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2)
,說不定藍衣社就躲在黑暗中,或隐身于車廂的空氣中,我的肉眼凡目無法看到他們,而他們卻可以輕易地殺死我!
地鐵車門一開,我飛快地沖出去,回到地面的大街上,陽光如同烈焰将我包裹起來。
陽光下才是安全的。
無助地在馬路上閑逛着,到中午準備去買面包時,手機響起了短信鈴聲,打開一看是莫妮卡發來的——
“你還在地鐵上嗎?”
半小時後。
莫妮卡坐在我的面前,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一口氣點了好些很貴的菜。我搖着頭說:“莫妮卡,你不需要在這麽貴的餐廳請我吃飯?”
“高能,既然是我請你吃飯,就不要嫌貴。”
她瞪着一雙大大的混血眼睛,仍對我保持強勢,我以美國的方式聳聳肩,“好吧,謝謝。”
原來,小于一回到公司,就把我的事告訴了全體同事,添油加醋地說我終日在地鐵裏流浪。大家覺得我得了失業憂郁症,甚至說我發了精神病。這些話迅速傳到了莫妮卡耳中,她立刻給我發了短信,鐵石心腸一下子被她軟化了,大概是藍衣社造成的恐懼,讓我極度迫切地想要得到幫助,不再想孤立無援地面對黑暗中的力量。
我看着她栗色的頭發說:“對不起,我向你道歉,不該拒絕你的好意。”
“好了,告訴我,今天怎麽了?我不相信他們說的你已經瘋了。”
“也許他們說的沒錯。”
我長嘆一聲,把上午在地鐵裏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莫妮卡。
“God!藍衣社?”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随時都有危險,我成了一個獵物,而獵人始終躲在黑暗中,我希望你不是那個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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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
在我和莫妮卡對話的同時,我一直緊盯着她的眼睛,她心底的話全都被我看清楚了,卻發現至少現在她并沒有說謊,她心裏想的和嘴裏說的是一致的,她完全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今天上午事情的來由。
終于可以稍微信任她一點了,起碼她不是地鐵上那個家夥的同夥,我托着下巴說:“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服務生依次端上了菜,我已忍受了一個禮拜面包饅頭,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來。
“吃慢一點。”莫妮卡看着我的樣子笑起來,可憐我的狼狽,“需要我做什麽?”
“幫我查一家外資醫院,查查這家醫院的底細,還有這家醫院的院長,他的名字叫華金山。”
她迅速拿出手機記下,“沒問題。”
“但你還是有許多秘密沒有告訴我。”
“很抱歉。”她吃得很少,卻坦白地面對我的眼睛,“我遲早會說的,但不是現在。”
“如果我還有機會活到明天的話。”
“你太悲觀了,這個世界很大,絕不只有一片天空!”
她的“天空”真是一語雙關,我搖搖頭,“我的天空很小,小到只有井口那麽大。”
“那就去找另一個天空!高能,你絕非平凡之人,你能看透別人的心,也能發現許多另人無法發現的秘密,你只是暫時被困在平庸的環境,但遲早有一天會飛上屬于你的天空。”
從莫妮卡的眼睛裏可以看出,這番話是發自她真心的。我有些莫名感動,因為從小到大那麽多年,除了那些明顯拍馬屁的假話空話,從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
“謝謝,可究竟是哪一片天空屬于我呢?”
“這取決于你自己!”
手機又響了起來,接起來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高能先生嗎?我是歐洲德古拉公司,我們收到了你投來的簡歷,請你明天下午兩點到我們公司來面試,謝謝!”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說到屬于自己的天空,就收到了一家著名外資企業的面試通知。
我興奮地告訴了莫妮卡,她點點頭說:“我知道這家公司,明天一定要加油哦!”
還沒等我說“當然”,手機又一次響起,難道明天面試有變?提心吊膽地接起電話,卻是另一個陌生聲音:“高能先生,我是貝貝集團的副總經理,我們收到了你投來的簡歷,請明天下午四點到我們公司來面試,謝謝!”
幾乎與剛才如出一轍,只是換了一家公司,投簡歷前查過這家公司的情況,是一家新興的民營食品企業,雖然不大但有很強的成長性。貝貝集團的面試是下午四點,緊挨着歐洲德古拉的面試時間,順利的話都不會耽誤!
苦苦等待了一個星期,突然同時接到兩家公司的面試邀請,否極泰來時來運轉了嗎?
莫妮卡要了一小杯紅酒,舉起杯子說:“高能,祝你好運!加油!”
酒杯裏蕩漾着鮮血般顏色的汁液,感覺像從我的脖子裏流出來的,我皺起眉頭說了一聲:“加油!”
傍晚。
像往常一樣回到家,為了表演得更加逼真,我還向媽媽抱怨公司的事情多,侯總經常召集大家開會。爸爸勸我不要怨天尤人,要努力工作服從領導安排。原來我也可以成為一個擅長說謊的小孩。
埋頭準備明天面試的材料,翻出大學文憑和各種考級證書,還有在天空集團上班期間的個人業績,自然都是2006年以前的。上網搜索歐洲德古拉與貝貝集團的資料,成功面試還要熟悉應聘單位的情況,如果說出對方最需解決的問題,并提出我的解決方案,肯定會被面試官刮目相看。我甚至給自己準備了講稿,并用一個鐘頭背了出來,深更半夜怎麽也睡不着。
窗外,淋漓不盡的雨,不停地在屋裏徘徊,下意識地将手伸到褲子口袋摸出一張小紙條——
為什麽不上網了?我已經等了你一個星期。
藍衣社!
我跳到電腦前,上網登錄MSN,剛聯機不到十秒鐘,就響起了對話的聲音。
屏幕上跳出藍衣社的文字:“你果然上來了。”
“你到底想要什麽?”
藍衣社:“對不起,你的腰上還疼嗎?我用力是不是太大了?”
果然是這個家夥幹的!現在他要是站在我眼前,我就馬上打爆他的鼻子!我狠狠打着鍵盤:“如果你還是男人,請你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人是鬼!”
藍衣社:“你怎麽确定我是男人?”
難道他——不,是她?
就在我萬分疑惑地抓着腦袋時,MSN上又跳出藍衣社的話:“別猜了,我是男人。”
“我見過你,在蘭州拉面館裏,在地鐵車廂裏,在杭州龍井。”
藍衣社:“我是男人,但不是一個男人。”
一開始我沒看懂,可很快明白過來了——他是男人,但是好幾個男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好幾個人,甚至是一群神秘的人。
“你到底是誰?”
藍衣社:“藍衣社。”
他的回答讓我幾乎抓狂:“該死的,在一年零七個月前,在杭州究竟發生了什麽?”
藍衣社:“發生了必然要發生的事,不是你或者我或者其他人導致的,而是一個早已注定的命運。”
“半夜把我帶走的人是不是你?”
藍衣社:“帶走你的人是藍衣社。”
“那你承認就是你了?”
藍衣社:“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當初把你帶走的人是藍衣社,但不是我。”
我簡直要被他搞暈了:“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不就是藍衣社嗎?”
藍衣社:“我是嗎?”
“剛才你還說你是藍衣社!”
藍衣社:“對不起,藍衣社不是一個人,我可以是藍衣社,但藍衣社不可以是我。”
“那你又是誰?”
要不是怕吵醒父母,我就差在電腦前狂吼起來了。
藍衣社:“一個讓你不寒而栗的人。”
剛打出這句致命的話,他就從MSN上脫機了。我怔怔地看着屏幕,看着最後那句話。
一個讓我不寒而栗的人?
失業的日子。
第十一天。
也是我應聘面試的日子。
為了給面試官留下一個好印象,我特意去了趟美容院。躺下來做了個臉,又花一百塊錢做了個新發型,照照鏡子已煥然一新,談不上英俊潇灑,起碼也上得了臺面。
下午,換上一身新衣服,反複檢查帶的所有材料,忐忑地走出家門——我對媽媽說去參加一次重要的會議。
打車提前半個鐘頭就到了歐洲德古拉公司。前臺小姐讓我在外面等了幾十分鐘,過來面試的人起碼有二十多個,發布的招聘名額只有兩個,看來競争相當慘烈。
終于輪到我了,理了理衣服和頭發,吐出嚼了一刻鐘的口香糖——對面試或約會很重要。房間裏跑出來一個女孩,垂頭喪氣掉着眼淚,讓我立時緊張起來。
走進壓抑的狹窄隔間,大概就是公司名字“德古拉”給面試者的感覺。兩個面試考官,一個是人力資源總監,還有一個是銷售總監,招聘職位是銷售員。
“下……下……下午好!”
該死!第一句話就出洋相了,我的雙腿都在打顫,原本準備好的一長串話,看到這兩個表情嚴肅的考官,瞬間忘得一幹二淨。
人力資源總監看了一眼資料,懶洋洋地問:“你叫高熊?”
汗!
“不,是高能!”
“哦,對不起,也許我要換一副眼睛了,你以前在天空集團?”
“是……是……我在天空……天空集團,做了四年的銷售,總共為公司完成了二十六筆大宗業務,總銷售額超過一百五十萬元。”
銷售總監突然說話:“你認識侯總嗎?”
“啊……”聽到“侯總”兩個字,我身上就起雞皮疙瘩,“是,他是我的頂頭上司。”
“侯總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帶出來的人是不錯的。”
人力總監卻打斷了他的話:“好了,面試開始。第一個問題:你的初吻是幾歲?初吻對象是誰?”
初吻?
一下子懵住了,這完全是個人隐私,和應聘有什麽關系?何況——我也根本不記得自己的過去,更別提什麽初吻!
“我……我……不記得了!”
“是不是中學就開始談戀愛了?而且同時談了好幾個女孩,搞混了記不清了?”
怎麽越描越黑了?我急忙為自己辯白:“不!我不是這種人!”
“你不誠實!”人力總監板下面孔,“對公司領導要誠實,這是銷售員最基本的素質!”
“對不起!我……”
“第二個問題:談過幾次戀愛?我是說那種真正意義上交往的戀愛,你懂嗎?真正意義上的!”
他的真正意義就是肌膚之親,這與工作有什麽關系?怎能作為面試的問題?雖然聽說外企面試官很變态,但也沒想到這麽變态。
“快點回答!”
面對人力總監的催促,我只能低下頭來——我與誰有過這種關系呢?唯一被我知道的是田露,可那算是戀愛嗎?田露眼中的我不過是一條慰藉她寂寞的公狗!
我決然地搖搖頭,“不,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又在說謊,你們為什麽都不說實話!像你這種年齡,怎麽可能沒有談過戀愛呢?”
看來這個人力資源總監是少年風流的情種,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風流。
氣氛漸漸尴尬僵硬起來,銷售總監終于打了圓場了:“哎呀,這些問題都是個人隐私,你讓人家怎麽回答?還是我來問吧。”
同時,他的眼睛向我洩露了他的心裏話:“切,色情狂,又問出這麽多問題,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就想招進一個風騷貨,然後想方設法把人家搞上床。”
原來銷售總監背地裏管人力資源總監叫色情狂,真是個貼切的稱呼!總算舒下一口氣。
“第一個問題:如果公司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業務需要你在半夜加班,突然同時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女朋友打來的,說她遇到了強盜,要你過去救她,還有一個是你老媽打來的,說自己重病被送到了醫院,你該怎麽選擇?”
銷售總監提的問題簡直更加變态!放在平時這家夥早就被人抽死了!我只能強忍着想了想,自作聰明地回答:“先去救女朋友!救好以後帶着她去醫院看媽媽。”
“不,我的問題是:如果公司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業務需要你在半夜裏加班,那麽你的答案應該是——不管你接到的電話是什麽內容,你都必須要在公司裏完成加班!這是你必須要完成的工作,就像一個軍人在上戰場時接到老媽住院的電話,他就能臨陣脫逃嗎?一個銷售員,一個德古拉公司的銷售員,必須要有超出常人的敬業精神!”
聽完銷售總監的話,我已經目瞪口呆了。他接着又提出了第二個變态要求:“請你坐在地上,用最大分貝的音量喊:我是德古拉!”
“坐在地上?還要高喊”我已忍無可忍,“不!我不是一條狗!”
“狗是忠誠的動物,如果把你比喻成狗,那是對你的表揚!我們德古拉公司是軍事化的管理,尤其是銷售員!服從就是一切,如果不服從,就得滾蛋!”
簡直是神經病,在這兒上班意味着喪失人格,每天接受非人的侮辱!相比之下侯總還算文明了。怪不得剛才那個女孩會哭着跑出去,縱然是男人也會被弄瘋的。
人力資源總監突然說話:“好啦,他不适合,讓他出去就是了,不要這麽說嘛。”
剎那間,我還看到了人力資源總監眼底的秘密:“銷售總監這條瘋狗,又要出這種伎倆,公司裏誰不知道你最變态,你的員工個個都在詛咒你吃狗屎!”
原來他們兩個互相看不起,各自給對方起了“色情狂”與“瘋狗”的綽號。
我離開小房間時突然回頭,“人力資源總監先生,你知道你旁邊的這位怎麽稱呼你嗎?”
“什麽?”
這回輪到他們瞪大眼睛,我微笑着說:“色情狂!他管你叫色情狂,你自己去打聽一下,問問別人他是不是一直這麽說你的。”
“你小子想找死?”銷售總監一下子跳起來,“居然敢在這兒挑撥離間,想要報複我是嗎?”
“哦,銷售總監先生,你先不要生氣,你知道你旁邊的這位是怎麽叫你的嗎?”
“你什麽意思?”
人力資源總監也站了起來,我冷笑道:“你不是經常管他叫瘋狗嗎?怎麽不敢承認了?”
他的表情立時難堪起來,銷售總監則死死盯住他,顯然也證實了我并沒有說謊。
“胡說八道!”人力總監趕緊向旁邊解釋,“你不要聽這小子亂說,他才是條瘋狗呢!”
我在門口揮揮手,“一個色情狂,一條瘋狗,我們再見!”
走出變态的歐洲德古拉公司,回到外面的天空下,心情驟然輕松了許多。最後說出的那句話,一吐胸中積壓了數天的郁悶,若每天都能這麽暢快地一吐心聲,大概能多活個十幾年!
我還得急着趕去第二家公司面試——貝貝集團。
四點整,昨天說好的時間,我準時踏進了應聘的公司。
這裏是一個創意産業園區,雖然是舊廠房改建的辦公室,但布置得很有後現代風格,牆上裝飾着許多兒童的藝術照片,走進去感覺童趣盎然。
貝貝集團負責面試的就是老板,也是公司的總經理,說明很重視招聘。老板大約四十歲,典型的民企創業者。相比德古拉公司的變态面試官,絲毫沒有盛氣淩人居高臨下的态度,心平氣和地與我說話,還給我倒了一杯茶。他先詢問我的工作經歷,又介紹了公司的情況——貝貝集團主要代理銷售嬰幼兒食品,公司對産品質量要求非常高,與國內外的食品檢驗機構有長期合作,必須是天然無污染的食品,才能進入銷售渠道。
老板并沒問什麽古怪的問題,直接提出了工作要求,雖然對我來說絕非易事。我也誠懇地提出了想法,老板聽得很認真,頻頻點頭,最後坦率地說:“高能,我最看重的是你在世界500強企業工作的經歷,希望你能把天空集團的優秀經驗帶來。”
“那我——”
“明天就來上班吧,基本工資三千元,此外公司會為你繳納四金,每個季度有百分之五的銷售提成。”
“謝謝!”
我興奮地站起來,剛要和老板握手,老板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也不避諱地接起手機:“是我……什麽……哦……嗯……不……不……不……是……沒關系……就這樣定了……好……再見!”
這通電話足有五六分鐘,老板卻總共只說了這麽二十幾個字,我卻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完全不同的心裏話——
“什麽?根據新西蘭方面最新的檢查報告,我們代理銷售的三鹿奶粉含有三聚氫胺?這種成分可能導致嬰兒腎結石?甚至危害生命?沒關系!怕什麽!我心裏清楚得很,國內許多食品中都含有三聚氫胺,什麽牛奶、雞蛋、豬肉……大家不是每天都在吃嗎?只要別給自己的小孩吃三鹿就行!對了,這回你聰明了,繼續向市場銷售,繼續宣傳三鹿奶粉無公害無污染!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有錢賺就行!現在我又招了一個家夥做銷售,大家看到他這麽老實的樣子,更不會懷疑我們了。對,就這麽定了,繼續銷售!”
等他打完這通電話,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如果五分鐘前還是天使,現在已完全變成了魔鬼!剛才和我說的一切都是謊言,他們根本不會對食品安全負責,明明知道奶粉裏含有化學物質,可能導致嬰兒死亡,還是要繼續銷售下去,居然想利用我的老實!太無恥了!
老板也感覺不太對勁,“你怎麽了?眼神那麽奇怪?”
“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我意識到自己的面孔漲得通紅,“你是個騙子!我不願在你這種老板手下工作。”
“高能,到底怎麽回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大聲道:“請你不要銷售三鹿奶粉,不要毒害我們的孩子,不要再幹這種缺德事了!”
“你!”
老板驚訝而恐懼地看着我走出房間。
飛快地離開這家公司,腎上腺素急劇分泌,熱血讓我渾身顫抖,迫使我在馬路上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110。“喂,是110嗎?我向你舉報一家公司——貝貝集團,他們在銷售含有化學毒物成分的嬰兒奶粉!請趕快取締他們!”
接着,我通過114查到了國家食品監督局的電話,再次舉報了貝貝集團和三鹿奶粉。
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個英雄。
傍晚,回家的地鐵。
短暫的興奮又被漫長的失落取代,不管是否出了一口惡氣,但我的兩次面試都告失敗,我依舊是一個失業男。
我已不再奢望了,人的好運只能用一次,我的好運卻用到了這兩家公司上,一家變态一家卑鄙。要不是讀心術救了我,恐怕就成了毒奶粉銷售員,到時候下了地獄還會被油鍋煎吧!
車廂越來越擁擠,仍沒遇到期待中的盲姑娘。美容院裏新作的發型,還有今天換上的新衣服,都亂七八糟。失望地閉上眼睛,任憑身體被擠來擠去,像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舢板。渾濁的空氣令大腦缺氧,昏昏欲睡才發現即将到站。匆忙擠出去,周圍傳來抱怨和咒罵聲。回到站臺感到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地摸摸口袋,才發現手機不見了!
要命!反複檢查衣服和褲子口袋,又把包裏的東西都倒出來,卻再也找不到手機的蹤影。
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肯定是剛才急着要下車,被小偷摸去了褲兜裏的手機!
我像只無頭蒼蠅在站臺上亂轉,看着地鐵工作人員就在眼前,卻不曉得要如何訴說。當時車門附近那麽多人那麽多手,誰知道是哪一個?何況列車早已開遠,不可能為了我再停下。茫然地抓緊拳頭,指甲幾乎摳進掌心,卻不知該砸向哪裏。
絕望地仰天長嘆,最近半年來所有的悲傷,都化成此刻的憤怒。人們膽怯地從我身邊繞過,地鐵工作人員也走上來問,我卻搖搖頭什麽都沒說,離開這個倒黴的站臺。
回家的路上,晚風席卷而來。工作丢了,面試失敗了,就連手機都丢了!為什麽整個世界都與我為敵?為什麽厄運總是與我為伴?與其如此,當初又何必醒來?還不如永遠做個渾渾噩噩的植物人,也不用承受這些人世的煩惱!
在自家門前猶豫許久才進去,媽媽詫異地拉着我的手,“能能,怎麽臉色那麽差?”
看着媽媽,我的鼻子酸澀,縱然鐵石心腸也撐不下去,“對不起!媽媽,我騙了你。”
“哎呀,怎麽回事啊?”
媽媽更加擔心,爸爸也過來拉着我坐下,“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我失業了。”
“什麽?你說什麽?”
“失業!十幾天前就被公司裁員了,因為銷售業績最差。對不起,這些天一直瞞着你們,每天早上出門去坐地鐵,到傍晚再坐地鐵回家。我偷偷地在網上求職,今天去兩家公司面試,但都失敗了!對不起!”
我絕望地低下頭,無可抑制地掉下大顆眼淚。他們一開始還不相信,但等我說完都沉默了,父親嘆息了許久,媽媽跑到屋裏哭起來了。
原本以為父親又會咆哮一通,沒想到他摸摸我的頭,“兒子,擡起頭來,不要像個孬種一樣掉眼淚。失業算什麽?我們單位那麽多人下崗了,還不是照樣活着嗎?再說你那麽年輕,有學歷有工作經驗,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爸爸。”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父親給我的溫暖。
“知道你媽為什麽哭嗎?不是為你的失業而哭,而是因為你欺騙了我們,還整天裝作上班的樣子,在外面吃苦了吧?”
“爸爸,我答應你,我會努力地找工作的。”
進屋去找媽媽,摟着她的肩膀道歉,讓媽媽不要再哭了。現在,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是父親每月兩千塊錢的工資,再加上媽媽的退休工資。
我是一個失業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