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筆誤遇席長慕

透過雲層的金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索性閉了眼,耳畔的風聲恻恻,委實有幾分凄涼。

我本是月老殿上千年白玉修成的逍遙散仙,常日裏只管在那姻緣簿上按照司命送來的命格規規矩矩畫上姻緣,本該潇潇灑灑千載萬載,可惜醉酒誤事,讓姻緣簿上的朱砂錯了一筆,這一筆不是凡筆,聽月老說,司命那厮算出來,就是這橫添一筆,讓本是國運昌順的修月國生了龍虎相争,生靈塗炭哀鴻遍野的異象。

國運之事牽扯何其重大,一國冤魂怕是碎了本仙的本命玉,拆了月老的月老殿也賠不起。窩心一腳,我被恨恨的老頭兒公報私仇踹了下界,可惜了那半壺醉生石,還被藏在司命的書房裏,待本仙回去了,定要好好再喝上一杯。

良久,魂魄的踏實感令本仙發緊的心頭舒展了一些,緩了緩,睜開眼。

入目是镂空紅木蓋着銀紅绫羅的床頂,上面的那一出百鳥朝鳳雕地栩栩如生,倒似要飛了出來。房裏點着清淡的熏香,缭繞的煙**動些蕩過桌上燃着的燈火,蕩到本仙的鼻尖。确是好香。聽那老頭兒說我這身份應是修月國的大長公主,是個受盡萬千寵愛的命格,可惜紅顏薄命,九歲便在夜裏發心悸而亡,便宜了我。如今看來,待遇着實不錯,老頭兒倒沒有诓我。

我下了床,緩緩走到桌前,桌上放了一本熟悉的紅皮白字書,上寫姻緣簿三字。翻了翻,是常在月老殿裏塗抹勾畫的那本。一只小巧玲珑的八哥從半開的窗戶靈巧地飛進來,翅膀一展一展,帶進來一些昏暗的夜色。八哥飛到我耳邊,月老的語氣傳來

“溪石,這公主平日裏病弱受不了熱鬧,養在深宮冷處,除了前些日子奶娘再無熟識她之人。你不用擔心被人戳穿身份,盡管大膽去做。然而,切忌,在凡間決不可擅自使用法術,被那素來愛管閑事的二郎神君知曉,這件事可就瞞不下了。到時可就不是老頭子給不給你說情的問題,是咱們倆一起被丢進那一望無際的天牢中啦“

八哥說完就飛了出去,本仙坐在凳子上靜靜琢磨月老的這番話。看來月老之前說的這公主的受寵程度有些水分,不過也好,受寵有受寵的麻煩,不受寵有不受寵的清閑。

姻緣簿被夜裏的流風吹過,正到了那頁錯添的姻緣。席長慕與孟易水。席長慕是當朝席丞相長子,命中白虎,是個良臣命,當與當朝三皇子也就是這長公主的親弟月風城龍虎相和,成就一代佳話。可惜本仙那日醉得糊塗,望見他那裏有個缺,便将他的一世孤鸾命格一筆朱砂,連在了皇後命的孟易水身上。

緣分是有了,卻是孽緣。本仙此次下來,便是要将這兩人的紅線徹底斬斷,以免真正出現龍虎相争,民不聊生的惡景。等這一筆紅線真正消失的時候,便是我魂魄歸去的日子了。說來也是緣分,大長公主也喚作月溪石,随了我當仙家時的姓名。

既然當了凡人,自要守凡人的規矩,該睡還是要睡。仔細将姻緣簿收在了上了鎖的匣中,掩在床下,我便又躺回了床上,尋思着怎樣斷了這場緣分。

自此,我便是大長公主月溪石了。

次日。

吃罷早飯,留了一個紙條,趁着浮曉去母後那裏取藥的時候,我出了門,信步到了一個荒蕪的庭園。大長公主的住處已是鮮少有人,這裏更是荒無人煙,蕭條零落,正是我要尋之處。但凡好計謀,必是思路開闊,脈絡明晰,而如這清靜廣闊的地方則是靜下心來捉摸的絕佳地點。

我順着庭園的小土路慢走,走着走着,卻發現了一個穿着一身青白衣裳正蹲在路邊默默哭泣的小少年。這一路蕭索非常,草木枯黃,一個人影也無,如今冷不丁出來一個人影,教我進退兩難,頗是躊躇。小少年将臉埋在胳膊裏,一頭青絲用一個白玉冠利落地束在上方又散落下來,鋪滿了單薄的後背。我生平有三怕,一怕月老帶風腳,二怕百年沒美酒,三怕美人孩子哭。可嘆這幾日,也不知走了什麽運道,全集全了。

我立在原地,靜靜望了一會兒,那少年還在哭。嘆了口氣,我終于決定走一趟回頭路,卻沒想到,一擡腳正踢到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一路恰好滾到那孩子跟前。孩子似乎被驚了一下,慌慌張張擡起頭,露出一張雨露未幹的臉來,黑黢黢的清透眸子緊緊盯着我。那孩子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轉頭要走,就聽一個尚且稚嫩的聲音道:“臣子席家長慕,見過公主”

席長慕站了起來,行了一個禮,遠遠望着,倒似比我還要高一些。聽他居然就是席長慕,我心裏吃了一驚,想到今後還得拆他姻緣,無端端心頭升起一些愧疚,他一生孤鸾的命格是勢在必行了,想着也許可以在其他方面補償一些,我便态度甚好地答道:“不必多禮,席家長慕,過來”

席長慕直起身子,眉目溫順,乖乖地走了過來。

我在心裏斟酌了一下語言,開口問道:“你為何獨自在這裏?”

席長慕一雙黑潤的眼睛望着我,溫溫道:“家母這些日子纏綿病榻,前兩日去了。”

我想出這一份心力,卻素來不會安慰人,便幹巴巴道:“去了有時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沒了悲苦,也不再受俗禮拘束…”

席長慕的眉眼低垂,好像更悲傷了。

我起了補償的心思,又着實不會說話,着急之下便道:“我見你實在投緣,便與我一同走一走罷…這處風不小,也能吹走許多事情。“

席長慕擡眼望我一眼,溫和道:“是“

席長慕是個沉靜的人,我自也不多話,于是一路上異常的安靜,光禿禿的園子只剩下徐徐而行的腳步聲,走得時間長了,又生出幾分和諧。

我倆繞着黃土小路走了一圈,我估摸着席長慕的情緒應該平複地差不多了,便偷偷拿眼一瞥,正對上席長慕安安靜靜的目光。

有些尴尬。

轉過頭,遇上兩個匆匆尋過來的人,我見了更尴尬了。那桃粉色衣衫的大宮女正是我宮裏的浮曉,只是不知道她旁邊的那個穿着水藍色連雲衫的小姑娘是誰。二人行上前來,對着我盈盈一拜:“長公主”

我仔細望了望,浮曉眼中顯然焦急未消,倒是個真心的姑娘,便笑道:“多甚麽禮節,這位姑娘是?”

那小姑娘一雙靈動的眼睛瞅着我,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來:“臣是孟家易水,本應是長公主伴讀,奈何公主常日不出閨房,外人也輕易不得見,便挂了個虛職留在宮中,公主不識得我也是正常”

我聽她就是我未來的弟媳心中一跳,又細細望了她一眼。杏仁眼,遠山眉,幹淨剔透,是個妙人兒,小小年紀又此種顏色風度,難怪能引得這修月國龍虎相争。應了一聲,又說了幾句寒暄話,我便領着浮曉走了,浮曉擔心我的身體,念叨了一路。

餘光中,正巧望見了那孟易水纏在席長慕身邊活潑可愛,席長慕一臉溫和含笑的樣子,我暗暗思忱,看來事情有些棘手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年少的情誼最是真摯難忘,絕不能任他們如此發展下去。

到了寝殿,浮曉将我摁在床上,硬是逼我喝了一大碗升着騰騰熱氣的發黃的苦藥湯,又語重深長地向我說到起這宮裏的事來:“公主總是不出房,娘娘也不在身邊,不知這宮裏的腌臜事,今日是我與孟家小姐見到了公主與那席家公子一同沒什麽事,若是被別人瞧見了傳出風聲,公主這名聲可就毀了”

見她直言上谏忠心護主的模樣,雖然我不稀罕那勞神子的名聲,卻也知曉浮曉說的是對的,心中一暖,沖她笑道:“我知曉了,今後會注意的。對了,那孟易水說我本應當與她一同上課,她如今是怎麽上課?”

浮曉見我聽進去了,也笑着答道:“孟家小姐如今是跟着三皇子那一班孩子一起聽課,等公主身子好一些了,如果願意也可去上那個課,就不必勞煩夫子每三日來專門授一次課了,也不用整日悶在屋裏”

我聞言點了點頭,心中想着,今晚要去找一下那個不曾露面的皇後了,争取明日便要走出這個金絲牢籠,也方便好好分析任務情況,開展具體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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