他這般的殷勤熱乎,蘇夫人心下便越發高興,拉了蘇明珠一并在下首陪坐下來,又是連連謝恩誇贊。

趙禹宸聽的汗顏,越發謙讓推辭,放在蘇夫人的眼裏,便越發有了些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一時間,兩人談起了幼時趙禹宸在蘇府的日子,又說了幾件蘇明珠小時候的趣事,昭陽殿內還當真如一家人一般格外的和樂。

在這樣的氛圍裏,蘇明珠一面剝着一枚橘子,一面心下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的瞧着趙禹宸與母親相談甚歡。

直到說到了兒女子孫這個話題之後,趙禹宸便無意問起了:“說起來,您膝下還有一個二子,蘇…明理?卻似乎不怎麽聽聞過,聽說是自幼身子不好?如今如何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可禁得住?”

蘇明珠正出神間,猛不妨的聽到了二哥的名字,略微一慌,手下一松,那才剝了一半的貢橘便咕嚕嚕的滾到了榻上木案的另一頭。

蘇夫人軍武之家出身,眼明手快,趕在那橘子掉落的一瞬間一伸手便穩穩的攥在了手裏,順手塞回了蘇明珠的手中,便毫無異狀的轉過頭回了趙禹宸的話:“陛下不知道,那孩子,最是個有主意的,偏身子不好,家裏也不好太逼着。】

而與此同時,蘇夫人那特有的渾厚心聲也清清楚楚的響了起來——

【嗨,閨女你慌什麽?你二哥那渾身的心眼子,跟篩子似的,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他不放心陛下偷偷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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