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1)
孟将軍着一身藏青色武将常衫, 比平常憔悴不少,硬朗的臉上卧着兩道十分明顯的黑眼圈, 應當是為了孟易水的事兒憂慮多了常常皺眉, 眉心隐隐出了紋路。他後面跟着一個穿着同色衣服慈眉善目的老爺子, 須發皆白,行動卻利落的很, 看着精神矍铄,與站在前面兒的孟将軍形成鮮明的對比。
孟将軍瞅了瞅我二人,平和的目光晃過在四方圍着的百姓們, 側過了身子讓出空道兒嘆道:“先進來罷。”
我一聲輕哼, 趾高氣昂地走進去,“孟易水呢!”
席長慕跟在後邊兒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一下子将他的手狠狠揮開, 柔韌的皮鞭順着這個勁兒不輕不重的打了他一下。
作戲就要做足。
我咬着牙換了個掐腰的站姿暗暗揉了揉酸疼不已的腰。
赤紅的大門被關上,孟将軍銳利而寬和的眼神晃過我的雙手,“公主這是?”
我再咬着牙狀似不經意将姿勢換回來, 到備戰的姿态,“單挑!”
孟将軍一笑,逗弄孩童般随手将我手中的皮鞭與劍眨眼間收了過去,“公主莫要鬧了, 想要見易水随臣來罷。”
說着走到左前方,和藹親切地望向我。
“哼!”
孟府比堪稱簡樸的丞相府還要簡樸, 愈發簡樸中少了幾分文人的雅致, 多了些武将氣質裏的粗犷開闊。到了孟易水的住處, 我想将這戲再做得完美一些,被孟将軍看穿意圖在我之前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我眨眨眼,将即将脫口而出的高聲挑釁吞回去,随着他安靜地進了屋子。
孟易水躺在大床上安詳地閉着眼睛,淡粉的薄被蓋到她的胸口,她枕着同樣色系的棉枕,表情恬靜,唇角微揚,大約是在做什麽美夢。
我生硬着語氣輕聲“還沒好?”
孟将軍嘆了口氣,“還沒好,不過比之剛從南華回來的時候好多了,如今只是嗜睡了些,再有個把月估計就能完全好了。”
我瞥了瞥門的方向,那裏只有一個方才自覺站在外邊兒守着的老爺子,和自覺站在門裏處關了門的席長慕,低聲向孟将軍道:“這裏可是說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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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将軍一愣,點點頭“公主有什麽就說罷。”
“父皇如今已經盯上了将軍,我知曉将軍定不會做出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父皇的事兒,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軍今後,還是小心着些罷。”
他的臉色看不出異常波動,“公主怎麽知曉這樣要緊的事兒?”
前一輩兒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我今日本不想沾口,這一問卻教我不得不沾口,斟酌了下,唯恐孟将軍在這處起疑耽誤了正事,我實話實說道:“母後告訴我的。”
“皇後?”
我緊緊盯着孟将軍。
“是啊,為了這事兒母後還被父皇監視起來了呢,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麽樣了,父皇會不會對母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兒。”
孟将軍眉頭一皺,一會兒,望着我嘆道:“沒事兒的,皇上最是喜愛皇後,定不舍得那樣。公主放心罷。”
他提及皇後帶着大概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擔憂與柔情。
我自然放心,懷遠帝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擺着,皇後再怎麽作估摸着最差也是一個終身監禁的下場,不放心的是另有其人罷了,我也不說破,今兒個證實了孟将軍對皇後有私情,仍有私情純粹是我的私心,今後若是用得上固然好,若是用不上,也是好的。
腰又死命疼起來,我不自覺地按了按“話傳到了,我與席長慕就先回去了。”
孟将軍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尴尬,帶着長輩對晚輩的關照“公主,你既然,與長慕的婚事還是盡早辦了罷。”
“什麽?”
“外界如今都在傳,公主夜會郎君,多夜未歸,大抵是強行長慕在一起了,知了滋味舍不得了。”
我怒目圓瞪“從哪裏傳出來的這個!我分明是救人去了!”
孟将軍繞有深意地盯着我正不自覺揉着腰的手,我的身子僵了僵,嘆道:“謠言止于智者。将軍是邀月的大英雄,堪當表率,怎能偏聽偏信?!這次出宮,我确然是為了席長慕,卻不是為了那什麽會情郎,我是為了救他的性命!他被人綁了,多虧了我才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因此我的腰還被狠狠摔了一下呢!”
“不是也好,臣只是想着若是公主與長慕終于成了為你們高興,不過看現在這情況”
孟将軍望了眼正站在一旁溫和笑着的席長慕
“好事大概也近了。”
我呵呵笑着,不好說好,也不好說不好。
“那我們先走了。”
孟将軍慈愛地點頭,我擺出一張冷漠臉毫不留情将若幹人等撇在身後。
席長慕維持着病弱的形象努力跟在我後邊兒,卻不顯得狼狽,青白的長袍迎風,君子的風度藏在他的舉手投足,“公主慢些。”
我無情地走得更快了些。
走了許久,熟悉的宮門出現的突兀,一進去又是一場硬仗要打,被一衆侍衛簇着擁了進去,餘光中席長慕仍在眼巴巴地望着這個方向,鳳眸溫柔地仿佛能滴出水來。
到半路,懷遠帝身邊兒的王公公帶着兩個小公公迎面急步而來,“诶呦,公主呀,怎麽走得這樣慢,聖上都急壞了,快快,跟咱家來!”
又加快了步子見到了只聽說沒進過的懷遠帝的書房,王公公将門打開一條縫,“公主,進來罷。”
懷遠帝正坐在書房桌後的大椅子上,目光如刀劍望向我,“溪兒總算知道回來了?”
我匆忙跪下“父皇……”
懷遠帝又道:“朕知曉你要說什麽,不就是為了席家那小子麽!席家的兒郎就那麽好?!我修月的公主,一個兩個都栽在他們家的手上!”
我在心中暗自嘆口氣,不是修月的公主都栽到了席家兒郎的手上,是席家的兒郎都被修月的公主捉弄磋磨得不得安生。
“溪兒知錯。”
懷遠帝一雙如鷹的眸子陰沉地盯着我“溪兒知什麽錯了?”
“溪兒不該随意出宮。”
“還有呢?”
“還有?”
懷遠帝站起來,慢慢走過來“聽說溪兒回來了不先回宮,反而先去了孟将軍的府邸。”
來了,來了,真正的較量來了。
我露出一副刁蠻任性地模樣,狀若撒嬌告狀“父皇!那孟易水搶了溪兒的心上人!溪兒心心念念的人心心念念着另一個人,讓溪兒怎能不氣!溪兒此番險些為那席長慕丢了性命,還守在他床邊兒悉心照料想着等他醒來再回宮與父皇母後請罪,可席長慕半睡半醒之間竟對着溪兒叫易水,這口氣溪兒怎麽能忍!”
“是不能忍。”
我疑惑着擡眼,懷遠帝目光泛出狠歷“不然,父皇為溪兒出這口氣?”
“怎麽出?”
懷遠帝悠然道:“将孟将軍一家發到塞北,那裏足夠遠,去了之後,孟易水與席長慕再沒有見面的機會,溪兒你說可好?”
不好。
未來的皇後若是因為我被一道聖旨送到塞北那個荒漠,半路再出點兒岔子,我這本就稀裏糊塗的任務就得更加稀裏糊塗了。
“父皇,溪兒雖然讨厭那孟易水,可她畢竟是皇弟喜歡的人,溪兒怎麽能因為一己之私拆了皇弟的姻緣呢?再說,溪兒也不能因為這種小事讓父皇為難,将孟将軍無緣無故發配到那裏,怎麽說也會有很大的阻力罷。父皇,溪兒知道你對溪兒好,但是溪兒有信心,不必借用外力,也能将席長慕這朵玉花摘下來仔細養着,父皇,你且看溪兒的罷!”
懷遠帝半晌沒出聲。
我內心備受煎熬。
“方才只是試一試你,既然溪兒這樣說,父皇就不多罰了。”
我內心緩緩舒出一口氣。
“就罰溪兒三個月不準出自己的宮殿,也不準再見外人罷。”
這的确沒有多罰,就是不知道懷遠帝要将我關禁閉幹什麽,我擠出兩滴淚“父皇,溪兒想母後了。”
懷遠帝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生氣了,“正好,你母後為了你這事兒壞了身子,現在正需要靜養!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拂袖而去,十分有眼色的王公公匆忙跟上。
一會兒,進來兩個侍衛,押着我回了寧月殿,我被嚴密地看管起來,所幸還有緋玉在外邊兒打探消息,我也不至于成了一個瞎子聾子。皇後的确如懷遠帝所說重病了,靜養在息月殿裏誰也不見,只是這病的真假來源還得兩說。
第二日,被困在寝殿中憂心忡忡的我又收到一個消息:席丞相家的小公子被一個女人綁走了,那女人還揚言看上了小公子,要小公子作她的側君。
66.孽緣(番外上)
“孽徒!你放開我!”
阿景将自己這個不着調的師傅綁了吊在玄澤上仙府邸的大門口, 前幾日剛被玄澤上仙當成不起眼兒的小玩物随手撇給阿景的青雲劍如今毫不留情地打在玄澤上仙的尊臀上,阿景狐貍眼一瞪“說!還敢不敢再私自收人家的東西了!”
玄澤上仙擺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劍眉星眸十分違和“小景, 我沒有~”
阿景一聲嗤笑,打的又狠了些,玄澤上仙嗷嗷地叫喚着, 終于認錯道:“好啦好啦,別打了!為師知錯了!知錯了!”
阿景因為氣憤明媚的狐貍眼微微泛紅“還敢不敢再犯了!”
“不敢了!”
“哼!”
綁着玄澤上仙的捆仙索被收回, 枉有一個上仙虛名卻毫無法力的玄澤“噗通”一聲摔到地上。
四裏八鄉的閑散神仙都知道, 這塊兒山頭兒來了個九重天的上仙名玄澤,沒有絲毫法力,卻無恥地将原本澤華上仙的府邸給占了, 那可是對抗魔界的大英雄的老家,不過也沒人兒給澤華上仙出頭, 一則, 他是個上仙, 上仙與上仙之間的矛盾, 凡仙們若是摻和進去少不得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二則,這玄澤雖然沒有法力,他徒弟有啊!一劍劈開忘川海的魔女阿景誰敢惹!可嘆一個上仙, 竟收一個魔女做徒弟保駕護航, 不過這魔女雖生而為魔, 卻從未做過壞事, 也從未有過壞心思, 閑散神仙們漸漸地與她相處起來反而比那個總招惹人的上仙好多了,尤其是一片大齡仙青年,今天三顆霜靈果,明天兩筐大櫻桃,從各處淘弄來的特産嘩嘩地往玄澤府上送,其間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阿景在時從來不收這些東西,奈何攤上個不争氣的師父,仨瓜倆棗就要把這樣好的徒弟給賣了,換誰誰不氣!
阿景走了兩步沒忍住回頭看了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師父還在地上坐着,疼得龇牙咧嘴。
真有那麽疼麽?
阿景撇撇嘴,當年她在魔界的時候遭人暗算,受的傷可比這兒重多了,她也沒這樣啊。
阿景不快地走回去,青雲劍的劍背拍了拍玄澤上仙的背,“快起來!別在這兒耍賴丢人!”
玄澤上仙露出一雙委屈至極的眸子,難過道:“為師難受,要小景哄哄才能好。”
阿景抿抿唇,嘆口氣,縱然這是一場幾乎每天都要上演的戲碼,還是屈服在了他可憐兮兮的眼神下“怎麽哄”
玄澤上仙眸子晶亮“府中的那籃子青桃不準丢出去!”
每日一次的失望阿景已經麻木,她扶起如今和凡人無異的師父,“好”
玄澤上仙笑嘻嘻的湊過來“師父最喜歡阿景了!”
阿景因為這多加的一句話愣了一愣,“好”
玄澤上仙剛刷完好感轉眼将自己的徒弟撇下,興沖沖地沖着府裏的那籃子桃子去了,被阿景的冷漠打回去的大齡男青年不少,能堅持下來的現在只剩了一個,是隔壁那只野狼仙,之所以用只完全的說明了玄澤上仙對于那只散仙的不屑,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他虛與委蛇,騙取一些好處,譬如每一日的鮮果供應。玄澤就是這樣一個仙,表面上吊兒郎當嘻嘻哈哈對誰都友好親切,其實內心裏他看得上的只有自己的小徒弟。
阿景望着玄澤上仙的背影沉默良久。
“他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麽還守着他?阿景,跟了我罷,我從那裏跟你到這裏,從開始跟你到現在,難道還比不上他麽?”
阿景回頭,望向不知何時走過來的野狼仙,目光裏罕見的有一些愧疚,“你早日回去罷。”
野狼仙握住阿景的手“不!阿景,我不會放棄的!”
“你這又是何必”
野狼仙見阿景今兒個的态度難得軟了許多,剛要出手攬住阿景再湊近一分,門裏突然蹿出來一個人,嘴裏還啃着他今日獻上去的上好青桃,手裏拿着一把桃木劍就直愣愣地要往他身上砍,“呔!放開我家徒弟!”
阿景望着,狐貍眼突然露出幾分真心的笑,細碎的陽光落在裏面,美好的不似真實。
野狼仙望見了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自己小時候就定下的媳婦兒跟人家跑了,自己還得在這吃苦受累挨打挨罵讨歡心,玄澤提着的劍眼看就要砍上來了,阿景兩根手指一夾一奪,桃木劍被奪了過去“別鬧了!”
阿景的表情掩不住的開心,嘴角的弧度讓野狼仙看着心中大堵。
阿景接下來的話讓野狼仙心中更堵“你先回去罷。”
在阿景歡欣的目光中,野狼仙憤憤不平的回去了,他舍不得讓她難過。
背後可惡的玄澤耀武揚威般纏着阿景說東說西,動靜兒大極了,野狼仙覺着自己真的受傷了。
可他還是得堅持下去,他見過他的小媳婦難過的樣子,雖然是為了那個可惡的人,但是他不希望再有那樣的情況了,他不會再離開她,哪怕不當那什麽魔族少主,隐姓埋名到這裏當一個野狼仙。
夜裏,阿景在院子裏賞月的時候,玄澤也出來了,拿着一壺好酒,笑吟吟地問她,要不要也來一杯。
阿景望着他白衣風流的模樣恍然間好像回到了許多許多年前。
那時,他還是九重天上被萬仙景仰的澤華上仙,接了天帝的旨意下魔界捉罪孽滔天的血魔,無意中救了正被人陷害地快要死了的她。血海之中,他一襲白衣款款而來,嘴角帶着一抹不羁的笑,那是她多少年來都無法忘懷的夢魇。
如今,這個人依舊一襲白衣,款款而來,笑着問她要不要喝一壺酒,她笑着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酒中有什麽她知道,他要幹什麽她卻不敢知道。這一杯酒,權當還了他當年的一次救命之恩,還有一次了,她笑盈盈地回望他,明媚的眸子裏似乎含着水霧。
轟然倒下。
67.孽緣(番外中)
再醒來估計是在天庭的天牢裏, 天牢裏很美, 冰柱玉牆, 雲霧缭繞, 阿景從沒見過這樣幹淨的牢房。
幹淨而冰涼。
倒下之前澤華的身影又轉回阿景眼前, 阿景眼神暗了暗。當年他為她擋了血魔的劫難,失了修為, 如今他要取她的修為甚至性命, 也是應該的。
阿景是魔女,卻也不是魔女。她是人,被魔王撿到了從小養在魔窟, 又給了她許多修為, 讓她得以長生不老, 橫行霸道, 唯一的條件就是讓她給他的小兒子當媳婦。
這份修為給了她不屈與人下的資本,讓她逍遙了很多年, 卻也給她招惹了不小的災禍。
被打擊的徹底的血魔盯上了她, 那一場混戰, 以血魔為首對方有窮兇極惡的魔頭一十八個, 她身邊只有一個澤華。
澤華到底保全了她,讓那一十八個魔頭一個也沒剩的魂飛魄散了,自己卻也沒了修為, 傻了腦子, 成了一個瘋瘋癫癫的模樣。
可惜, 如今看來, 沒了修為是真的,瘋癫就未可知了。
不過也好。阿景笑了笑,她自小就當慣了孤家寡人,父母因為她克父克母的命格抛棄他,魔王因為她爐鼎的體質才收留她,如今,終于沒人再真心為她了,她也踏實了。
也好。
牢門被打開,一個長相秀美的仙女兒走了進來,穿着一身兒水藍色的廣袖流仙長裙,臉蛋兒長得極好,白皙溫軟的很,阿景不認識她,但是她顯然認識阿景,一雙格外突兀的淬了毒似的眸子緊緊盯着阿景“诶呦,這不是我們澤華上仙的小徒弟麽?”
阿景冷漠着看她。
她又走得近了些,接着嘲諷“真以為拜了澤華上仙為師就能近水樓臺先得月了?!告訴你,澤華上仙早看穿了你的惡心心思,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你徹底放松戒備了,再将你萬無一失地捉上來,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真能得了澤華上仙的青眼?”
阿景被說的發懵,那仙女兒又從後面拿出一包子東西,裏面全是這些年來她珍藏着的,有關澤華的東西,東西連同藍格子的布被一起狠狠摔到地上,噼裏啪啦掉了一地,其中有一把折扇正巧兒落在阿景的前面不遠處。折扇稍展,露出美人圖的一角,那美人的是女裝的阿景,澤華的親筆,仙女兒的眼前更加憤恨,似乎要噴出火焰。
仙女兒手一張,被封住了法力的阿景被吸到仙女兒跟前兒,“啪”地一聲,隔空一個響亮的耳光,阿景的臉火辣辣地疼,迅速浮腫起來。
阿景被打得眼冒金星,晃了晃頭,終于想起來她是誰了。
這仙女兒是北海的二公主敖晶,素來喜歡澤華上仙,喜歡的三界聞名,澤華為了她受了傷修為盡失反而帶她回了府邸,旁仙只作談資,有可惜的,有竊笑的,都是在私下裏,只有她找上門來,“啪”地一聲給了她一個耳光,阿景當年不想躲,今日若是躲不過了。
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牢門開合的聲音,澤華緩緩走進來,骨白的衣裳繡着流雲的暗紋,他的唇邊噙了一抹風流的笑,連一道餘光也沒有分給阿景,走到還欲伸手的敖晶“晶兒何必如此,如今她徹底被制服,已經不足為患。”
阿景望着他溫柔的模樣心中刺痛。
敖晶換了一副溫柔的模樣任澤華揉着手,得意地瞥了阿景一眼“可晶兒就不喜歡她這副樣子,澤華可是個最好美人兒的人,晶兒擔心。”
“這還不好辦?”
澤華輕笑,伸手隔空一劃,阿景的臉上多了一道狹長的血痕,從左額到右眼角,可怖至極,“晶兒滿意了麽?快随我回去罷,別在這兒看這個晦氣的人了。”
阿景愣愣地望着眼前郎情妾意的兩人,血滴入她的眼睛,将眼白染成紅色,敖晶被勸着要走了,阿景嗓音幹澀“這些年,都是裝的麽?”
澤華背影一頓,沒有回話,倒是敖晶轉了過來,笑嘻嘻地“不然呢?不僅這些年,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專門為了魔族設的局,你以為為什麽便你被魔族圍攻那天魔族少主千萊被不明勢力困在昆侖山?你以為魔族的那個老不死的是怎麽死的?你還記得澤華哥哥讓你給他送的那個玉麒麟麽?做床頭的挂件?那可是我父王和天帝煉化了千年的兇獸,你那義父有一個好女兒,死的不冤!”
原來什麽都是假的。
笑是假的,哭是假的,情是假的,意是假的。
阿景的心肝脾肺倏地劇烈地疼痛,像是被猛獸死命地撕咬着,竟似不能喘過氣來,魔王是一個不着邊際的老頭兒,只是生而為天魔,從未做過壞事,就算救了她,是為了給他的小兒子當爐鼎也從未逼迫過她,卻因為她,因為她,阿景沖到牢門前,緊緊捉住那冰柱,冰柱的涼一直涼到靈魂,“澤華!她說的都是真的麽!”
澤華風流一笑,“自然是真的,真以為就憑你這顏色指得我舍命麽?你那些心思我知曉,卻只能裝瘋賣傻作不知曉,為了取你的信任,也為了能躲避你那目光,你自以為隐瞞的好,卻不知道每一次見我都是那樣水盈盈的目光,本仙這麽多年看夠了那種目光,着實惡心的緊,若不是為了不損兵折将地搞垮魔族,你以為本仙願意在你身邊待着麽?”
敖晶轉過身撫了撫澤華的胸口“澤華哥哥,真是為難你了。”
澤華順勢攬過敖晶,敖晶一雙情意綿綿地眼睛望向澤華,二人就在牢門前親在了一起,難舍難分。
“澤華!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淚水混着血水落下,阿景平靜着說出這句話,她一雙狐貍眼再沒了之前的懵懂天真,暗沉沉的一片,像是千裏孤墳上的那層霧翳,幽寂悲涼。
68.孽緣(番外下)
隔日, 阿景被兩個威嚴的天兵帶了出去, 架着一大朵白得滲人的團雲, 帶到一個紫光缭繞的刑場, 這是天庭将犯了大錯的生靈處以極刑的地方, 剝骨抽筋,散靈破魂。
阿景被放在一個起束縛作用的淡金色光罩裏, 外邊兒是天庭裏各路仙家, 有來看熱鬧嘻嘻哈哈的,也有板着臉一臉嚴肅的。澤華上仙就是那個最嚴肅的,阿景從未見過他板着臉的樣子, 一開始他是溫柔的, 後來他是無賴的, 嬉皮笑臉的, 就是不曾對她嚴肅過,今生她就看過這一次。
澤華今兒個又穿了一身兒骨白的衣裳, 鬓如刀裁, 劍眉飛星, 一雙明朗的眸子沉靜威儀, 他的旁邊兒站着巧笑倩兮的敖晶,敖晶今兒個打扮的光鮮亮麗,整個人像是在北海裏有名的溫泉泡過了一遭, 水靈靈的鮮活。
阿景不自覺地摸了摸臉上已經結了痂的道子, 回過神兒來, 将另一只手中的銀簪緊了緊。
“這魔女身上有上一代魔王的三成修為, 老魔王已身化,今日再毀了這魔女,我仙界至少萬年不必再擔憂魔界上犯之事!”
澤華上仙在場中最高的地方,低穩的聲浪緩緩過了全場,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阿景,俯視着這場中的一切。
阿景如今雖然被封了魔力,卻仍耳聰目明,能夠真切的聽到看到那些聚成一堆的神仙對她的嘲諷與不屑。
澤華望過來,阿景在他無喜無怒的目光中高聲喊道:“澤華上仙,可否過來一敘?”
那些嘲諷與不屑的聲音更大了些,伴着法力的反噬将阿景的心神弄的更亂,她一雙如深墨的眼珠子隐隐泛出紅光,壓下一口因強行突破屏障要流出的鮮血。
她平複幾息,大笑“怎麽說還有多年的師徒情分,澤華上仙不是這點面子也不給吧。”
澤華眉頭蹙了幾分,飛身下來,阿景緊緊盯着他,能感受到被獨自撇下的敖晶怨毒陰冷的目光。
澤華站在光罩之外,長身玉立,神色淡漠“怎麽?”
阿景仍笑着,拍了拍這金色的罩子,這光看似松散,實則密度彈性極大,一遭遇異動就會瞬間變成滔天的金色亮點,密密匝匝的挨在一起,銅牆鐵壁般牢不可破,阿景俏皮地眨眨眼“師父先幫徒兒把這破光圈兒去了,徒兒再跟師父說一個秘密。有關魔族的大秘密。”
敖晶沖着邊高聲喝道:“你這魔女,還在想耍什麽花招!”
邊說邊要飛過來,澤華手一擡,制止了敖晶的行動“晶兒先別過來。”廣袖一揮,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光點盡數被澤華打散,一旁的天兵急着要上前,亦被澤華用眼神制住。
“說罷”
阿景勾了一抹在山頭上常見的無奈的笑,澤華上仙的眼神不自在躲了一瞬,說時遲那時快,就是這一瞬之間,阿景将手中的銀簪狠狠戳入澤華上仙心口!
銀簪被阿景拔下拿在手裏,澤華心頭血噴薄而出,衆仙嘩然争上,澤華狠狠一掌将阿景的心脈震碎摔在冷硬的石臺,魔力從阿景的心脈中逃出被澤華一攏袖子收在衣裏,無力吐出一口血,合眼之前阿景依稀見到眼前這人風流淺笑。
他對她說,多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就白白成了魔族的人!不若跟了我澤華,要麽為徒,要麽為妻,全随你的心意,阿景覺着如何?
假的。
都是假的。
一滴淚在阿景的眼角落下,落在那道狹長傷痕的尾,冰涼。
熟悉的枕被,熏着淡淡的沉香,身上一絲魔力也沒了,阿景睜開一雙複雜的眼眸。
她怎麽會回來這裏?!
動動手指,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根,疼的。
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身着玄衣的清冷男子走了進來,是魔族小少主的親哥哥,老魔王唯二的兒子,如今的魔族之主。
“是你救了我?”
阿景皺了眉,這人一向不是什麽善輩。
男子勾了勾淡漠的薄唇“是,養好身子。”
而後轉身而出,不帶一絲留念。
阿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阿景被以養好身子的名義軟禁在了當年老魔王特地為她僻出來的一畝三分地,只有一個常給她送藥送飯食的小侍女能夠見到她,也是她能夠接觸到的唯一的人。
阿景現在已經完全成了人了,縱使吃了藥,身子也一天一天的衰敗,迅速的老化下去。
七天之前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如今已經成了三四十歲的婦人模樣,唯一與那些人間的婦人不同的,大約只剩下阿景這些年有過的閱歷。
阿景的心思越來越沉靜了,一開始她還想方設法地打探消息,打探仙界的消息,打探魔界的消息,打探澤華的消息,還拐彎抹角地打探過魔族少主,她曾經的未婚夫婿,戚萊的消息。她知道,這世間如果還有一個肯冒着莫大的風險去救她的,除了戚萊,別無他選。可在多次碰壁,什麽有用的消息也得不到以後,感受着行将就木的身子,她現在什麽也不想打探了。
也許是身子迅速衰敗的原因,也許是這裏太過于寂靜安寧适合懷念的原因,阿景開始想起許多許多事,許多許多被她有意無意深深掩埋在角落裏的事。
她大概是喜歡過戚萊的。畢竟從小就被救了命的恩人告知,她即将成為他的妻子,阿景是一個實在的人,從來都是,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喜歡着戚萊,更何況魔族少主,那是一個貌美之名遍傳三界的任務,哪個女兒不懷春,阿景摸摸心口,她估計也有過那陣兒,可以還沒等開花結果,小花骨朵就被戚萊酒醉之後無情的嗤笑笑沒了。那時阿景才知道,老魔王之所以讓她一個人間的小丫頭片子一步登天成為自子特愛的幼子的定下的媳婦純粹是為了她天陰爐鼎體質,這是萬年難尋的爐鼎體質,老魔王又是個思路奇怪的魔王,一琢磨,就硬逼着戚萊娶她,定下了這樁婚事。
當時阿景是怎麽反應的呢?
她仗着老魔王給她的三分魔力給了酒醉的戚萊一個響亮的耳光,又變了一股冰水沖上戚萊的臉,“你真是自作多情,我這輩子就是不嫁人也不會願意嫁給你這樣要靠着父親庇護謀劃未來的草包!”阿景又将隐約有幾分清醒的戚萊提着衣領送到臉邊,當天的月色很好,阿景見得到他清豔眸子裏的詫異,阿景勾着自信的笑“正好我也不想要這婚約,不如咱們聯手,廢了它罷!”
自此阿景長年留離在外,戚萊夜夜尋歡作樂。老魔王也許知道他們的聯手,也許不知道,倒是沒有再插手過。
後來,阿景遇見了澤華。
阿景原來以為他是她這可笑生涯的救星,卻沒想到他原來是她的克星。
阿景是真的愛過澤華,真真切切的,比年少時對戚萊的模糊好感真切了許多許多,真切到銘心刻骨。只是沒想到,這許多許多,到頭來只換做了那人的一句惡心。
阿景死死地按住心口,那裏不聽話地抽痛,像要造反欲将她逼到窒息。
澤華,澤華。
第十三日,阿景已經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老眼昏花,在院子裏蓋着薄被吹風。
一個紫衣公子推門進來了,長相明豔不可方物,是她記憶裏那個一眼驚鴻的小少年,小少年站在老魔王旁邊兒,一臉嫌棄甚是不滿意地望着他,“你叫阿景?”
紫衣公子緩緩走過來,走到她的身邊,“阿景”
阿景笑了笑,連聲音也蒼老而幹枯“終于舍得來看我了。”
紫衣公子沒答,只笑着蹲在她的旁邊兒,“阿景可有什麽願望?”
阿景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沒什麽願望,只是若有來生,不要再為女子啦。還有,我還欠了澤華一條命,你若是得閑,替我還了他罷。”
紫衣公子罕見地有些哽咽,握住了她打在被子上的雙手“阿景,”
她又睜眼“嗯?”
紫衣公子躊躇一下,“是澤華救了你,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天帝老早就忌憚他了,他受過天帝的恩,若是不這樣還了這份因果,說不得就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他如今也沒什麽大事了。父王也不關你的事兒,他雖身為天魔,壽命亦有數。不過是命數到了,他不願改而已。”
阿景露出一抹恍惚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不管真假,就當是真的吧,放過這些人,也放過她自己,她可以放心的去了。
她的眼睛緩緩合上,嘴角的笑平淡而釋懷。
紫衣公子的淚終于滴下,一口鮮血噴出,烏發瞬間雪白,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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