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大家好,我是古英雄。
現在是2009年9月19日19點30分,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阿爾斯蘭州的夜晚出奇寒冷,至少比白天低了十度,每個囚犯都得裹着厚厚的毛毯,在各自的牢房裏咒罵老天爺與典獄長。
我也被凍得發抖,被迫放下手中的鉛筆,關掉床頭的小燈,仰頭看着鐵窗外的天空。
月亮。
居然看到了月亮,穿過玻璃進入如此狹小的夜空,它恰如其分地懸挂着,在遙遠的高天上吐出幽光,令灼熱的心恢複平靜。
美國人不會明白,今晚是中國農歷八月初一,新月如鈎。
月光透過鐵窗灑入囚室,落在我迷惘的瞳孔深處,所有的往事都被串起,輕柔而殘酷地絞碎了我的心。
老馬科斯已早早地睡下,我還看着自己的小簿子,不知該如何下筆?
“Hello!”
鐵門外響起一個幽靈般的聲音,我顫抖着回過頭來,卻看到了鷹似的目光。
似曾相識。
原來是新來的印第安人獄警阿帕奇,他總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背後,然後把你吓個魂飛魄散。
“晚上好。”立刻讓自己鎮定下來,“有什麽事嗎?”
“沒事,只是突然想你了。”
“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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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讓人心裏發慌,一個獄警突然想念一個囚犯?囚犯之間常有斷背,難道連獄警也傳染上了此風?
阿帕奇在陰影裏眨眼睛,“1914,我不可以想你嗎?”
這句話更讓我毛骨悚然,這裏并不是沒有漂亮的囚犯,幹嗎偏偏找到我?
“對不起,我要睡覺了。”
“1914,我知道你是誰。”
心裏又是一個冷戰,他知道我是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印第安人獄警阿帕奇微微一笑,“你,你不是。”
“不是什麽?”
“你不是高能。”
沉默……
剎那間,感覺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都沉默了,包括我的心跳。
不,隔着鐵門看着阿帕奇的鷹眼,這個印第安人怎麽可能知道呢?何況美國人很難記住中國人的姓名,生怕把老馬科斯吵醒,“你是什麽人?”
“也許我不是人。”
“你是幽靈?”
印第安人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迅速轉換了話題,“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
“那個人要來了。”
“誰?”
“掘墓人!”
我又一次瞪大眼睛,還是第一次從獄警嘴裏聽到“掘墓人”,難道那個人真的存在?
“不,你違反規定了!”現在好像我變成了獄警在警告囚犯,“典獄長說根本就沒有掘墓人,他不是嚴禁任何人談論這個嗎?”
阿帕奇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最親愛的朋友,典獄長的規定,對我不起作用。”
“我會向典獄長報告的。”
“悉聽尊便,再見,假如我們還能再見的話。”
他的最後一句話富有深意,說完他便如影子般從鐵門前消失了,照舊聽不到任何腳步聲。
我狐疑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
什麽叫“假如我們還能再見的話”?如果我越獄成功,自然就不可能再見了,難道這是對我的警告?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的後背都是冷汗……心被撕成兩半,究竟走還是不走?計劃照舊實行還是臨時改變,抑或永遠放棄?
如果成功,我将揭開一個灼人的秘密。
如果失敗,我将賭上自己可憐的生命。
2009年農歷八月初一的月夜,美國阿爾斯蘭州肖申克州立監獄,我已容不得任何猶豫,今晚必須作出一個抉擇,致命的抉擇——
周末,放縱的夜晚。
客戶又請我出來吃喝玩樂,他已對我非常信任,把許多投資業務交給了我。但我仍然不明白,剛開始的時候,客戶為什麽對我奉如上賓?僅憑端木良的幾句介紹,就可以把我這個被裁員的小銷售員吹到天上去?生意場上誰都不傻,沒人會輕易地對你好,一切都有着背後的原因。
我看着客戶的眼睛,“大哥,端木良最早是怎麽介紹我的?”
“哦,這個,這個——”他已經有些喝醉了,晃着腦袋說,“端木說你是天空集團的資深職員啊,是他請獵頭公司重金挖來的人才。”
然而,他的眼睛卻告訴我:“端木說你是天空集團美國大老板的親戚,有很深的背景關系,到哪裏都能夠搞得定,所以才請你到公司裏來。”
這段話在我心裏轟鳴了片刻,一陣頭暈眼花——這個天大的秘密,怎麽連端木良都知道了?高能家族的身世不是絕密嗎?父親不是到死都沒說出來嗎?
我一下子摔倒在地,客戶急忙把我扶起來說:“高能,你是不是也醉了啊?”
“不!我沒醉,是你醉了!是你沒有對我說實話!”
“什麽?”
“其實,我在天空集團不過是個小銷售員,這一點無論端木良還是你都很清楚。你把我奉若上賓的真正原因,是端木良告訴了你一個秘密。”
客戶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我聽不懂。”
“這個秘密就是關于我的家族,我是天空集團美國大老板的親戚。”
“你!你怎麽會……?”
他的表情以及眼睛裏的言語,都已經證明了我的話。
“所以,你才會拼命地巴結我,想要和我稱兄道弟,就是想要抱上天空集團的大腿!”
客戶長嘆了一聲,“好,我承認你說得對,誰不想和天空集團沾上關系啊。如果能夠通過你,直接認識天空集團的美國大老板,那就等于摸到了一塊金磚。”
“對不起,我會令你失望的。”
“不,你沒有讓我失望,那家騙子上市公司的事件,我能脫險完全歸功于你,送給你寶馬跑車,也是真心誠意的感謝,與端木良無關。”
我低頭沉默片刻,“謝謝你!再見。”
沒等客戶反應過來,我已經飛一般沖了出去,打上一輛車沒入上海的夜色。
驚詫地倒在出租車的後座,不明白端木良的用心,雖然一開始就知道他心懷鬼胎,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居然知道得那麽多。
端木良就是藍衣社?
天亮了。
真相卻還沒有大白。
相比前些日子的前衛發型,現在我已變成了平頭,雖然在鏡子前還不太習慣——這個年輕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銳利的目光略帶疑惑,你是誰?高能還是古英雄?是這張臉還是這個名字?是這雙眼睛還是這些秘密?
早上,走進端木良的辦公室,冷冷地坐在他面前。
“高能,怎麽了?你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是的,非常不對勁,也包括你。”
端木良微微一笑,“有什麽問題?請盡管說。”
“你知道蘭陵王嗎?”
“蘭?陵?什麽?他是什麽人?哪家公司的?你的新客戶嗎?”
雖然,他的表演相當逼真,看不到任何慌張與掩飾的痕跡,但他的眼睛已向我洩露……
我毫不客氣地戳穿了他的把戲,“你在說謊。”
“你說什麽?”
“你知道藍衣社嗎?”
“這又是什麽?”端木良依然在裝傻,“哪家新成立的公司?”
不管他嘴上說什麽,他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端木良就是藍衣社。
足夠了!不用再說什麽,只是緊盯他的眼睛,富有深意地微微點頭,也許是告別,也許是恐吓。
他終于驚恐地站起來,“高能,你這是怎麽了?”
我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沉默了兩分鐘。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早就知道他有問題,卻還是乖乖地上鈎,掉進他布下的陷阱,怪不得莫妮卡說我太單純!總是一次又一次受騙,即便我擁有了讀心術,即便能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
不,不能留在這裏,無論他給我多少錢!
二十秒內,我寫下了一封辭職信。
寫完後長出一口氣,站在鏡子前整理一下衣服,不管這張臉是否屬于古英雄,但我會在這張臉上寫滿男人的驕傲。
再度走進端木良的辦公室,把辭職書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掃了一眼,苦笑道:“這已經是我第二次看到你的辭職書了。”
“請放我走吧。”
端木良平靜地看着我許久,“是的,我欺騙了你,對不起,我确實是在網上和你說話的那個藍衣社。”
他意外的坦誠讓我睜大眼睛,疑惑地後退了一步,仿佛随時都會看到一把槍口。
“你怕什麽?”
終于,端木良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原本和藹親切的表情,如同面具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張陰郁寒冷的臉。
也沒什麽可怕了,我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不懼怕再往前走一步,“一年零七個月前,是你把我從杭州的酒店裏帶走的嗎?”
“不,一年零七個月前,我沒有去過杭州的酒店,被帶走的那個人也不是你。”
前半句回答應該不是真話,但後半句卻是千真萬确——當時被帶走的人是高能,并不是我古英雄。
他知道我是誰?我真是太蠢了!如果端木良就是藍衣社,那他當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好,是高能,但不是我,你帶走了高能?”
“對不起,我已經說過了,2006年秋天的那個深夜,并不是我帶走了高能,而是你——古英雄!”
古英雄!
他居然當面說出了我的真實姓名,接下來他還想說什麽幹什麽?
“你說是誰?帶走高能的人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
端木良站起來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在杭州深夜造訪高能的房間,并在淩晨和高能一起離開的年輕男子——正是你自己!”
剎那間,他的話讓我徹底懵了。
“我……不……不……不可能!”
那個人不應該是藍衣社嗎?怎麽會是我古英雄呢?在整個的事件中,我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嗎?難道我不是受害者,而是……不!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好了,古英雄,我以後不用再演戲了,也不必再叫你高能。”
他如釋重負地拍拍我的肩膀,而我厭惡地推開了他的手。
“到底是怎麽回事?也許我對自己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沒錯,古英雄,你太不了解自己了!”端木良胸有成竹地坐回到辦公桌前,“今晚,我已經約好了一個人,他會把全部真相都告訴你的。”
今晚。
時間到。
黑夜給城市蒙上面紗,一彎新月栖上柳枝,轉眼又被濃雲吞沒,車窗外狂風呼嘯,讓我想起月黑風高四個字。
端木良開着他的奧迪A4,帶我駛入工業區的一條小路。白天這裏遍布灰塵與集裝箱卡車,夜晚就徹底陷入沉睡。只有那連綿巍峨的廠房建築,夜色裏畫下史前怪獸般的剪影。
“你要帶我去哪?”
我緊張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被安全帶牢牢地固定住,不由得聯想起一年零七個月前,那場幾乎斷送我性命的車禍。
“你在擔心歷史重演?”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反正這裏也沒有其他車輛,便在夜路裏打開遠光燈,照出兩邊殘破的圍牆與枯樹,如同恐怖片的光影效果。
“是誰害死了高能?同時也害慘了我?”
“就是你自己。”
端木良突然一個急轉彎,差點撞到對面的電線杆子上。
慣性令我急往前沖去,卻又被安全帶死死拉回來,肩膀被勒得火辣辣地疼痛,忍不住大喝起來:“你要找死嗎?”
“到了!”
車子已轉入一家廢棄的工廠,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仿佛剛剛經歷過大轟炸。
端木良先下了車,我恐懼地縮在車裏不敢下來,看到一個黑影迅速過來,幫我打開車門。
綁架?
“請下車吧。”那個黑影發出沉悶的聲音,聽着倒有幾分耳熟,“古先生!”
還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古先生”。
戰戰兢兢地下車,卻沒看清那人的長相,他做了個手勢說:“請!”
我跟着他走進一間大倉庫,看來就像二戰片裏的戰鬥機倉庫,簡直有半個足球場這麽大。高高的頂棚上亮着幾十盞燈泡,刺得我有些晃眼,許久才看清那個人的臉——居然是他!
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确實就是這張面目可憎的臉,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臉。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蘭州拉面館,第二次是在地鐵車廂內,第三次是杭州龍井的山間小徑。
就是這張臉,一直監視着我,卻又三次被我發現的臉。
這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向我笑了笑說:“古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這個渾蛋!”
我狠狠地向前走了幾步,上次在龍井差點就抓住了他,這回不能再讓他跑了。
“他不會再跑了。”
端木良在後面高聲說。
“他是誰?”我緊張地回過頭來,“你們又是誰?”
“叫他南宮就可以了,我們都是藍衣社。”
“南宮?”
一個端木,一個南宮,接下來還有令狐沖、慕容複和獨孤求敗嗎?
“還有我,古英雄。”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倉庫角落裏走出一個中年男子,我很快認出了他,“華院長?”
中美太平洋醫院的華院長,一年零七個月前給我做了換臉手術,并從此徹底欺騙并改變了我的人生。
“請叫我華金山。”
上次杭州之行我差點把他掐死,此刻他卻毫無畏懼地走到我面前。
這下藍衣社全都到齊了!
空曠的舊倉庫裏的這三個人,都以某種詭異的目光看着我,居然有種故人重逢的感覺。
“很好,你們都來了!”我咬牙切齒地喊道,“藍衣社!”
然而,端木良搖搖頭,“不,還有一位。”
“誰?”
“可惜,他現在遙遠的美國,不過他仍然願意和你見面。”
說完走到倉庫的角落,打開一盞白色的燈,照亮了一臺電腦——在這幾十年前的舊倉庫裏,突然出現一臺嶄新的電腦,頗有些後現代的意味。
“請坐!”
端木良拍了拍電腦椅,我猶豫着向前走了幾步,同時電腦已經打開了。
華金山與南宮也走了過去,所有人都集中到那個角落,仿佛戲劇舞臺的聚光燈下。
我緩緩坐下來面對屏幕,端木良在耳邊柔聲道:“你見過他的。”
電腦跳出來一個視頻窗口,接着就看到了一張活動的臉。
沒錯,我确實見過他——在父親死後不久,美洲大酒店客房裏,這個名叫常青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把父親約出來長談到深夜,第二天就導致了父親的自殺。
不管這個人花言巧語什麽,我都恨他!
“賢侄!”
突然,頭頂響起常青的聲音,我吓得差點從椅子上摔倒。不是從電腦音箱裏傳出的,而是來自倉庫四角的大喇叭。就像中學操場上的廣播,整個倉庫都回蕩着這個聲音,倉庫大門已被南宮封閉了,外面恐怕也聽不到裏面的動靜。
電腦的視頻窗口裏,常青對我微笑了一下,随着他嘴唇的翻動,倉庫大喇叭裏再度響起巨大的聲響,“英雄賢侄,現在是美國西部時間的上午八點,我在拉斯維加斯的郊外。”
視頻聊天?許多出國讀書的留學生,都用這種既廉價又直接的方式與家人溝通。
我注意到電腦上方有個視頻探頭,此刻坐在倉庫裏的我,也被這個探頭攝入電腦,通過網絡傳遞到地球另一邊的拉斯維加斯。
端木良輕聲說:“你可以和他對話。”
我趕緊坐正位置,以便探頭攝入自己整個的臉。再看視頻窗口裏的常青,還坐在鏡頭前等待我說話,他的背後是一個寬敞的房間,還有一扇豪華的落地窗戶,窗外正是拉斯維加斯的标志性景觀,顯示他确實在美國。
“你……你……”我從沒視頻聊天過,面對屏幕憋了半天才說:“你上次叫我高能,現在又叫我英雄,你知道我到底是誰嗎?”
“你是我的賢侄古英雄。”
常青在萬裏之外向我點頭,但聲音比畫面稍微有些滞後,在深夜倉庫的大喇叭裏,我感到這場面特別壓抑。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上次見面為什麽不說?”
“這個秘密,必須由你自己來揭開!”
我在心底咒罵了他一千遍,“既然我不是高能,也不是高思祖的兒子,你何必叫我什麽賢侄?”
“正因為你不是高能,所以我才要叫你賢侄!”他在視頻鏡頭裏微微一笑,“上回我并沒有騙你,因為我與你們古家才是世交!”
“我們古家?”
盡管我已初步知道了高能家族的秘密,但對我自己的身世——古英雄家族,仍然一無所知。
“賢侄啊,其實你才是藍衣社真正的核心!”
“我?”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而我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看來這個秘密,只能由我來告訴你——你的父親,古平先生,是藍衣社的老社長。”
“藍衣社社長?”
還是第一次知道我真正的父親的名字——古平,果然與他平凡普通的人生相配。
“不,我真正的父親,已經在好幾年前失蹤了,他不過是造船廠的工人,住在最普通的工人住宅區,怎麽可能是藍衣社的社長?”
“藍衣社是一群神秘人,每個人都有一種職業,來掩蓋他的真實身份。比如端木良是投資顧問公司的老板,華金山是醫院的院長,南宮則是一個健身教練。”
我回頭看了一眼南宮——健身教練怪不得擅長跟蹤監視。
視頻裏的常青繼續說:“至于藍衣社的社長,應該更加秘密而不引人注意,普通的造船廠工人,是一個最好的掩蓋。”
照這麽說來,從前我的保險推銷員的身份,倒也是一件不錯的隐身衣。但我還在懷疑,“可是怎麽連媽媽都不知道呢?”
“藍衣社的秘密,只有男人才能知道,你的父親隐蔽得非常好,你的媽媽也被他瞞了幾十年。至于你——古英雄,在你年少的時候,也并不知道這些秘密,唯獨可以洩露的,就是你的名字。”
“英雄?”
“是的,你父親希望你成為藍衣社的英雄,繼承他社長的秘密職位。當你父親神秘地失蹤之後,你就自然地成為了藍衣社的社長。”
“社長是世襲的嗎?”
常青點了點頭:“是,只有你們古家的人,才能成為社長。”
越來越感到不可思議,我最最仇恨最最讨厭的藍衣社,居然是由我的父親傳下來的?
藍衣社的社長居然就是我自己?
“賢侄,其實站在你身邊的這三個人,從前都是你非常熟悉的人——尤其是端木良,他一直都是你最好的朋友,直到你發生車禍失去了記憶。”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轉頭看着端木良。
端木良點點頭,“當你的臉還沒有變成高能的時候。”
喇叭裏又響起常青的聲音,“你還記得網上的蘭陵王秘密論壇嗎?有一個叫藍衣社的ID,你是這個論壇的管理員,還曾經與高能的ID發生過辯論。”
“我當然記得,藍衣社與蘭陵王傳人的辯論戰。”
“你覺得當時論壇裏的藍衣社是誰呢?”
“難道是我?”
常青放大了聲音,“沒錯,就是你,古英雄!這個蘭陵王秘密論壇,也是你申請成立的,你以藍衣社作為管理員ID,一直管理着這個論壇,直到高能突然闖入論壇。他的出現引起了你的重視,于是你制訂了一個計劃,将高能騙到杭州的計劃。”
“可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因為,蘭陵王面具的秘密——我們已經遺失了這副面具,現在沒有人知道面具在哪裏。高能是蘭陵王的第49代孫,他很可能掌握着這個秘密,這也是我們藍衣社長久以來的目标。作為藍衣社最年輕的社長,你必須從高能的身上獲得秘密。”
“一年零七個月前,在杭州的酒店深夜造訪,并在淩晨帶走了高能的人,就是我?”
腦子幾乎要爆炸了,原來我認定的幕後黑手,居然就是我自己?就像一個偵探費盡心血發現的兇手,卻是鏡子裏自己的臉!
“你不相信嗎?把當時酒店的監控錄像放給古英雄看。”
沒等我反應過來,端木良已握住鼠标,點了兩下跳出另一個視頻窗口——是酒店大堂的監控錄像,上次去杭州還記得這個酒店,我和莫妮卡問過這裏的服務生。錄像裏顯示時間是2006年11月3日深夜23點,畫面裏一個年輕男子走到前臺打電話,當這個男子走向電梯,他的臉完全暴露在了監控裏——古英雄的臉!
我還保留着一張自己從前的照片,監控畫面裏的這個人,正是照片上的古英雄。
接下來視頻是快進畫面,到了2006年11月4日淩晨3點,有兩個年輕男人走出電梯,一個就是現在的我——高能,還有一個正是從前的我——古英雄。
看着酒店的監控畫面,高能與古英雄同時出現,他們面色凝重地走過大堂并消失了。
我癡癡地看着電腦屏幕,好像在看兩個不同的自己:一個是現在的臉龐,一個是從前的面孔;一個是此刻的身份,一個是往昔的名字;一個是蘭陵王傳人的高能,一個是藍衣社社長的古英雄!
畫面裏這兩個年齡相仿,身高體形甚至臉形都相似的男子,究竟哪一個是我?究竟哪一個是魔鬼?
而這兩個人的家族,必定是當年的宿敵——歷史上的藍衣社害死了高能的曾祖父,又是潛入地下的藍衣社,害得高能的祖父高過幾乎送命。
這是命運給我開的玩笑?
我本是高能最大的敵人,現在卻戴上他的臉,成為山寨版的高能,并深深愛着他的父親與母親,刻骨地痛恨着所謂的藍衣社!
也許,我就是魔鬼。
“現在,你相信了嗎?”電腦屏幕上恢複了常青的視頻,“至于那個夜晚,你和高能在杭州的酒店裏談了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再沒有人知道了。”
但我着急地嚷起來:“不,你們不是我的同夥嗎?怎麽會不知道呢?”
“那個晚上以後,你就和所有人失去了聯系,你的電話永遠是關機狀态,我們不知道你帶着高能去了哪裏?直到兩個星期以後——華金山,這個由你來說吧。”
常青在視頻裏遙控指揮,華金山畢恭畢敬地說:“是,常先生。在古英雄把高能帶走兩個星期後,晚上我正好在杭州分院,突然接到古英雄的電話,只有斷斷續續幾個字,大意就是‘快出來救我’!我感到非常奇怪,想到古英雄可能還在杭州,就跑到醫院外面,正巧看到幾十米外的隧道口,發生了一場嚴重車禍。我急忙叫人過來幫忙,發現重傷的高能與古英雄。他們被迅速送到我的醫院急救,但高能很快就死亡了,古英雄雖然活了下來,卻陷入深度昏迷,面部嚴重受損,确切地說是毀容——古英雄是藍衣社的社長,我們必須救他!恰好,我在秘密研究人臉移植手術,而死去的高能的臉完好無損。當晚我進行手術,将高能的臉移植到了古英雄身上。”
“不!不要再說了!”
我站起來一把封住華金山的嘴巴,真想把他的臉撕下來!
但南宮迅速按住了我,倉庫喇叭裏也響起常青的聲音,“賢侄!冷靜!請冷靜!”
“誰讓你們這麽做的?還不如當場讓我死了算了!”
在我瘋狂地吼叫過後,華院長籲了一口氣,“對不起,古社長,我也是出于無奈。”
居然又有人叫我古社長了!
“什麽無奈?把我變成小白鼠的無奈?”
“首先,我們是為了你好,不忍心你成為一個被毀容者——你的父親是藍衣社的老社長,苦你變成了那副魔鬼的樣子,我就死了也沒面目再見你的父親。其次,高能雖然死了,但他身上的秘密還在,我們必須讓高能活着——唯一的辦法,就是由你代替他的身份,當然這将取決于你能否醒來。”
“所以你給我安排了一個新的人生?”
華金山點了點頭,“事實上不但給你換上了高能的臉,還給你的聲帶做了一個微小的手術,這樣就能使你的聲音變得和高能很像,加上你與高能的年齡相同,身高體形都很像,如此就天衣無縫了。我們又給你做了一張仿真的面具,戴在死去的高能臉上。當高能的父母與你的媽媽趕到杭州,看到的卻是古英雄的屍體,與深度昏迷中的高能。”
“天哪,你讓我的媽媽愛了多大的痛苦!”
“可你有沒有想過,是你害死了高能,你将讓高能的父母承受多大的痛苦?何況如果不給你換臉的話,你的媽媽見到的,将是一個被毀容的植物人兒子,她的痛苦将不亞于看到你的屍體。”
“我害死了高能?”
渾身戰栗!我本來就是魔鬼,這一切的計劃都是我安排的,我便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你的父母将你接回上海,自然還是在我們的上海總院。我說你的病例非常特別,得到了一筆研究贊助,基本減免了你的醫藥費。你昏迷了整整一年,通過腦電波掃描,發現你喪失了全部記憶,而且不知道何時才會醒來。”
“當我醒來以後,我就變成了高能,而我自己被蒙在鼓裏,就像一個白癡!”
然而,華金山這段敘述裏,依然有些難以解釋的硬傷,父母應該在獲知車禍的第一時間趕來,這麽短的時間之內,他們是怎麽做到天衣無縫的?比如手術的痕跡。
沉默許久的大喇叭又廣播,常青在大洋彼岸:“對不起,古英雄,到現在才告訴你,是為了讓你真正成為高能,就可以發現蘭陵王家族裏的許多秘密。”
忽然想起高能寫給天空集團大老板的信,想起父親留在大衣口袋裏的那封信,作為高能我确實成功地刺探到了這些秘密。
端木良忽然在我耳邊說:“古社長,對不起,騙了你那麽久。以前,你表面上是保險推銷員時,我們私下是最好的兄弟。當你以為自己是高能時,在網上看到的那個‘藍衣社’ID,其實是我——沿用你原來的用戶名和密碼,我的任務是逐漸引導你,使你找回真正的自己。”
“在杭州半夜打電話給我的人,還有在電話亭裏留紙條的人——也是你吧?”
“是,原本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有可能從我的聲音裏聽出破綻。”端木良微微一笑,“可惜你沒有。”
“那麽莫妮卡呢?她也是你們一夥的嗎?”
我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也是我的牙齒顫抖得最厲害的時刻。
“不,她不是我們的人,事實上——她是藍衣社最大的敵人。”
“她是敵人?”
雖然我表面裝作詫異,心底卻非常高興,莫妮卡是藍衣社最大的敵人,說明她并非是魔鬼一族,也給我留下最後一點希望。如果她也是藍衣社的一員,我的心髒就徹底粉碎了!
“好了,賢侄,你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那麽也該知道自己的使命了。”
“什麽使命?”
“你是藍衣社的社長,藍衣社的最高目标,就是蘭陵王面具,而這個蘭陵王的秘密,掌握在蘭陵王後代高家手中。既然高思祖至死都沒說出來,寧願用自殺來保守秘密以及保護你,其實是保護高能——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還可能知道蘭陵王的秘密,他就是高思祖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是高能從未謀面過的叔叔,天空集團的美國大老板——高思國!”
怔怔地聽着刺耳的喇叭聲,看着電腦屏幕裏常青的嘴臉,沒想到他們什麽都知道,也包括父親藏在衣櫥底下那麽多年的秘密。
“你要我去美國見高思國?”
“是,古英雄,只有我們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離開了我們這些人,你就是高能,是天空集團大老板唯一的侄子。當高思國知道他唯一的哥哥已經離世,而你又是高思祖的獨生子高能,他一定會信任你并好好待你的。”
将近兩年前,高能剛剛發現家族秘密,就給叔叔——天空集團美國大老板寫過電子郵件,可他的郵件卻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今天,高能早就死了,我不過是個借屍還魂的冒牌貨,卻還想要故伎重演,這就是我要完成的使命?我是要完成藍衣社的使命,還是要完成高能未完成的心願?
“我必須去美國嗎?”
“是的,賢侄,高思國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他擁有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他是鮮為人知的超級富豪,他擁有的財富和權力,可以改變千百萬人的命運,也可以悄然毀滅一個國家。能夠打入他身邊的人——只有你!當你是他的侄子高能的時候,當你是蘭陵王第四十九代唯一傳人的時候,他會信任你的!因為高思國從不信任別人,除非與他同為蘭陵王的後代。”
“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呢?”我必須學會掩飾自己,面對攝像頭冷冷地說,“要我繼續頂替高能的人生,還要假冒他去投靠高思國,必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