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稀裏糊塗贈玉扣
孟将軍見了我十分高興,嘴角的笑還未落下又揚高了一度,上前帶了一股子武将的爽朗笑道:“這武場久不見公主人影,如今我這挂名徒弟可算來了。公主怕是一時學不了劍法,這幾日還得多練練基本功”
我聞言一愣,搖搖頭,剛欲答話,便聽旁邊的月風城朗聲道:“阿姐今日不是來學武的,是特地來看本殿習劍的。”我一噎,望向月風城,他正板着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兒,眉眼帶笑地望着我,天上零碎的金光落進他的眸子裏,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渴盼。我心下一軟,沒再言語。
孟将軍卻不贊同道:“來都來了,學個一招半式練練身體也是好的”
我蹙了蹙眉,一旁的孟易水跑過來,抓住孟将軍的胳膊搖了搖,撒嬌道:“爹爹,你就別讓公主姐姐為難了,她身子還沒大好呢”說完還沖我機靈地眨眨眼,本仙配合着虛弱地咳了兩聲。
孟将軍瞅了瞅孟易水,又看了看我,一臉無奈地嘆道:“好罷”
練武場平日裏也用作每月月初的點兵之地,視野十分寬廣,延伸的黃土從這邊到那邊,能放得下百八十個聽溪院。武場的東西兩側用白石築了九十九階大看臺,我與浮曉就被安置在看臺上,遙遙望着下面一群被無情操練的小蘿蔔。太陽悄無聲息地西沉,我無聊至極,便倚在欄杆上思索仙生。
從月老殿上的千年香火,到我丢的那只雪白團子,再到司命院子裏的那棵不知長了多少歲的梨樹。天界沒有人間的四季輪回,養的花果仙草守着另外一番格律成熟凋謝,那梨樹自本仙第一次去的時候便已經開花,一開便開了這許多年。時至今日,我仍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那梨樹時的景象,淺白的花一簇簇落滿枝頭,又有許多潸然落下,樹下站着一個身着玉色衣裳的年輕公子,載着花魂月魄,長身玉立,沖着我無聲淺笑。
若是在人間的話本裏,這便是一段情緣的開始。可惜,沒等我被他的風姿折服,就被我知道了那公子居然就是文昌帝君化世而成的司命星君,十分有嫌疑偷了我的仙寵之人,一段不堪回首淚兩行的糾葛替代了那段情緣,我也與司命那厮成了成日裏互相嫌棄的損友。
耳邊突兀地傳來一聲:“公主”
我循着聲音轉頭一望,便見一個藍灰色身影清清正正立在我的眼前,應是剛上來,額頭鼻尖兒都帶了些薄汗。又轉過頭望了望,另幾人在場上舞劍舞得正歡,想到孟将軍剛剛讓本仙下場練武的執着,又見他臉色有些不好,薄唇蒼白,便向他道:“可是身體不适?不然我替你向孟将軍請下假,免得他還得讓你下去練習,左右看這時辰也練不了多長時間了。”
席長慕搖搖頭,笑道:“多謝公主挂心。這是師父憐我身子弱,便允我每次武課後半場量力而行。”
看臺上清風吹來,席長慕的衣炔翻飛,更襯得他清瘦無比,本仙在這悶着實在無趣,便同他搭話道:“長慕怎麽會身子弱呢?可在用什麽方法調理?我身子也素來不好,着實難受”
席長慕輕笑道:“臣年幼時不懂事吃錯了東西,自那裏落下的病根,沒有調理之法,只能受着”
我在心裏暗忖,這哪裏是吃錯了東西,按照席長慕的坎坷身世,分明是有人蓄意投毒。想到此番下界的悲壯任務,這倒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于是我轉身對另一邊的浮曉嘆道:“浮曉,這席公子也是難得的一個與我同病相憐之人,你回聽溪院,将我梳妝匣子裏放着的那枚青色玉扣取來。那是父皇所賜的一塊冬暖夏涼和田玉所制,我嫌麻煩不常佩戴,贈與席公子也是一件美事。”
浮曉一怔,直直望着我,眼中有些焦急,卻不動作。
我心急天賜良機,又催道:“快去快回!”
浮曉欲言又止,在我義正言辭的目光中屈服了,答了一聲諾,回身走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浮曉常日裏最是善解人意,今日卻無端端反常,想着回去定要好好問上一問,便又望向席長慕直白道:“我聽說過你的身世,今日再聽又多感觸,若有我能幫得上你的,你盡管說,雖說我年少又常年身居冷處,到底是這修月王朝的嫡長公主。”
席長慕眸色複雜地望着我,道:“多謝公主厚愛”
一陣詭異的寂靜。
見席長慕不提任何幫助,我也沒有太吃驚,經這幾日的了解,他慣是個性子軟的,過于溫和地令人生憐。然而使命還是得完成,于是我厚着臉皮道:“長慕暫且沒有事需要我幫助,我如今倒有一事需要長慕幫上一幫”
席長慕垂下眉眼,溫順道:“公主但請吩咐”
我道:“要你幫忙之前,我先得問你一個問題。你對那孟家小姐可有兒女私情?”
席長慕擡眼望我,神色複雜道:“未曾有過。易水妹妹還小,臣對她皆是兄妹之情。”
我被望得有些面熱,只覺得席長慕如此才是正常的,那月風城小小年紀,居然就思索風月之事,真是。我嘆了口氣道:“那便好,我皇弟如今倒對那孟家小姐有幾分不尋常的心思,我見平日裏孟家小姐總願繞在你的周圍,故來提點你一二。”
席長慕恍然道:“原來如此,臣今後必定注意這方面的事。”
我心中甚是滿意,見他知禮懂事的樣子忽又生出一些愧對的心思,便笑道:“日後長慕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有什麽需要助力的地方了,定要告訴我,我必定義不容辭,助你成事。”
席長慕淡然笑道:“那先謝過公主了。”
我點點頭,又轉過身倚着欄杆望向場下。
小蘿蔔們已經不練劍法了,改練掌法對打,月風城與孟易水一組,月風竹與席長景一組,孟半山在一旁看着,時不時地指點兩下。望着那兩個棕黃與灰藍糾纏的身影,我心情大好,隐隐望見了光明的仙途和司命書房裏剩下的那半壺美酒。
一會兒,一個娉婷輕盈的桃粉色身影從大門進來了,手中還持着一個小盒子,不緊不慢地上了九十九階,走到我身邊将盒子遞給我道:“公主,您看看是否是這枚玉扣”
我接過來打開盒子,确是長在匣子裏生鏽的那枚,今早浮曉還勸我戴一戴,被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欲将盒子轉給席長慕,又見他身上無處可放,便取出玉扣道:“左右沒得地方拿也不方便,長慕你若是不嫌棄便就此戴上罷”
席長慕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将玉扣的紅繩調了調,挂在脖上,掩在衣下道:“多謝公主”
我笑了笑,又覺得着實無聊難捱,瞅瞅練掌法練得正歡的月風城,終于決定脫離苦海。便又對着席長慕道:“我在這實在無聊,這就要回去了,你可要與我一同回去?”
席長慕溫聲道:“不了,臣還是與臣弟同行”
我再次在心中感嘆道:這人真正是品行極端,可惜了一世孤鸾的命格,都是司命那人不寫好事。若來得及,等本仙回去了,與司命說道說道,說不定也能有些轉機。領着浮曉下去,我與那孟将軍說了幾句道別的話,無視月風城得了便宜賣乖的小眼神兒,從容走了。
奔波勞累一天,我甚是疲乏,回了床上只覺得天下美好,撲上去便要入睡,浮曉卻直直杵在本仙床頭,鎖着眉,抿着唇,臉色靜穆。我又想起方才浮曉的反常,便又強撐着睡意轉頭擡眼問道:“浮曉,你今日是怎麽了?怎得如此反常?可是遇見了什麽事情?”
浮曉猶猶豫豫反問“公主,你可是真的看上了那席家長公子?”
我不明就裏地搖搖頭,見她磨蹭困意襲來便要睡去,又聽耳邊傳來一聲:“公主,那你可知道本朝贈與玉扣的說法?”
直覺我應該起來問個清楚,然則還是沒有掙紮過沉睡的誘惑,旁邊隐約傳來一聲嘆氣聲,随後是輕聲的開關門的聲音,我徹底安然睡去。再醒來已然是深夜了,燭火昏暗,浮曉正守在床邊打着瞌睡。我坐起來,推了推她,浮曉一個激靈,醒了。我本想讓她醒了好好去外間床上睡覺,又突然想起睡前模模糊糊地聽到的什麽玉扣,便輕輕問道:“浮曉白日裏說的玉扣是什麽?”
浮曉望向我,道:“本朝俗裏的說法,玉扣一向是男女之間定情之物。”
我怔了怔,終于明白了浮曉的反常,想起那玉扣的來歷又問道:“可那玉扣不是父皇賜給我的嗎?怎麽?”
浮曉嘆道:“聖上是公主的長輩,又是君上,自然可以。”
我心思沉浮幾下,道:“不礙事,我與席家長慕來說亦是君,明日說清楚,此事不要外傳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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