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守到了第一只兔

野曠空寂,風吹過來,将孟将軍的長袍吹地峥峥作響。我笑笑,接過孟将軍的話好奇問道:“怎麽會打三十大板呢?“

孟将軍笑嘆:“當年本将年輕氣盛少不更事,沖撞了你的父皇死不悔改,被他陷害的。別看他現在溫溫和和平易近人的,其實內裏冰封萬裏,深不可測。“

孟将軍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惋惜,混進草原的涼風中徒添蒼涼。每一段故事大概都是這樣,欣喜的,悲傷的,快意的,憤恨的,都逃不過一個故字,悠悠天地,白雲蒼狗,朱顏易逝,最難長久。

我還想再問,卻沒有機會了。皇後的帳篷到了,也仍亮着燭火,外面守着今日午間剛見過的梅公公。孟将軍上前,向梅公公搭話說明了頭尾。我乖順站在孟将軍身旁,靜靜地望着梅公公進去了,又出來,将簾子掀起來,喚我進去。孟将軍拍拍我的頭,目送我進去了才轉頭走了,我不斷回頭望着他偉岸的背影,去的是來時的方向,漸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月風城見我來了很是高興,窩在被子裏難得略顯興奮的叫了聲“阿姐“

一旁的皇後面色有些冷,瞥了月風城一眼,還是和緩道:“既然來了,便來了吧。皇上沒說什麽,我也不多說了,下次勿要再犯。“說完,又喚梅公公去取一套被褥,鋪放在了她的另一側。

燭火熄滅,梅公公離去,我也窩進了被中。草原的地十分寒涼,即使底下墊了厚厚的一層,躺久了也能感覺到寒氣入骨。被逼人的寒氣凍得睡不着覺,我悄悄在心裏縷接下來的該做的事,孟将軍那個離去的背影卻總橫插在我的心頭,堵着堵着,卻又漸漸地意識模糊…

翌晨。

耳邊隐約傳來嗡嗡聲,我奮力睜眼,只覺眼皮實在沉重,睜了一會兒睜不開,索性放棄了,繼續睡我的春秋大覺。只是睡得實在不安穩,耳邊總有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鬧得我腦仁兒疼。想起來偏又起不來,骨頭酸乏,累出一身冷汗都沒成功。

再醒來又是一個晚上,我終于睜開眼,燭火明亮刺得本仙一陣恍惚。皇後的大宮女緋玉正守在我旁邊,見我醒了,連忙道:“公主你可算醒了,覺得怎麽樣?“

我望着她笑了笑,道:“尚可,就是身上許是汗出的多了,黏膩膩的,有些不舒服。腹中也有些空落。“

緋玉聽了拿過來一身青黛色的宮女服放在旁邊,又拿了一個熱毛巾過來道:“公主,您先擦擦,換身兒爽利的衣服,奴婢去給您拿些點心來。“

我接過熱毛巾,點點頭,緋玉快步走了出去。今夜實在怪異,皇後與三皇子不見蹤影,緋玉笑容勉強,也不知我這一場大睡錯過了多少東西。擦完了身子,換上了衣服,緋玉卻仍不見回來,我有些着急,便穿了鞋準備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掀開簾子,這邊的亮光更是零落了,只遠遠的有一個方向燈火通明,在一片沉寂的暗色中格外顯眼。我又向那個方向望了望,正望見緋玉提了一個淡黃色的食盒急步歸來。見我出來了,緋玉微微皺了皺眉道:“公主快些會帳篷中吧,病才剛剛有些起色,別再又受了涼“

我亦皺眉,指了指那個燈火明朗的方向,道:“緋玉,那是怎麽回事?母後與皇弟哪裏去了?我睡了多長時間?“

緋玉嘆道:“公主發了熱已睡了一天一夜,三皇子與席家長子和孟将軍的女兒在白日裏入了獵場卻遲遲未歸,現下聯系不到人,那裏都是在找人的。“

我一驚,忙道:“緋玉,快些帶我也過去罷“

較着與我一同窩在帳篷中,緋玉分明也是想去那處的,沒怎麽猶豫,放下手中的食盒,便道:“那公主便跟着奴婢走罷“

我點點頭,跟着緋玉找了兩個侍衛護着,一路風平浪靜地到了狩獵場。

懷遠帝正端坐在座位上,神色冷下來,眼睛直直地望着不遠處的一片叢林,那是真正獵區的入口。皇後坐在他的右下手,依次是一些妃子文臣,左下手的那個座位空着,順下去皆是身着短衫勁裝的武将。

皇後見我過來了,忙将我攬過去抱在懷裏,眼淚止不住地落,邊落邊咽嗚道:“皇兒,我可憐的皇兒,你的皇弟如今定是被困在那修羅場中了,現在夜深,遇見了出來活動的豺狼虎豹可怎麽辦啊?!還有那孟将軍,領着一隊人進去了就再沒了音信,你說會不會…“

“砰“地一聲,一個茶杯被砸在了桌上,瓷器碎裂,茶水四濺,接着一個冷入骨髓的聲音傳來:“皇後注意言行,不要危言聳聽!“

皇後頓時被吓得說不出話,連咽嗚聲也斷斷續續的,将我緊緊摟在懷裏,淚水不一會兒就将我的肩頭暈濕一片。

我在皇後懷裏琢磨着,若是人久久不歸,怎麽也得進去看上一看。探出頭,再仔細看那林子的方向時,卻隐約望見一絲紫黑之氣繞在那片天地,模糊在夜色中,望不清楚。光陰一寸寸地耗盡,待到東方放白的時候人還沒有回來,紫黑之氣愈發明顯,盤旋成僞龍的形狀,可怖猙獰,籠地那一片尤其晦暗。

心一橫,我從皇後懷裏掙脫出來,在皇後不解的目光中跑到懷遠帝的身邊道:“父皇,溪兒有話要與您講”

懷遠帝陰沉冰冷的目光略過我的周身:“說罷”

我匆忙道:“溪兒年幼之時曾有一陣兒在夢中總是有一個老爺爺來找溪兒玩耍,還吹噓自己是仙人托夢,溪兒當時不信,他便說要贈與溪兒一雙看到人間善惡之氣的眼睛,之後便再也沒有在夢裏出現過。溪兒之後也從未見過什麽善惡之氣,便以為不過是一場大夢。”

懷遠帝沒有動作,座下竊竊私語的聲音此起彼伏,我指了指那樹林方向的天空又繼續道:“可方才溪兒無意間一望,發現那樹林的上空竟有無數紫黑之氣盤旋才明白,概是此前見到的善惡之氣太孱弱混雜,才導致溪兒誤以為那是假的。現今那麽多純粹惡氣出現,其中的善氣在溪兒眼中必定更加顯著。故溪兒懇求父皇,讓溪兒去那場中尋那些失蹤的人。”

懷遠帝還未說話,皇後已啞聲搶道:“溪兒,既如此,你還不快些去尋你親弟?!”

懷遠帝瞥了皇後一眼,望着我道:“尋到了又如何?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有什麽能力将其他人帶出來?”

我道:“若他們只是在裏面被那些紫黑的霧氣糾纏的失了方向呢?溪兒既然有這項能力,哪怕有一分一毫的機會也想要去試上一試,闖上一闖。不然此後午夜夢回,此心難安!”

懷遠帝聞言定定望了我一會兒,繼而嘆道:“倒與孟半山那傻子有些像,既然如此,那便去罷”

林子裏果然有些古怪,樹木比鄰之間不甚高明地借用一些靈石連成一個陣法,我平素最不喜看那些有用的書,終于見了拙,只能憑一些粗淺的了解判斷這是一個吸納陣法,故而被吸納的那些餘氣升騰,無處可去,纏在一起,便彙成了頭頂上那條像龍又不是龍的東西。

驀地旁邊一聲異響,我回頭,卻是司命那厮的折扇倏地過來,又在我頭邊繞了一圈,轉回了司命手中。司命那厮又穿着那身兒玉色衣裳,頭系一條青白飄帶,衣袂随風而動,如修竹長立,端的是風流無比。懷中還抱着一個雪白物事,與他一道沖我眯了眼睛淺笑,赫然是我那丢了幾百年的仙寵。

我內心陡然複雜,連忙過去将雪白團子搶過來,怒目圓睜,質問道:“便說是你這無恥賊人偷了我的團子,還不承認,如今怎得又送上門來了?!”

司命沒回答,只是拉着我向一個方向飛去,邊飛邊挑眉道:“不是要找那些人麽,就說你這蠢材總是惹禍難當大事,跟本君來罷”

我看他這個嚣張樣子實在想揍他一揍,想想事态緊急,便咽下這口氣,只等秋後算賬。兩旁景物流換,我二人乘風而走,走着走着,我覺着有些不對,伸手一攬,懷裏團子竟不知不覺沒了蹤影。

脊柱升起一股寒氣,聯想到那個陣法,我終于醍醐灌頂!這便應當是老頭兒有一陣兒常在我耳邊念叨的十大初級陣法之一:迷幻陣。引四海妄念,誘不堅心志,入陣地死門。

一旁的司命仍在不遺餘力地拉着我前行,我連忙閉上眼睛,清心靜氣。果不其然,一會兒,耳邊的風聲漸消于無。再睜眼時,周遭卻已是另一番模樣,黑氣騰繞,斷崖陡峭,而我正正好好落在這斷崖邊上,再往前踏上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這便應當是那死門了,這死法倒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覺,若不是我橫□□來,恐怕他人只當是意外,查也難查,最後只能草草了事。我往後退了退,決定在這兒守株待兔,若是還有這陣法的漏網之魚,怎麽也得救上一救。

天色漸沉,霧氣愈濃的時候,我守到了第一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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