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這一夜互訴衷腸

心頭怦然, 我悄悄将簾子放下。

妖精。

吹鑼打鼓咿咿呀呀砰砰哐哐的聲音走了一路,隔着一層也能聽見外面熙熙攘攘被禁衛軍隔開的人群的讨論交談聲,大多是為了我“多年的夙願得償”感嘆祝願,喜氣洋洋,當然也不乏酸澀之語。晃悠悠的轎子三聲巨大的大鼓與唢吶混合着的震耳欲聾的聲音中停下, 噼裏啪啦的炮仗聲随之響起,“背新娘~”

從容将蓋頭蓋上, 簾子被從外邊兒掀開,進來一只瑩白如玉的手, 那手修韌有力, 伸進來頓了一下, 繞到上方給我整了整蓋頭,才又回到原位, 手的主人低低地笑, “辛苦公主了。公主,将你的手交給長慕。”

知曉我辛苦了還笑。

将手大度地遞給他, 順勢趴到他的背上,他将我穩穩地背着, 路過鞭炮響完後留下來的一地的大紅色喜慶碎屑, 跨過大門口擺着的炭火盆, 一旁的喜娘高聲唱着老套的詞“晦氣盡去, 祥瑞皆來。紅紅火火,福澤如海~”

席長慕繼續往前走着,我透過蓋頭只能見到他白皙的脖頸在絲潤的烏發下若隐若現, 看席長慕還得走一陣兒的樣子,扯了一縷他的青絲在手裏纏着繞着把玩,大概是他被扯得痛了,趁着走路幾不可察地颠了颠我,我低下頭俯在他的耳邊,“怎麽?疼了?”

席長慕只搖搖頭。

我莫名,直到他再走幾步就将我放下來了才隐約明白,這是給我提醒兒呢。

不要玩得過火了,被放下來的時候丢了面子。

我一聲輕哼,離他遠了些。

竟然不相信我的分寸。

席長慕跟了過來,手裏又被塞進來一斷熟悉的紅哦緞,将我微微轉了個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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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被轉了三次,拜了三拜,揚了三次的聲音再次響起,“送入洞房~”

現場發出一陣哄笑聲,大多是男聲,大約是邀月城裏自诩與席長慕處的不錯的家裏有些地位的公子哥們起的哄,那裏面還混着一聲不粗不細的女聲,聽着像是那蒙遠的小公主的聲音。

我牽着紅緞,跟着席長慕走到了一個已經無比熟悉的屋子,其他人被撂在外邊兒不讓進,席長慕将我扶了進去,關上門,他把我的蓋頭一揭,我揉揉脖子四周望了一圈兒,看清了這屋子的變化。

被褥被換成了大紅的鴛鴦戲水,大床的簾子也被換作紅色的紗帳,其他的角落大多都被挂上了紅布條,紅貼紙,就連那扇青色磨面的屏風也被另一扇大紅的印着牡丹富貴圖的屏風代替。

豔俗的很。

我抽抽嘴角。

一夜之間,那樣一個高潔雅致的屋子竟變成這樣。

席長慕走近,幫我摘下了沉的要命的鳳冠,“累了罷。”

我一愣,“這鳳冠不是得晚上再摘麽?”

席長慕笑,“蓋頭也得晚上再揭啊,公主在轎子裏不是也照樣揭了麽?”

被堵得無話可說。

“再說了,長慕怎麽忍心讓公主再受累。”

我瞪他。

花言巧語,不想我受累直接換個輕巧點兒的步搖類的首飾不就好了麽?這鳳冠可是我被關在丞相府時“公主”自己選的。

“真當本宮不知曉選這個鳳冠是你的意思麽!”

席長慕毫無愧疚地摸上我的脖子,輕輕按揉,“自然知曉,所以,長慕很開心,公主肯為長慕戴上這個鳳冠。”

我被按的舒服了,話也軟下來,“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兒了,還說要對本宮好,還沒進門兒呢就開始故意折騰本宮。”

“長慕怎麽會故意折騰公主呢?不過是想給公主挑一個最好的……”

“嗯,然後就可以不管我脖子的死活。”

席長慕笑了笑,聲音軟沉“其實,長慕只是想看看公主能不能為長慕戴上這個鳳冠。公主一向随心自在,很難喜歡這樣沉重的束縛壓迫。”

我挑眉,“若是不能呢?”

“那一定是長慕做的還不夠好,長慕會更加地對公主好,讓公主有朝一日心甘情願為臣戴上。”

“如今本宮戴了長慕就不對本宮更加好了?”

他将我抱在懷裏,右手仍輕輕地按揉着脖頸,微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自然更是要對公主好了,公主對臣這樣好,臣又怎麽能辜負了公主?”

我心安理得,“知道就好。”

“少爺,少爺,老爺讓你出去和客人們喝酒吶!”

屋外突兀地響起小童子的喚人聲,席長慕放開我,不舍地在我臉上輕啄一口,“等我回來。”

我見他目光實在纏.綿,動作也不動作,一會兒,不耐煩地要給他推出去,他的目光頓時更加可憐起來,水漉漉的,令我一瞬間竟然想起了在天上時養的那只團子。

他眯起眼睛,“公主看着長慕卻在想誰?”

“在想從前養活的一只小寵,白絨絨的團子,眼睛與你的很像。”

外邊兒的小童子還在催,“少爺!少爺!”

我又怼他幾下,“快走罷!一會兒席丞相對本宮的印象該更不好了!”

揣摩人的心思,我亦是把好手,果然聽完,席長慕大大親了我一口,笑盈盈地出去了。

等了許久席長慕也不見回來,眼見着日薄了西山,煙霞流染半邊天,我偷偷拿起桌上備着的甜雪糕吃了一口,恍然想起那一年去獵場時那個坐在曠遠的平原上給我講故事的小少年,一眨眼,這些年就過去了。

小少年不再是當年的小少年。

我亦變了許多。

将一塊塊甜雪糕與這些年的風塵一起吞吃入腹,喝下一口茶水,外邊兒已然全黑了。

這一盤小糕點吃了許久。

拍拍手,幾聲輕重不均的叩門聲。

“夫人,咱們一起把少爺送回來啦!”

我蹙眉,過去門前像外一望,确然是幾個人架着一個人的影子,開了門,席長慕被小厮們送過來,他們後頭還跟着一些大約想鬧洞房的人,只是卻只站着瞅向這邊,像是不敢過來,估摸着是顧忌着我嬌縱蠻橫的威名。沖他們一點頭,不管他們是怎麽想的,我将席長慕扶了進門,輕輕插上了門。

席長慕常日裏白皙的臉蛋兒暈上酒紅,眸子裏似乎含着水霧迷離,動作有些遲緩,呆呆地任人擺布。

我瞅着有趣,将他扶到床上,給他擺了個姿勢,他便依着那姿勢一動不動坐着定定看我。

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跟着手的移動而移動,我收了手,輕聲道:“席長慕?”

他瞅了我一會兒,半晌,“嗯?”

聲色意外的好聽。

“渴不渴?”

又一會兒,“渴~”

說完他便眼巴巴地望着我。

将茶壺裏的茶倒了一杯給他,他一飲而盡,全無往日的風度。

我将空了的茶杯拿過來,他就盯着那茶杯,視線直到我将那茶杯放在了桌子上還黏在上邊兒。

“還渴?”

他水濛濛的眸子望過來,不說話。

突然“不~渴~”

我過去倒水的動作一愣,回頭皺着眉望他,看他難得快活的笑,“席長慕?”

“啊~”

這人這樣倒比平常可愛多了。

“你醉了麽?”

“沒~有~”

“哦”

醉酒定律,沒有就是有。

我走到他旁邊兒,“你到底為什麽要将你的內力給本宮啊?”

席長慕怔怔望了我一會兒,眼底漸漸地漸漸地露出很多很多委屈來,凝成更多的水霧,将那一雙墨深的眸子暈染模糊。

莫名有點慌,我怼怼他“你!”

那水霧令凝結成形,終于滴了出來,正好落在我的手腕,灼人的很。

我連忙給他擦去臉上的水跡,“你這是怎麽了!”

他慢慢道:“因為…公主…不信長慕…長慕傷心…”

心尖尖被那低柔的軟音占領,我離他更近了些,輕撫着他的背,“莫傷心,誰說公主不相信長慕了,公主最相信長慕了。”

席長慕湊過來,水潤潤的鳳眸瞪圓了望我的眼,仿佛要望個清楚明白那裏面的東西,不自在一躲,他将我的臉板正,“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

他撲過來,将濕的臉埋在我的肩窩,雙手緊緊環抱住我,“那就好,長慕最歡喜公主,也最相信公主。”

我安撫着他,“本宮亦然。”

身前的軀體一震,還有一些微微哽咽“那別的人呢?”

“什麽別的人?”

“就是那些壞人。”

“壞人?”

“嗯,他們都想從長慕的身邊将公主搶走,可是長慕只有公主了啊,長慕真的很怕,日日怕,夜夜怕,沒有一刻不怕。公主…”

他擡起眼,虔誠地吻在我的額頭,“以後,不要讓長慕在那樣怕了,好不好。”

“好”

他眉頭一展,露出一個颠倒衆生的笑,将我漸漸放倒,他慢慢地,慢慢地,俯到我的耳邊,用那種低磁地聲色叫了聲“溪兒”

酥酥麻麻的感覺登時從心口煞那間傳遍全身各處,他吻上我的唇,眸光清明,“我愛你。”

我一笑,就知道你是裝的。

可還是不忍心讓你那麽可憐。

你說我愛你。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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