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

謝你,莫妮卡。但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當然,不會有人莫名其妙地幫助你,我想你心裏也很清楚,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聽說在我來到中國分公司的前一周,你們銷售部有人在辦公室自殺。”

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成熟,我怯生生地回答:“是,銷售六部的經理陸海空在自殺之前,用過我的電腦。”

“你說你有沒有疑點呢?”

“有,我自己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

莫妮卡冷冷地抛出一句:“最近又有兩個銷售員失蹤了,銷售六部的嚴寒,與銷售三部的方小案。我是公司總裁的助理,這些情況必須要掌握。而且有充分理由懷疑,這三個人的自殺與失蹤,很可能與你身上的秘密有關!”

“你怎麽知道的?”

“對不起,我必須掌握每個員工的動向,至于怎麽知道的,合适的時候會告訴你的,OK?”

不知該怎樣回答,從她出現的那一天起,就像一顆深水炸彈,潛入這片無盡的黑暗海底。

“好,我視你默認。”

莫妮卡用我的密碼登錄“蘭陵王秘密”論壇,重新看了一遍我的論壇發帖,尤其是最後我和藍衣社辯論的那個長帖,連我也沒有耐心全部仔細看完,“God,簡直在補習中文課。”

客房服務把晚餐送上來了,她放下筆記本電腦,像許多美國女孩那樣,開朗大方地招呼我用餐。她吃飯的同時看衛星電視,喝下一大杯濃咖啡,我擔心她是否準備今晚不睡了。

十分鐘就解決了晚餐,她端着咖啡打開我的公司郵箱,在我目光猶豫之時,她直截了當地說:“別擔心,我不會偷看你的隐私。”

在沉睡一年多的公司郵箱裏,有許多攜程旅行網定期發來的郵件。

“這個攜程網是什麽?”

“預訂酒店機票的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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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曾是攜程網的用戶。醒來以後的半年裏,從沒預訂過酒店和機票。

“Good!”

點開攜程旅行網的主頁,用郵箱裏看到的用戶名,輸入以前的密碼:82free00hero。沒錯!以前我真是一個懶人,所有的密碼都是同一個。

順利進入用戶頁面,可以查到所有的預訂記錄——最近一次是2006年11月2日,我預訂了次日入住杭州的一間連鎖酒店。

次日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從上海抵達杭州接着便失蹤的日子。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筆記本屏幕,“你太棒了,莫妮卡!”

“還等什麽!Let‘s go!”

半小時後。

我和莫妮卡坐着出租車,來到杭州東方之星連鎖酒店。根據攜程旅行網裏的記錄,我預訂了2006年11月3日這家酒店的一個單人房。

路上按捺不住興奮,仿佛那個秘密已唾手可得。莫妮卡卻格外冷靜,混血的臉在夜色中越發清晰,下車就直奔酒店的前臺。

前臺服務生當然不會再記得我,雖然亮出了我的身份證,但時間已相隔一年半,服務生無法查詢當年的入住記錄。

正在缰持的時候,莫妮卡趁着四周沒人注意,從包裏掏出一百美元,悄悄塞到服務生手裏,又說了一連串美式英語。這服務生見多識廣,立刻低聲說:“酒店辦公室的電腦裏,大概能查到往年的記錄。”

他找來別人臨時替班,帶着我們來到酒店辦公室,打開電腦很快查到2006年11月3日的入住記錄——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當晚九點三十分入住。

沒錯!就是這裏,但電腦并沒有我的退房記錄。服務生也有些奇怪,再一查才知道:原來我在入住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再來辦理退房。根據酒店的規定,他們在三天後清理了房間,把我遺留的物品收到酒店地下室的倉庫裏。

服務生又帶我們來到地下室,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積滿灰塵的箱子。我用身份征做了登記手續,才得以打開這個塵封的箱子。

地下室昏黃的燈光下,我忽然有些激動,箱子裏會有什麽秘密?抑或什麽可怕的東西?像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在這墓穴般的地下室埋葬了一年零六個月。

我讓莫妮卡後退幾步,小心翼翼地從箱子裏掏出一條毛巾,一套牙刷牙膏,幾件內衣,一臺手機充電器——沒有了,就只有這些東西!

失望地把整個箱子倒過來,還是什麽都沒剩下,只有這些個人日常用品。莫妮卡看到那條發臭的男士內褲都笑了,“這個倒是可以送給警察去檢驗一下。”

“該死!”我滿臉羞愧地把這些東西又塞回箱子,轉頭對服務生說,“抱歉,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了,請把它們扔出去吧!”

回到酒店前臺,我仍不甘心地問了一句:“服務生,你還認得我嗎?假如那晚是你接待的我。”

“對不起,我是今年才從其他酒店調過來的。”服務生看了看前臺替班的人,“不過你可以問問小王,他已經在這裏幹了三年。”

替班的小王仔細看着我的臉,擰起眉頭肯定地說:“對,就是你!我想起來了。”

“你可要認認清楚哦!”莫妮卡又強調了一句,“一年半過去了,這裏每天來來回回那麽多客人,你怎麽可能還記得他呢?”

但小王确信無疑地說:“就是他,在入住以後就失蹤了,沒有再回來過,我們只能把他的物品清理了出去,所以對他的印象就特別深。”

我湊到他眼前,想再讓他認認仔細,“你還記得其他事情嗎?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嗯——”小王低頭想了想,“那晚我一直在前臺值班,記得你是晚上入住的,到了大約午夜的時候,就來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到前臺給你打了個電話,就去了你的房間。直到淩晨三點多鐘,我看到你和那個男人一起出了酒店,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個年輕的男人?

總算有了進展,我着急地問:“你還記得那個男人長什麽樣嗎?”

“對不起,早就記不得了。”

“不用再問了,他能記得你已經非常好了。”

莫妮卡當着其他人的面,給了小王一百美元的小費。她何必為了我花費那麽多時間和金錢呢?一定帶着某種目的甚至陰謀,我不禁越發對她提防。

她拽了拽我的衣袖,“走吧!”

可我還舍不得離開,仿佛這酒店還殘留着我的氣味。莫妮卡不客氣地把我拉出去,輕聲說:“你是想去看你住過的房間嗎?早就被打掃過幾百遍了,不可能留下什麽的。”

“這條線索又斷了!”我無奈地看着杭州的夜色,“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究竟是誰呢?”

“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是說藍衣社?嗯,他的可能性最大,現在可以确定我和藍衣社在上海見過面,兩天後我就去了杭州,毫無疑問與藍衣社有着莫大的關系,也許他以某種誘餌讓我來杭州與他見面,又在淩晨帶我一起離開酒店,然後就綁架或襲擊了我?”

莫妮卡卻閃爍着一股奇怪的表情,“還有另一種可能性,一個男人在半夜跑到另一個男人的房間,隔了三個鐘頭又一起出門,你覺得他們會幹什麽?”

“你什麽意思啊?”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斷背山。”

“呸!呸!呸!”

我第一次對莫妮卡的話感到生氣,雖然我承認自己缺乏女人緣,但我只會喜歡異性,絕對沒有斷袖之癖!

“Sorry!”她一臉壞笑地吐了吐舌頭,“幹嗎生那麽大的氣?在美國這種事情很正常,我不會歧視同性戀的。”

簡直要被她氣瘋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再說一遍,我不是!”

“哦,其實我也只喜歡異性。”

回到竹林深處的精品商務酒店。

接近十點鐘了,我和莫妮卡來到房間外的走廊,她揉着眼睛說:“哎呀,周末還那麽累啊,我們該睡了吧。”

“我們?”

低頭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沒想到美國女孩那麽開放,混血兒身上或許有更多的野性基因,又想起與田露的那個倒黴的晚上,就更加緊張起來。

忽然,莫妮卡在房間門口大笑起來,“高能,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你到你的房間去睡,我回我的房間去睡,誰想和你一起睡了?”

又是我自作多情,想想也是,怎麽可能呢?我這顆敏感的心羞愧難當,匆匆回房關緊了門。

這間酒店的客房很寬敞,擺設也精致奢侈,是我住過的最好的酒店。疲倦地躺倒在床上,窗外傳來竹葉的沙沙聲響,回想一天來發生的事,最不可思議的就是莫妮卡的出現。她像一臺飛速疾弛的牽引車,突然闖入我的世界,帶着我這輛迷路的破車,駛向通往秘密的高速公路。

她才二十來歲,居然成了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總裁助理,那是許多人奮鬥十幾年都坐不上去的位子。她那雙神秘的眼睛,還有混血的皮膚和臉龐,都像一個異域的謎——為何偏偏要來幫助我?

也許,我身上的秘密價值連城,所以她不惜一切代價接近我,甚至還要取得我的好感?我知道有幾個問題她在說謊,謊言背後的真相又是什麽?我要不要繼續聽她的謊言,還是幹脆就戳穿了她?她現在确實對我有用,大概她心裏也是這麽盤算的,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窗外,風雨交加,盡是竹林之聲。

窗內,輾轉難眠,心底冒起無數個問號,那些白色的光芒又射入腦中。

一年半前的夜晚,我夜宿杭州,卻在淩晨跟着一個男人失蹤,數天之後發生車禍,我足足昏迷了一年,并丢失了全部記憶。一年半後,我還在杭州,這個充滿疑惑的夜晚,又會發生什麽?

我直到淩晨才睡着,仿佛沉入不遠的西湖之底,被黑暗的湖水緊緊包裹——午夜兇鈴。

像一根針直刺耳膜,又刺穿了腦子,讓我從湖底一躍而出。

睜開眼睛是漆黑的酒店客房,耳邊響着急促的電話鈴聲,是誰半夜打電話進來?

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只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來了,但你想起來了嗎?”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猛然間睡意全消,我顫抖着抓住話筒,“什麽?你說什麽?”

“歡迎你回來,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我确信從未聽到過這個聲音,躲藏在電波的另一端,語氣冷靜沉着,像久違了的老朋友。

“你……你是誰?”

“看來,你真的丢失記憶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窗外的風雨搖晃着竹林,我忽然大膽地問道:“你是藍衣社嗎?”

但對方并沒有回答,聽筒裏只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讓人聽着後背心發涼,仿佛那呼吸就在你身後。

對方卻把電話挂斷了。

我仍舉着電話許久,雙手已被那個男人的聲音凝固,時間是淩晨三點多鐘——正是一年半前的秋夜,我和神秘人離開杭州連鎖酒店的時間。

還來不及時光倒流,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跳下床縮在門後,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門。是電話裏那個人來了,他要再度将我帶走,這一回是哪個深淵?

“高能!是我啊!開門!”

門外響起莫妮卡的聲音,我才松了口氣打開房門。

她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也不管我還穿着內衣,就指着電話說:“我在隔壁聽到你的電話鈴響了,是誰打來的?”

沒想到她會如此警覺,我只能把剛才的電話如實相告。

莫妮卡皺起眉頭想了想說:“快點穿好衣服!誰要看你啦!快!”

我尴尬地穿起衣服,被她拖到酒店前臺,着急地要服務生查詢來電顯示。

前臺查到一個電話號碼,是杭州本地的固定電話,莫妮卡讓我打114查詢。結果卻很意外,居然是個公共電話,在酒店與西湖之間的小路上,距此不過兩百米之遙。

莫妮卡向酒店借了兩把雨傘,帶着我沖入無邊的夜雨。

淩晨三點半,我和這個并不熟悉的混血女子,穿行在茂密的竹林小路中。四周不見人影,只能借助昏黃的路燈,雨點不時打在臉上,眼前晃動的竹影令人心悸。我轉頭看着莫妮卡,傘下她的長發飄舞,猶如另一個世界的幽靈。

沿着小路走了好幾分鐘,迎面看見一道馬路橫在眼前,路邊就是公共電話亭,再往前筆直通往西湖。

凄風苦雨中的電話亭,卻沒有任何人的蹤影。繞着電話亭走了一圈,借助路燈觀察周圍,并沒有什麽異常現象。我拿起公共電話打自己的手機,确認這就是酒店前臺查到的電話號碼。

當我挂下電話的時候,才發現電話亭的玻璃上,貼着一張小小的便簽紙。

莫妮卡小心地撕下這張紙片,用手機照亮上面的文字——

“只有你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第二天。

雨停了。

我和莫妮卡直到中午才從酒店退房出門,淩晨實在折騰得不行,在上午補睡了一覺——不要又想歪了,當然是在各自不同的房間。

淩晨三點,我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然後查到一個公共電話號碼,等找到這個電話亭,卻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手寫着一行文字:“只有你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顯然這句話是寫給我的。

只有我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這是我在一年半前,受到誘惑來杭州并出事的原因?也是現在我重新陷入漩渦的原因?是這個混血的莫妮卡孟歌要接近我的原因?

該死的秘密!我的大腦已丢失了全部記憶,幹嗎還要我承受這些痛苦?

今天是周日,莫妮卡一出門就拉着我游西湖。我可是一點游玩的心情都沒有,她卻對我發號施令:“高能,我是來杭州度假的哦,你不要掃了我的興致!”

在她的美國式淫威下,我只能忍氣吞聲,就當給總裁助理做跟班吧。我陪她重走了淩晨走過的小路,雖然竹葉上還帶着雨水,卻絲毫感覺不到恐懼。

筆直走向西湖,路邊那座電話亭,到這裏就全是游人了。穿過一條林陰道,便是柳絲如煙波浩渺般的西子湖。相比西湖的幾個熱門景點,這裏的人還不算太多,我們就在西湖的柳蔭下散步。經過一夜風雨的湖水,輕輕撲打到腳邊,暫時緩解了緊張的情緒。看着偌大一池湖水,還有對岸的山水風景,難得放松地深呼吸了幾口。

走進湖邊的一家餐廳,自然專宰莫妮卡這種洋蔥頭,坐下來點了些小菜,我忽然問:“這是你第一次來中國嗎?”

“我中學是在臺灣讀的,但大陸是第一次來。”

“怪不得你中文說得很好。”

“我爸爸是華人,我媽媽是蘇格蘭人。從小爸爸就和我說中文,就連我媽媽在家也學中文,所以我是用中文思維的。爸爸把我送到臺灣讀中學,他說那裏的中文教育很好。後來我考回了美國的大學。”

“剛畢業?”

“去年拿到哈佛的經濟學學士。”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裏面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我始終緊盯她的眼睛,卻并未發現有何異樣,至少這幾句沒有說謊。

“莫妮卡,你知道嗎?公司裏有多少人在羨慕你,甚至在嫉恨着你。”

“當然知道,但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

“可我在乎。”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大多數中國人都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那你知道別人怎麽看你嗎?”

我也不需要掩飾了,“在同事們的眼中,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如果我在他們就從我身邊繞過,如果我不在也完全不影響他們。我好象是公司裏的隐形人,所有人都對我視若無睹,一轉眼就會把我忘記。”

“高能,別去在意那些人,如果他們忽視你的存在,那你也可以忽視他們的存在,每個人都只能讓自己滿意。”

“也許吧……”

午餐過後,我感覺自己不再那麽警惕莫妮卡了,雖然幾次都盯着她的眼睛,但發現她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麽她有時向我敞開心裏話,有時又故意對我撒謊呢?

這個美國來的混血兒,相較陰郁的我明顯活力四射,讓我的情緒也開朗許多。沿着西湖跨過西泠橋,經過小小的孤山踏上白堤,眼前就是著名的斷橋。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大膽地問:“你知道白娘子的故事嗎?”

莫妮卡瞪大眼睛,“是什麽?”

“一個中國古代的民間故事,也可以算是中國人的愛情童話,一條白蛇變成了美女,愛上了人間的男子,他們就在這西湖上相逢,後來結為了夫妻。”

“真有趣,人和蛇結婚?快點和我說說!”

她一下子挑起了我的興致,最近半年我也難得如此健談,把我所知道的白蛇故事,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直到許仙與白娘子的斷橋相會。

說着說着已走上斷橋,四處都是拍照片的人們,被迫做了別人的背景。莫妮卡搖搖頭,“這裏的人們真是奇怪,那麽好的景色幹嗎非要拍人?”

突然,有個人影從橋欄上飛了出去,撲通一聲落入了西湖。

有人跳水自殺了?

我正好也在橋欄旁邊,看到水裏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在拼命掙紮,顯然不會游泳。

橋上響起一對夫婦的哭喊,原來那小孩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因為橋上拍照片的人太多,被身邊的人們擠下了斷橋。

水裏的孩子拼命呼救,眼看就要被湖水吞沒,而橋上雖然聚集了許多人,卻沒有一個人敢跳下去救人,孩子的父母看來也不會游泳。

剎那間,我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斷橋。

我感到自己飛了起來。

短暫的飛行間隙,回頭看見橋上莫妮卡的臉,她那深邃而烏黑的眼睛裏,不知在驚訝地閃爍着什麽。然而,最最糟糕的卻是——我不記得自己是否會游泳,至少最近半年從沒下過水!

假如我不會游泳?

後悔都來不及了,冰涼的西湖吞沒了我,整個人浸入水的世界,宛如回到母體的胎兒。

四周充滿綠色的水草,我的胸腔中憋足了氣,四肢條件反射地擺動起來,像一條熱帶魚在水裏游,謝天謝地我的水性還不錯,沒有像個秤砣直接沉到底。

我很快抓到那個小孩,他也憋着氣沒喝到水。救落水者是非常危險的,救人者常被遇險者拖入水底淹死。我小心地用胳膊夾緊他,費勁全身力氣将他帶往水面。

在綠色的西湖水底,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他的名字叫英雄。

當肺葉裏的最後一口氣即将用盡,我終于帶着男孩浮出西湖水面。

頭頂就是斷橋,兩個人都大口呼吸起來。

橋上響起一片掌聲。

不知誰伸下一支長長的竹竿,我抓住竹竿帶着男孩往岸上游,爬上了斷橋邊的湖岸。

男孩被他的父母緊緊抱着,我則渾身濕淋淋地喘氣。莫妮卡也不顧我身上的水,沖上來抱了我一下,“高能,你太棒了,你是HERO!”

旁邊圍觀的人群,紛紛給我以掌聲,孩子的母親驚魂未定地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說:“太感謝您了!太感謝了!”

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從皮夾子裏拿出一疊厚厚的鈔票。我尴尬地搖頭:“不!不要這樣。”

就在孩子的父母執意要給我酬金時,人群中沖出一個記者,後面還跟着攝像師。記者面對鏡頭說:“救人的英雄就在我們眼前。”

接着鏡頭對準了我,而我像個落湯雞,渾身上下滴着水,還不停打着冷戰,趕緊用手遮擋住自己的臉,“對不起,我要去換衣服了!”

還沒等記者抓住我,我已低頭沖出人群,莫妮卡也緊跟在我身邊。一路跑過斷橋,脫離了攝像機的視野。莫妮卡一邊跑一邊笑,從此對我刮目相看。其實我也看不懂自己,怎麽突然有如此大的勇氣,變成了救人英雄?

逃進西湖邊的一條小路,有許多小服裝店,我随便買了一套衣服,在更衣間擦幹身體換了上去。莫妮卡帶我走進一家美容院,并排躺在兩張臺子上,服務員給我們洗頭吹頭。她的一頭栗色長發很是顯眼,連服務員都誇獎她的漂亮。我轉頭看着她躺下的樣子,閉着眼睛宛如童話裏睡着的公主,卻又帶着二分之一東方血統,像遷徙在絲綢之路上的古典女子。

忽然,她轉頭看着我的眼睛,會心地笑了起來。“高能,你太讓我吃驚了。”

“我自己也很吃驚。”

她眨着誘人的大眼睛說:“我現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從小就喜歡游泳嗎?”

“不,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會游泳。雖然遺忘了記憶,卻無法遺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頭的感覺很舒服,我不禁也閉上眼睛,想起那個困擾了我半年的夢——最近的夢裏我總是跳到水中,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有自殺傾向,但現在看來不可能,那個夢絕不是跳水自殺,因為我水性極好,本能會驅使我在最後時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決心自殺,也不會選擇死在水裏。

那夢中的情景代表了什麽?

在美容院裏躺了一個鐘頭,出來時煥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頭土臉的模樣。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說:“嗯,其實你還是有很大空間改變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情。”剛剛有了一些改觀,我的情緒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來,“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沒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必須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記憶,否則我的心病永遠難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兩個小時,她大包小包地采購了不少東西,有茶葉、絲綢等特産,也有大商場裏的衣服鞋子,于是我兼職成了她的搬運工。

傍晚,我們到汽車站買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長途巴士。

車子駛入夜色彌漫的滬杭高速,我只看到遠方的星空,在天際線上神秘地閃爍,心情與來時完全不同,那時是忐忑不安,現在卻已發現了許多秘密,雖然不知離真相還有多遠,但至少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曾經誘惑并幾乎毀滅我的世界。而坐在身邊的這個混血女子,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謊言和真實呢?

“莫妮卡,你是怎麽來杭州的?”

“奇怪,我不是回答過了嗎?我是坐火車來的。”

但在她的眼裏,我讀到了另一個答案:“怎麽又提這個問題了?我是坐你後面的那班長途巴士來的,但這不能告訴你。”

“你在撒謊。”

“What?”

她明明就是在裝傻,我看到她的心裏在說:“我哪裏說錯了被他發現的?”

“你沒有說錯,但我确實發現了。”

這句話令她更加驚詫,搖着頭說:“我,我聽不懂,我确實坐火車來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洩露了她的心裏話:“他在發什麽神經?難道他有幫手在暗中調查我?”

“不要亂猜,我可沒有什麽幫手,我從來是獨來獨往。”

這下她終于慌了,尴尬得一塌糊塗,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飾地說:“God!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想的話?”

“嗯,剛才說到現在,只有你這句話是真的。”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的,高能,我承認我來杭州沒有坐火車。”

“你坐的是長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輛後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蹤我到了汽車站。”

莫妮卡仰起頭沉默許久,立體的臉龐在黑暗的車廂中有些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清晰,“好吧,你說的沒錯——剛才我對你說謊了,SORRY!”

“昨天,你還對我說了很多謊。”

“你怎麽知道的?不,你絕對不是一個人,你的背後肯定還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聲,“我何必騙你?你才是第一個幫我調查的人,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頭想了想說,“那你再問我幾個問題。”

“請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個男朋友是什麽人?”

“他是一個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讀書時認識的,談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卻告訴我:她的第一個男友是臺灣人。

我搖搖頭說:“不,應該是臺灣人。”

“你!”

她驚訝地看着我的眼睛,卻說不出半句話。

“繼續說下去啊,關于你的第一個男友。”我一下子變得那麽沉着冷靜,甚至有些陰險狡詐,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對不起,我對你以前的隐私沒興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剛才我騙了你,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臺灣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長。”

但這句話依然是說謊,莫妮卡內心的話卻是:“他是我在從臺灣回美國的飛機上認識的,後來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學,我不相信高能連這個都能查到。”

我随即複述了她的心裏話:“你們是在臺灣去美國的飛機上認識的,又一起在哈佛讀書,但你不相信我連這個都能知道!”

她又發愣了十幾秒,“是,我絕對不會相信,除非親眼見到你說出來!高能,今天從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讓我感到吃驚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種魔法或巫術?”

“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車廂,驟然照亮莫妮卡的臉,她仿佛發現了另一個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許多個秘密。”

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沒有撒謊。

“那你的秘密呢?”

我驚訝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為主掌握主動,将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煩意亂地把頭轉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後再告訴你吧。”

車窗外的夜依舊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陰影都在飛速後退,一如以往無邊無盡的時光。

三小時後,大巴駛入了上海的汽車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則幫她拎着大包小包,當了一回總裁助理的助理。

出站經過一條人行隧道,有個流浪歌手坐在隧道裏,孤獨地彈着吉他:“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凄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不為別的/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來,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裏,仿佛沒有盡頭的墓道。等《狼》凄厲的呼嘯終了,她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來到馬路邊,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錢太大方了。”

“因為我喜歡那首歌。”莫妮卡難得地惆悵起來,仰頭看着星空,“我想做一只自由的狼,卻注定要不自由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打車送我回家,然後坐着出租車離開。

回到家裏,父母看到我平安歸來,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終于松下一口氣。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雙眼,卻發現只有他們的眼中沒有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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