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2)

獸,更不是自信的牧羊人。

該死的!怎麽又來了!太陽穴神經劇烈疼痛,只要她将我抱得越緊,腦子就被勒得越疼,又一次接近爆炸時刻。腳下天旋地轉,白色光芒再度閃爍,數千只遷徙的火烈鳥,将我剪成無數碎片。

在欲望爆發之前,世界,變成了黑色。

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已是淩晨一點。

手機鈴聲把我從昏迷中喚醒,睜開恍惚的眼睛,看到華麗的總統套房。我躺在一張寬大的床上,依然穿着原來的襯衫,掙紮着摸出褲袋裏的手機。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問我那麽晚還不回家。我只能解釋說在公司加班,讓她不要太擔心。

摸了摸發燙的腦袋,這是今天第二次間歇性暈倒,怎麽變得如此頻繁?今晚的刺激太強烈?還是腦子問題越來越重?不會再有華院長為我治療了,如果有什麽事只能等死?

“Are you ok?”

莫妮卡端了一杯熱飲料,坐在床上遞到我手中。她已換上一身睡衣,眼神動作都像女朋友,反而讓我更加緊張。

“我又昏迷了?怎麽回事?”

“是的,你大概太累了吧,我把你扶到床上休息到現在。”

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我喘着粗氣:“為什麽對我那麽好?除了父母以外,這輩子沒人對我這麽好。你還太年輕,太任性……”

“住嘴!”她果然又任性地打斷我的話,“我是很年輕,但不是小孩子,我也從沒遇到過你這種男人,難道你嫌我不漂亮?”

“不,莫妮卡,我是個一無所有的小人物,真的值得你愛嗎?”

她沉默許久,大膽地把頭靠在我的肩頭:“當你是高能,我不能愛你。但是,現在你是古英雄,我就不得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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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冷汗從後背心滲了出來,我往後靠到床架上,再也無路可退。而她就像王爾德筆下的莎樂美,舔着鮮豔奪目的嘴唇,注視着她的愛人的頭顱。

我是背叛的約翰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瞞着你!我也很難過,很難過,你能吻我嗎?”

“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莫妮卡火熱的唇,已輕輕貼到我的嘴上。

烈火已将我點燃。

窗外,48層高空的夜,意亂情迷的上海之夜,所有燈火朦胧一團,如這裏四片相擁的唇。

我也吻着她,難以遏制地吻她,自從那個杭州的夜晚,心底就隐隐升起這種欲望,卻被我強迫着遺忘,強迫着埋葬在墳墓裏。

現在,這灼熱的欲望已不可阻擋,穿破棺材,裂土而出,成為一團複活的焰。

火,在彼此的血液裏燃燒,全身互相擁抱撫摸,唯一清醒的器官是眼睛。

莫妮卡的眼睛。

這個瞬間,她的身體與心靈已毫不設防,像一只剝了殼的生蚝。隐藏了那麽久的秘密,終于在我眼前洩露!

我看到了。

在這雙忘我的眼睛裏,在男女癡情地相吻時,我看到了她眼裏的秘密——

“謝天謝地!你不是高能……你不是我的堂兄……也不是蘭陵王的後代……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否則我就要痛苦一輩子了……”

堂兄?血緣關系?如果我是高能的話!

我的眼睛不會看錯,她的眼睛也不會說謊,她依舊癡癡地吻着我。而我強行抓起她的臉頰,讓她正對着我的眼睛,繼續“讀”她眼裏洩露的秘密——

“古英雄……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誰……也不在乎你的過去……更不在乎爸爸給我的任務……還有什麽高家的秘密……我只在乎你這雙真實的眼睛……只在乎你這個真實的人……”

竟然,她是真的愛我!

我曾經從另一個女人的眼睛裏,看到過完全相反的話,我以為女人對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半是違心的安慰甚至是駭人的謊言。

莫妮卡卻是真的。

她的眼睛還在繼續洩露心裏話——

“沒有任何障礙能阻擋我……也沒有任何困難能打敗你……因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注定将與衆不同……成為非凡的男人……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的心要碎了,卻不能再接受她的吻。

因為,我要通過她的嘴巴,通過我的耳朵,而不是讀心術的眼睛,來聽到這些秘密。

粗暴地将她推到床角,顫抖着說:“莫妮卡,我要你說出來,把剛才的話說出來。”

“剛才的話?”

她被感情沖昏了頭腦,以至于忘記了我的讀心術,眼神還是一片迷惘。

“是你心裏的話,在你的眼睛裏,剛才我都看到了,我要你親口再對我說一遍!”

莫妮卡的臉色一變,慌張地縮成一團:“讀心術?”

“是,你終于疏忽大意了,被我發現一些秘密。”

“你……你看到了什麽?”

“希望你自己說出來。”

她戰栗着低下頭,大概在回憶剛才腦中想了些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說,不是因為這秘密有多重要,而是我不想讓你難過,不想傷害你!”

“我已經一無所有,還有什麽可以被傷害嗎?”我仰天嘆了一口氣,“當你知道我的讀心術以後,你每次遇到我的眼睛,都盡量不去想那些秘密。然而,當你完全沉浸在愛與激情之中,卻又難以抑制地想起了那些事。”

她苦笑了一聲:“我怎能忘記!”

“你還是不願意說出來?”

“Sorry!”

莫妮卡躲到角落裏啜泣。

“你讓我失望了。”

我站起來整理衣服,把她一個人留下,毫不留戀地奪門而去。

坐着高速電梯直下48層,飛快地沖出五星級酒店,在門口打了輛出租車回家。

車子剛開出條馬路,手機響了,聽到莫妮卡悲傷的聲音:“古英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解釋。”

“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也感謝你的眼睛裏洩露的愛,我相信你的愛是真的。但是,在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和目的前,我暫時不想見你。”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才聽到她後悔的聲音:“你喜歡我嗎?”

“我——”

不知道……不知道……雖然很想要得到她,這混血的美麗女孩,又漂亮又聰明,怎能不讓人喜歡?在二十多年不成功的人生裏,除了父母之外,幾乎沒有人愛過我——她是第一個這麽說的女子。

她的愛,讓我第一次感到溫暖,甚至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愛。

可是,她卻一直在騙我!

直到今夜才洩露了秘密——她不可以愛高能,因為高能原本是她的堂兄!她也是蘭陵王高家的後人!她要完成她爸爸的任務,如果她是高能的堂妹,那麽她的爸爸就是高能的叔叔,而高能只有一個叔叔——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

她姓高,并不姓孟,連姓都是假的!究竟是美酒還是毒藥?

想着想着電話已經斷線。

無助地閉上眼睛,任由出租車帶我穿破黑夜回家。

回家?那裏是我的家嗎?我的家在哪裏?

半個月後。

莫妮卡幾乎每天給我打電話,但我只要看到她的號碼,就馬上拒接來電。有幾次她用其他號碼打過來,我接起來只是敷衍幾句,沒有答應她的見面請求。而她也沒能解釋清楚,關于她的真實身份,以及她來中國的使命。我無數次動過恻隐之心,或湧起再度耳鬓厮磨的渴求,但這些欲望的火苗,終被我狠心掐滅了。

對不起,我這樣回避着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夠原諒。

而在另外一邊——端木良拿到了我的護照,将辦理簽證所需的資料,包括我的銀行存款與收入證明,送到了美國領事館。

很快接到簽證面試通知,端木良雇了代替排隊的人,不必經過領事館門口漫長等待。我輕松地坐到面試官面前,用英語流利地回答問題。邀請單位是美國的國有部門,各項材料齊全,簽證官對我非常客氣。

不久,我收到了為期兩個月的美國商務簽證。

端木良沒再來找我,只是和我通了個電話,又向我的賬戶裏打了一筆錢,作為我在美國活動的費用。他不和我當面談具體行程和計劃,會不會是為了躲避我的眼睛?難道他發現了我的讀心術?他們非但不懼怕,反而還想利用我的特殊能力?所以去美國的任務必須由我完成?

雖然,一切手續都已辦妥,美利堅合衆國的大門對我敞開,可我從未明确答應過藍衣社。在踏上前往美國的飛機之前,我還有機會反悔,放棄他們計劃的一切。這些天來每晚輾轉難眠,我早已騎虎難下,被綁上一輛再也無法剎住的汽車。

兩個月的簽證期,可以在美國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不管是不是按照原定方案,只要我見到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就有機會改變我的人生,甚至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然而,只有一個人,可能破壞這個計劃。

莫妮卡。

除了藍衣社的幾個人之外,只有她知道我不是高能,只有她知道我的讀心術,只有她掌握着某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盡管她從未告訴過我,但那晚她的眼睛已然洩密,她是高能的堂妹,她的爸爸是高能的叔叔——高思國。

她來中國所謂的任務,估計就是她的爸爸交代給她的——來到高能的身邊,接近他并得到他的信任,找到留在中國的高家後人的秘密。

蘭陵王的秘密?

而這個任務不也是藍衣社留給古英雄的使命嗎?

莫妮卡會不會告訴她的爸爸:他所謂的親侄兒高能,原來是個冒牌貨?

幸好她并不知道,我本是藍衣社的社長,是高家延續數十年的世仇。如今,我卻搖身變為蘭陵王家族的後人,還要去美國騙取她爸爸的龐大産業,哪怕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所以,這次美國之行還是充滿風險,最大的風險來自這個愛着我的女人。

我的第二個幸運是,無論常青還是端木良,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即便他們知道莫妮卡是誰,也未必知道她已摸清了我的真實身份。

所以,藍衣社仍對我寄予厚望,而且深信他們的許願,包括天空集團那份産業的誘惑,都足以使我心甘情願成為一枚棋子,即便我随時有可能背叛。

藍衣社VS莫妮卡——兩邊都知道我是假高能,但兩邊都不清楚互相掌握的情況,這反而給了我最大的活動空間。

我第一次産生了自信。

此刻,我既不是原來的古英雄,也不是被假冒的高能。

自從杭州的致命車禍,自從我的臉被替換,自從原來的我躺進墳墓,我就是一個全新的人,一個死而複生的人,一個脫胎換骨的人。我能看清別人的心靈,發現隐藏的秘密。我有獨立的目标,有堅持的價值觀,有永不放棄的夢想。

我不屬于任何家族,也不屬于任何組織。蘭陵王高氏家族也好,世代相傳的藍衣社也好,我只屬于我自己!我所作所為的一切,都只能為一個人負責——我。

必須為了我自己而戰鬥,哪怕遇到多大的困難,哪怕一切的面具都被戳穿,哪怕遇到最可怕的危險。

蒼天作證——我是為自己而去美國,我将完成的是自己的任務,成為一個英雄的任務!

又是熙熙攘攘的地鐵站。

我在站臺上随着人群等車,大屏幕裏放出娛樂新聞:大明星洪冰冰深陷豔照門醜聞。

這些天網上到處都傳那些照片,相比之下陳冠希真是小巫見大巫,而洪冰冰的豔照男主角們,并不是那些男明星,而都是富豪榜上的大人物。有納斯達克上市的網游公司大老板,有國際風險投資公司總裁,也有娛樂傳媒業的龍頭老大,更有以大膽言論聞名的房地産開發商……

洪冰冰的豔照事件,既是娛樂圈頭號新聞,也是財經圈深水炸彈。坊間到處是關于她的傳聞,至于那些精彩照片倒成了其次。人們更關心那些富豪們的尴尬與逃避,更有些豔照中的老板,利用手中的金錢與資源,控制媒體封鎖消息。但網絡成為傳播的主戰場,廣大網民憑借娛樂精神,讓富豪們陷入人民戰争的汪洋大海。

女主角洪冰冰自然名聲掃地,徹底退出娛樂圈。而她代言的品牌,都受到巨大沖擊。南京路上有一張她的巨幅燈箱廣告,一夜之間變成了白板。想起她曾為天空集團作的代言,當初我已從她的眼睛裏發現問題——這個女人早晚會出事,果然東窗事發,使天空集團的形象大受損傷。

列車飛馳入站臺,又是下班時間,我随人流擠進去,拉着扶手搖搖晃晃,拿着一本口語教材,為了更好地與美國人說話。

忽然,我看到了盲姑娘。

已有兩三個月沒見過秋波,她還是脫俗不凡的樣子,與周圍匆忙疲憊的人們相比,就像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

她收起導盲杖坐在別人讓出的位子上,我急忙擠過去輕聲說:“你好,還記得我嗎?”

“你是——”她皺起眉頭想了想,“高能?”

“是!好久不見!”

沒想到隔了那麽久,她還能記得我的聲音,也許耳朵的記憶也是有天分的。

“最近兩個月,都是哥哥開車送我去電臺,所以我們在地鐵碰不上了。今天,正好他有事過不來,只能我自己去了。”

“你還有哥哥?”

“自從小時候爸爸媽媽離婚,我跟着媽媽,哥哥跟着爸爸,我們就很少在一起了。”

“對不起。”

說着已經要到站了,我小心地陪她下車,不時用眼角餘光掃視着她——真可笑,她根本看不到我,幹嗎不大膽地盯着她?可我就是不敢,仿佛只要盯着她的臉,就是欺負她是個盲人,還是我過分缺乏自信?抑或她天生麗質讓我自慚形穢?

“最近過得怎麽樣?心裏還難過嗎?”

走出車站回到地面,華燈初上的夜晚,她的臉龐更加生動,這份關心讓我受寵若驚:“你還記得我那封信啊?”

“每一封聽衆來信我都不會忘記的。”

“還有許多複雜的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

“工作很忙嗎?”

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微笑着轉移話題:“真幸運又能見到你。”

“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事實情況恰恰相反,她是高能的救命恩人,而我——古英雄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多年前的事情,還提那些幹什麽。”

輕描淡寫,卻還隐藏一些憂傷,因為正是那件事,導致她永遠失去光明。

“啊,不過我失去了全部記憶,早就忘記了那時的情景。”

走到廣播大廈門口,她匆忙地說:“我要進去了,再見。”

“哦,請等一等,我想對你說。”

“什麽?”

“我馬上要去美國了,就在下個星期,可能要很久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

我還想對她說什麽,比如“我不知道在美國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有什麽命運在等着我?”,但秋波已走入大廈,回頭說了聲“再見”,緩緩消失在電梯間。

一個人站在大廈門口,與保安大眼瞪小眼,不禁對自己苦笑一聲,能記住我的聲音已不錯了,何必再奢望什麽。

默默在心裏說:“下個星期!”

倒計時。

距離我起飛前往美國,還剩下24小時。

一層秋雨一層涼。

第一場秋雨淅淅瀝瀝落下,微涼的風掠過空曠天野,吹亂剛留長的頭發。一條小河從身邊緩緩流淌,水面泛起一圈圈雨痕,流向遠方的稻田與荒原。最遙遠的視野盡頭,幾棵枯樹寂靜地矗立,伸向煙雨蒙蒙的天際線。

我撐着一把黑傘,來到松柏叢中最深處,找到了自己的墳墓。

墓碑上刻着一行紅色的隸書漢字——

愛子古英雄之墓

墓碑鑲嵌着一張陶瓷照片,沒想到正是我包裏的那張,大概也是從前最喜歡的照片。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墓碑上我曾經的照片,并非我現在的這張臉。

同樣,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墳墓裏埋葬着的骨灰,也并不屬于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只有幾個人才知道這個秘密——古英雄的墳墓裏,埋葬着的是高能的骨灰。

一個是秘密藍衣社的年輕社長,一個是蘭陵王高氏家族最後的傳人。他們原本是幾代人的宿敵,血管深處盛滿仇恨,至今還是水火難容。此刻卻以這樣一種方式,在墳墓之中親密無間融為一體。

這才看到命運是什麽。一張嘲笑的大嘴,一個荒誕的小醜。

可惜的是,在我的墓碑上,并沒有博客裏那首鄭智化的《別哭,我最愛的人》。

因為真正的古英雄還未死去。

如果我要留下遺囑,不管在幾十年後還是明天,也不管以古英雄還是高能的名義,都會把這首歌寫在遺囑裏。

看着自己小小的墓碑,還有底下不到一平方米的基座,隔着幾塊石板就是“自己”的骨灰——真正的高能的骨灰,明天我就要以他的名字,飛去美國與他的叔叔見面,圖謀天空集團價值萬億美元的産業。

是我殺了他嗎?

想到這個危險的可能,身體便猛烈一晃,秋風秋雨中更見單薄,似乎風再大點就能把我吹到墓碑上。四周除了松柏就是墳墓,密密麻麻如同城市的萬家燈火,這倒也沒什麽稀奇,這個世界的墳墓遠遠多過活着的人。

大膽伸手在墓碑上摸了摸,被雨水打濕的大理石,剛好被洗去塵埃,幹幹淨淨地迎接我的到來。

這既是古英雄的墳墓,也是高能的墳墓,這個墳墓把我們兩個人的過去一同埋葬。此刻站在墓碑前的我,就是兩個人複活之後的統一體,既是古英雄也是高能,一個全新的靈魂,一個等待被拯救與拯救他人的靈魂。

不知不覺在雨中站了十幾分鐘,拿出布小心擦拭墓碑基座,當我要對自己的墳墓說再見時,卻聽到身後踩過雨水的腳步聲。

墓地裏聽到背後這樣的聲音,任何人都會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有鬼從墓中爬出來了?

警覺地回過頭去,卻是一個撐着傘的老頭,提着一個鉛桶,穿過許多墓碑而來。

提前來給自己買陰宅的?

沒想到老頭竟走到我身邊,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他擡頭看了我一眼,便俯下身子掏出幾疊紙錢,塞到鉛桶裏燒起來。

老頭的傘擋住雨水,紙錢變成紅色火焰,黑色的煙屑随風飛揚,飄到半空中又被雨打落,煙霧直沖得我流眼淚。

他在為我燒紙錢!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老頭的鉛桶正對我的墓碑。他在燒紙錢的同時,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撫摸陶瓷相片上我過去的臉!

老頭子看上去快八十歲了,留着一頭銀白的板寸,他的動作并不緩慢,皮膚與氣色都還不錯,尤其雙目炯炯有神。

他是誰?

古家的親戚嗎?難道我還有爺爺在世?老人站在煙霧的上風口,并未被煙霧熏到,我只能躲到他的背後,從側後方觀察他的表情。

我看到了一個老人的憂傷,他的手指撫摸墓碑上“古英雄”三個字,随即從眼眶中淌出淚水。不敢打擾他的懷念,靜靜站在雨中,直到鉛桶裏的紙錢燒成灰燼,最後一團煙霧飄向天空,宛如我再也不會回來的記憶。

老人轉頭要離去,我才疑惑地問:“請問,你是古英雄的家人嗎?”

淚水還未從眼中幹涸,他盯着我看了幾秒鐘,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

不是家人又會是什麽呢?我攔在老人面前,一定要問個清楚。

但老人并不回答問題,反問了一句:“你是誰?”

“我?哦,我是古英雄以前的同學。”

“謝謝你還記得來看他。”老人提着鉛桶從我身邊繞過,“再見。”

不,不能就這麽讓他走了,這個老人不可能是普通人!

我固執地追上去,大膽地問道:“對不起,請問你知道蘭陵王嗎?”

老人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停下腳步站在雨中,用冷酷的目光掃視我全身,看得我後背心直起雞皮疙瘩。

許久,他才吐出一句話:“你在說謊。”

“什麽?”

“你不是古英雄的同學。”

這句話一下子揭去了我的面具,讓我無地自容地後退兩步,只能故作鎮定地苦笑道:“不,我沒有說謊,我是他的同學,否則幹嗎來看他呢?”

“不,你是‘他們’的人!”

“他們?”

心裏又猛晃了一下,抓着傘柄的手差點松開,所謂的“他們”是誰?

老人又打量我一番:“你不像是壞人,快點離開這吧。”

“壞人?誰是壞人?”

我仍固執地纏着他,老人厭惡地說了聲:“別再跟着我了。”

一直走到墓地的出口,我大聲地問了一句:“請告訴我,你一定知道,蘭陵王!”

終于,老人回頭看着我,雨幕裏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聽到他緩緩回答——

“蘭陵王是個魔鬼。”

淩晨,我做了一個夢。

不再是那片黑色的湖水,而是一個個封閉的房間,排列在昏暗的長廊中。我屏住呼吸踮着腳尖,輕輕打開每一扇房門,卻看不到任何人影,直到最後一個——門裏響起劇烈的争吵聲,含混的英語無法聽清楚,我恐懼地站在門外許久,還未等舉手敲門,房門便自動打開。剎那間,我瞪大眼睛,看到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接着一點火星閃爍,一枚子彈鑽進大腦。

死亡瞬間,我帶着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媽媽端着早餐進來,不到六點我就要出門趕航班——上周才明确告訴媽媽,我将去美國工作幾個月。她非常驚訝與擔心,但我說這是公司的任務,如果完成會提升為經理。媽媽也沒法阻攔我,但經常悄悄流淚。我答應她會打電話回來,保證照顧好自己。

五點三刻,端木良開着他的奧迪A4來到我家樓下。

在樓下與媽媽告別,第一次親了她的額頭,擦去她的眼淚,盡管我并非她真正的兒子。

帶着行李上了端木良的車,他的精神看起來不錯,飛速開上高架直往機場而去。

“昨晚我九點鐘就睡了,就為了一大早起來送你去機場。”

“看得出。”我并不給他好臉色,抓緊把手,“小心別開這麽快,我還想完整地去美國。”

“放心!”

端木良打開音響,居然放出美國的黑人音樂。

“現在,能告訴我具體的行程了嗎?”

“對不起,I don't know。”

“什麽?”我瞪大眼睛,要不是他現在開車,早就揪住他的脖子了,“到現在還不知道?等我一個人飛到洛杉矶,就在機場發呆?”

“會有人在機場接你的。”

“是常青嗎?”

“我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會有人接。”

這樣的回答讓我抓狂:“那麽高思國呢?天空集團的大老板,我不是要去見這位所謂的親叔叔嗎?”

“是,會有人給你安排的,但具體只有常先生知道。”端木良用眼角掃了掃我,微笑着說,“別擔心!這不是一個騙局,有誰會花幾十萬,來騙一個本來就沒錢的人呢?OK!就算你到了美國,卻發現什麽人都找不到,至少你的卡裏有幾萬美元——那都是我們打給你的,可以保證你不會在美國流浪,就當是免費旅游,盡情享受那個花花世界吧。不過,你要是去拉斯維加斯賭錢,那我就不敢擔保你能平安歸來了。”

我沉默地看着川流不息的道路,想象地平線盡頭的大海,将在海的另一邊發生什麽。

端木良送我到達機場,一直陪我到邊檢窗口,說了聲“祝你好運”。

當我通過邊檢回頭再看,他卻像空氣一樣消失了,難道他只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個影子?

此刻,坐在登機口外的座位上,整理散亂的頭發,回想近一年來發生的全部——奇跡般地從植物人的狀态中醒來,卻丢失全部自我記憶,“我”的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成為高能,回到天空集團上班,經過一段極不成功的職場生涯,遭到了公司裁員。我遇到了莫妮卡,發現蘭陵王面具與藍衣社,父親為了保護我而自殺!這才發現我根本不是高能,我本是另外一個人,卻被替換上高能的臉。當發現自己是古英雄,一群自稱古英雄同夥的人出現,我被綁上藍衣社的戰車,擔負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突然機場的廣播響了: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815航班開始登機。

中斷回憶,忐忑不安地走進排隊人群。那些陌生的面孔,即将陪伴我跨越半個地球。通過登機口進入通道,我不斷仰頭深呼吸,緊張地捏着包,額頭竟落下豆大的汗。

一個機場工作人員過來問我:“先生,需要幫助嗎?”

糟糕!不會把我當做恐怖分子吧?我結結巴巴地回答:“不!不!我只是……只是……第一次坐飛機。”

這個愚蠢的理由讓人家笑了:“哦,沒關系,坐大飛機很安全的。”

我急忙點頭走過去,通過波音747的艙門,進入這架巨大的飛行器。

第一次上飛機,沒想到裏面可以容納那麽多人,各種膚色的面孔從眼前閃過。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剛坐下就綁緊了安全帶。

掏出手機給媽媽發了條短信,說我“已平安登機,不要擔心”。

低頭沉思片刻,終于撥通了一個號碼。

半分鐘後,聽到一個還沒睡醒的聲音:“喂——”

“莫妮卡!”

“是你!”她即刻反應了過來,“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能見你嗎?”

我無奈地看着飛機的舷窗:“不,今天你不可能再見到我了。”

“怎麽了?你在哪?”

“還有十分鐘,飛機就要起飛了。”

“你在機場?”

機艙裏響起英語廣播,讓乘客們系緊安全帶關閉手機,我低頭“嗯”了一聲:“快起飛了。”

電話裏她着急地追問:“你去哪?”

“去你來的地方。”

“我來的地方?”她變成不可思議的語氣,“美國?”

“是。”

“你說你現在要去美國?”

“是。”

“這怎麽可能!你沒有騙我吧?”

我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便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讓她能夠聽到機艙內的廣播。

“Shit!”她極度失望地咒罵起來,“我聽到美國聯合航空公司了!你真的在去美國的飛機上?你的簽證辦下來了?”

“莫妮卡,你太小看我了。”

“該死!”果然是在美國長大的女孩,她在電話裏罵了我一連串英文,“對不起!我不該罵你。可是,你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你真的要去美國,我可以很容易地幫助你。”

“不,我去美國與你無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她忽然變得異常鎮定:“古英雄,你不要自作聰明,我知道你去美國的原因!”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莫妮卡知道我去美國的原因?她是虛張聲勢給自己打氣,還是對我和藍衣社的交易了如指掌?也許她是瞬間的推理,估算我已發現高能家族的身世,要以高能的身份去美國,尋找天空集團的大老板高思國——莫妮卡很可能是他的女兒。

飛機引擎已發出巨大的轟鳴,有個美國空姐(其實已是大媽)走過來請我關閉手機。

我只能匆忙地說最後一句:“對不起,十幾個小時以後我就到美國了。”

“古英雄,你不是高能,你一定會後悔的!”

“抱歉,我要關機了。”

“Boy,保護好自己!”

莫妮卡說最後這句話時,我在電話裏聽到她哭泣的聲音。

空姐大媽依然盯着我,只能尴尬地對她點點頭,迅速關閉我的手機。

再見,莫妮卡,假如還能再見的話。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舷窗外的景色漸漸移動,飛機正在離開停機坪。

幾分鐘後,波音747進入起飛跑道,巨大的引擎聲更加刺耳。

加速度——沖刺——擡頭——沖上藍天!

随着被重力推向椅背,我的嘴唇不斷發抖。低頭再看舷窗,大地已在腳下,呈現奇怪的傾斜角度,直到地面的一切越來越小,宛如一幅巨大的地圖。

閉上眼睛,滑下一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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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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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