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狡兔死欲烹狼狗

半晌無言。

我隐隐猜到了皇後這樣自盡的原因。從來都知道皇後內裏是個烈性的女子, 卻不知道她竟烈成這樣。懷遠帝為她而死,她便以同樣的方式還懷遠帝一條性命,亦或是追随而去問個明白,不論如何,這一遭陰曹地府再碰面時, 她卻不欠他的了。

席長慕在一旁捏了捏我的手,“溪兒, 你還有我。”

他的手微涼,那涼意卻混着濃濃的情意灼得我心尖一痛。反捏住他的手, 想張口, 卻沒說出來話, 突如其來地悲傷堵在喉嚨裏,鼻子酸澀, 忙閉了嘴, 只看着他。

塵世一趟,到底沾染不少情分。

許多畫面歷歷在目, 第一次見面那個衣落牡丹氣勢如虹的美人兒,獵場裏歇斯底裏聲如泣血的怨婦, 大雨中憂愁傷感追憶往事的傷心人, 還有, 還有抱着我輕聲嘆息的那個慈母。

“溪兒, 母後與你說了多少次了,人言可畏!你怎麽就是記不住呢!那大公子再好,值得你這般麽?”

“溪兒, 母後也知你這些年不容易,不若母後去與你父皇說一聲,給你賜婚罷。”

“你父皇挂念母後的身子,本不欲母後來,可母後怎能不來?修月哪一家的姑娘出嫁前不是母親給梳的頭,上的妝,怎能少了我的女兒!”

“那就好,溪兒會幸福母後就放心了。”

“溪兒”

窗外恍然響起皇後的嘆息,我一怔,甩開席長慕糾纏的手下地迅速跑了出去,空蕩蕩的院子,空無一人。一陣風吹來,樹枝搖晃兩下,晃下來幾片翠色的葉子,轉了幾個圈兒落在地上。

沒有人,也沒有聲音了。

更沒有我的母後了。

那樣一個敢愛敢恨,那樣一個溫婉慈祥,那樣一個疼惜着我的女人,到底不在了。

我回頭,席長慕安靜地站在後邊兒,眸色溫柔,輕道:“溪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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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着唇,沒動。

他嘆了口氣,走過來,“剛剛怎麽了?突然跑出來,”

掃了眼我的腳,“還不穿鞋子。”

他将我打橫抱在懷裏。

我自覺攬住他的脖子,“席長慕”

“嗯?”

他往門裏走着。

“我方才明明聽見母後在叫我,可是一出去,就沒有了。”

他低下頭,看了我一眼,又往外望了一眼,“有的。”

我跟着他的方向努力地向外瞅着,他停下了往裏走的腳步。

“沒有。”

什麽也沒有了。

睡了一覺的功夫,人就沒了。

有水打在席長慕的胳膊上,染濕了他的衣衫,青白的顏色漸漸變深,越來越像剛剛落下的那片葉子的顏色,席長慕停頓了一會兒,又往裏走将我放在一個凳子上,給我拿袖子擦了擦臉,我不明所以望他,他遞給我一杯溫熱的飄着零星幾葉茶的茶水。

“喝了。”

我接過來,聽話地一口一口喝完。

這個功夫,席長慕已經将另一個凳子搬到了外面,他又拿了薄被将我裹在懷裏,一起搬了出去。

他坐在風中,我坐在他的懷裏。

“有的。你想她在,她就在的。”

庭院寂靜。

“很傷心麽?”

我反射性地搖搖頭,搖到一半又點點頭。

席長慕将我裹得緊了些,又陪我靜靜地坐了許久。

直到夕陽搖搖欲墜,炊煙缭缭升起的時候,我用被被子箍得緊緊的手臂怼了怼他,仰起頭,“席長慕,我想進宮。”

他看了我一會兒,“好,不過咱們先吃點兒東西好麽?”

我點頭。

簡單洗漱完,接過席長慕端過來的溫粥,舀了一小勺放到嘴邊,卻怎麽也送不到嘴裏去。

我放下粥,勺子和瓷碗的邊緣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從宮裏回來再吃罷。”

席長慕态度很堅決,堅決地從桌子上再把那粥拿起來,堅決地舀了一勺放在我的嘴裏,堅決地看着我把那碗粥吃完,才允許我上了轎子,與他一同晃悠悠地,被擡到宮裏。

路過宮門口的時候,宮裏的侍衛竟然直接放轎子進去了。

“你什麽時候有的這個特權?”

席長慕一笑,“從成為溪兒的驸馬的時候。”

轎子在禦花園裏停下。

再往裏走就是後宮了,轎夫們擔不起沖撞的罪責,誰也擔不起。

席長慕與我下了轎,牽着我慢慢地走着,去的是息月殿的方向,“皇後如今仍在息月殿,與皇上在一起。”

“風城怎麽樣了,說了什麽時候給父皇母後入皇陵麽?”

席長慕點頭,“明日。和登基大典一齊辦。”

息月殿的變化很大,單單從外邊兒看已經面目全非,新鮮亮麗的裝飾都被換下,換成黑紗白帳,整個兒宮殿肅穆悲涼,有一個宮女守在殿門外,着白衣,帶黑巾,容色滄桑,卻是緋玉。

“緋玉?”

緋玉見了我倆福身行了個禮,“見過公主,驸馬。”

“緋玉怎麽守在這裏?”

緋玉露出一個笑,“緋玉自求從今以後為皇後守靈,三殿下已經應了。”

“為何?”

“為了報恩,也為了贖罪。皇後此前已于緋玉有恩,更是在前夜裏陰差陽錯給緋玉竄了一夜休沐,不然,緋玉前夜也會跟着皇後經歷那場兵亂。可昨夜,是緋玉沒有守住皇後。”

我這才想起,我嫁去了席家,緋玉自然也該被要回息月殿的,難怪那夜緋玉不在殿中。

“自此守靈,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

“緋玉知曉”

提點的到了,我也不再多話,“本宮想進去看看父皇和母後。聽說明日就要送他們走了,今兒個來找他們好好說一會兒話。”

緋玉讓過身子,垂着頭“公主,節哀。”

我點頭,剛邁出一步,就聽從右後方傳來一聲,“皇姐!”

月風城一襲白衣,後面跟了一個小太監,緩緩走來,他袖子上圈了一條黑布條,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十分疲憊。

“來看父皇母後?”

“嗯”

“正好我也有話要對皇姐說,小米子,照顧好驸馬,皇姐,随我來罷。”

我下意識望了席長慕一眼,他溫柔笑着,倒是看不出對這句話有任何情緒。說來也是,弟弟與姐姐說一些私房話,也沒什麽,我晃晃頭,怎麽會想他會不開心呢。

“好,走罷。”

推開大門,裏面有些暗沉,還十分冷,宮殿的各個角落放着不少冰盆,為了降溫。血跡打鬥的痕跡已經沒了,桌子凳子也沒了,只剩下中央一座大大的玉館,白玉無瑕,裝着兩個有瑕的人。

月風城将大門關上,點了三盞壁燈。

跳動的燭火映在他臉上,襯着他的眸光明滅不定。

他将一盞燈拿在手裏走到玉館旁邊,伸伸手招呼着我走過去。

皇後和懷遠帝正相攜着躺在玉館裏。他們都被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大紅的顏色,一燙金龍,一燙金鳳,面目和祥。

怕是到了陰曹地府,皇後還是要被懷遠帝這個半負心人騙去的。

不過騙去了也沒什麽用,橋頭一碗孟婆湯,洗去萬千紅塵事。橋底下那川奔騰着的忘川河,就是過路的那些靈魂裏被洗去的記憶,愛恨嗔癡,悲觀喜樂,都在那裏。

黑烏烏的,明閃閃的,都在那裏。

“皇姐”

“嗯?”

我擡頭,月風城的影子投在牆上,巨大無比。

“你如今可還心儀席長慕?”

我頓了頓。

月風城這話是什麽意思?

“嗯”

“若是,是他害死的父皇母後呢?不,應該說,是他與他父親害死了父皇母後?”

我被他的說法一驚。

“你怎麽會這樣說?!”

他們是想害懷遠帝沒錯,可皇後的死卻絕對與他們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月風城勾起一抹諷笑,“他們自以為做的□□無縫,卻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們給母後下了藥,才使得母後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又設計幫助月鳳竹謀反,要不憑月鳳竹那個實力,怎麽能那麽順利地就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控制皇宮!要不是我與聞人澤他們早有準備,怕是現在咱們現在都跟着父皇母後被害死了!”

我皺眉,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席長慕的确給皇後換了藥,卻不是要害皇後,而是将□□換成功效一樣的另一種藥。

至于幫助月鳳竹謀反,若是席丞相真的有那個心思,就是再來幾個你與聞人澤他們的聯合恐怕也難以抗衡。

但是我不能說。

沒有證據,連我想多了也不敢十分肯定。

更何況,若是說了,怕我也會被猜忌。

“真的?”

“明明白白查出來的,怎麽會有假。”

我露出一副傷神而不敢置信的驚怒樣子,“我去質問席長慕!”

他攔住我,“阿姐!你要冷靜!沖動只會打草驚蛇!”

我甩他,卻甩不開,“那你要我如何!”

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個匕首,那匕首簡樸無華,拔.出來,刀刃隐隐泛着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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