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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1-06 15:00:05 字數:5610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些許動靜,她擡起頭來,就見袁勢封從門外跨進來,然後直接走到她面前。
“你來了。”她對他說,“晚膳還要再等一會兒,将軍請自便。”
說完,她便再度低下頭繼續看手邊的書。經過這段時間的頻繁接觸後,她已經把他當成一個食客,不需要特別招呼,只要把食物送上,讓他吃飽喝足了之後,他自動就會離開,不必費什麽心。
“我今日中午在迎賓樓吃到了那道奶油焗白菜。”他的聲音突然響起,一瞬間便吸引住她全部的注意力。
項夕兒猛然擡起頭來看向他,以有些期待又有些怕受傷害的語氣問道:“真的嗎?味道怎麽樣?和紅韻做的相比哪個比較好吃,還是差不多?酒樓裏有沒有很多人點這道菜來吃?”
面對她一連串的問題,袁勢封一個也沒有回答,反倒朝她蹙眉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這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怎麽一回事?”她被問得一愣。
“那道菜是你研究出來的吧?除了你和你身邊的貼身丫鬟之外,應該沒有人會做這道菜才對。為什麽迎賓樓裏會有這道菜?”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問道。
“當然是因為我把食譜賣給了他們。”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袁勢封的眉頭緊得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了。
“為什麽?”他問她。“你缺錢用嗎?需要多少銀兩,告訴我,我給你。”
“我為什麽要用你的錢?”她莫名其妙的說。
“我是你夫君。”
項夕兒的表情有些怪異,很想問他,他到底有哪一點看起來——不,應該說是符合她夫君這個身分了?既不曾對她噓寒問暖,也沒與她住在一個屋檐下、履行同居的義務,至于養她嘛,将軍府中靠他養的人至少超過一百個,多她一個少她一個也沒什麽差別,所以她真的很懷疑他在說這句話時,為什麽不會臉紅啊?
“将軍請坐,趁這個機會,咱們開誠布公的談一下吧。”她開口道,神情認真而嚴肅。
“的确,我們倆是該要好好的談一談了。”袁勢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慢地點頭,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擡頭看向她,“說吧,你要跟我談什麽?”
“和離的事。”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袁勢封忍不住艱了下眉頭,斬釘截鐵的對她說:“不會有和離,所以這根本沒必要談。”
“屁!”項夕兒遏制不住激動的跳了起來,連髒話都沖了出口。“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了?我從未答應過要跟你和離,相反的,我還跟你說過,我從來沒有休妻的打算。”他平心靜氣的看着她說。
“可是我說過,一旦你娶了平妻,或是納了妾,我就會讓賢,把正妻之位讓出來,因為我不想在後宅裏過勾心鬥角的生活,更不想被陷害,最後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場。我兒子也一樣,我絕不會讓他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下,他會跟我一起走。”她說得斬釘截鐵。
袁勢封面無表的看着她,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
“我很好奇如果我不讓你帶走兒子的話,你打算憑什麽來與我争?”他說,“錢、權、勢,這三項中哪一項你能贏得過我的?也許你可以靠賣食譜賺取大筆的銀子成為富人,但你真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嗎?那些拿錢辦事的有幾個人得罪得起我這個正四品武官?錢是鬥不過權與勢的,成為下堂婦之後,你想憑什麽來與我争兒子,憑你的知州娘家嗎?”
項夕兒的臉色一片慘白,她從來沒想過這些。一直以來她都忘了這件事,忘了這是一個封建社會,而不是法治社會,沒有人會與她講道理,這裏的權勢地位代表一切,有權有勢就是道理,沒權沒勢即使你有道理也會變沒道理,這就是現實也是事實。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怎麽會這麽愚蠢,這麽理所當然的與他談條件?以他所擁有的權勢地位,他即使半夜把她給殺了,隔日再以她患了急症病逝為由上報,誰會去管她真正的死因為何?
想到這,項夕兒頓時冷汗直流,她差一點就把自己給害死了,真的是只差一點黏阿。
所以現在該怎麽辦,難道就此認命待在這後宅裏,等着新人進門,然後被鬥到死嗎?想起曜兒過百日宴那天的遭遇,她就不寒而栗。身為不受夫家待見,連奴仆都可以給她臉色看,還是個庶女出身的夫人,怎麽想怎麽看都是個好欺負的,她有辦法在這充滿争鬥的後宅中保護好自己和兒子嗎?她心情沉重。
“怎麽不說話?你現在還想和我和離嗎?”
他的聲音讓她回到現實。
“想。”她雖然被無情的現實面打擊到面無血色,卻依然老實的回答他。
她想擁有自由,想掌握自己的命運,想做一切她想做的事,不想一輩子就這樣被囚在一個男人的後宅中,看着一樣的景致,一樣的一群人終老一生。但是她也知道在這樣一個世界,一個社會裏,女人的一生都是這麽過的,她所希望擁有的根本就難存于這個時代。
袁勢封臉色微變,眯眼沉聲問道:“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項夕兒看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與你無關,是我自個兒的問題。”
這一刻,她有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如果老天讓她重活一世,代價就是要她委曲求全的被軟禁在這後宅裏一輩子,那她寧願被抹去前世記憶直接投胎,那也好過帶着向往自由的靈魂被封建制度的規範與道德囚禁一世。
“什麽問題?”
心情郁抑中,她聽見他的問話,她無力多想,不假思索便把心聲給說了出來。
“我無法接受一夫多妻,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也無法忍受當一個遵守三從四德,只能依附他人生活,虛度光陰的米蟲。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想過的人生與生活,不想委曲求全的過一輩子。”
袁勢封皺緊眉頭,因為她所說的話幾乎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什麽無法接受一夫多妻,這是妒忌;無法遵守三從四德更令人難以置信,這還是個女人嗎?不想委曲求全也是,有哪個媳婦在熬成婆之前不委曲求全的?她所說的,想要的根本就于天下所不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一臉嚴肅的沉聲問。
項夕兒輕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想了一下,她又覺得這樣講開了也好,反正她所有的也不過是一條命,而且還是一條撿到的命,他要拿就拿去吧,她也好早死早超生。想罷,她也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麽,那全是我心裏的想法,真正的想法。”一頓,她以誠懇的語氣對他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現在這條命可以說是菩薩給的,所以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看人臉色,仰人鼻息,委曲求全的過生活。如果要我繼續像以前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他緊盯着她,眼底壓抑着怒氣,沉聲質問道:“你就不擔心兒子将來會過什麽樣的生活嗎?”
“你會照顧好兒子我知道,所以我不擔心。”她淡淡地微笑道。
“你怎麽知道?”他冷笑。
“這些日子與你相處下來,我發現一件事,你是個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心思說不上細膩,但卻是個有底線、有堅持、有想法還有決心的人。曜兒是你第一個孩子,也是你的嫡長子,更是袁家的長孫,以你的個性和為人定會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來長大後能撐起袁家,繼承你的衣缽。這麽一來,你自然也就不會讓後院那些別有居心的女人插手曜兒的教養,會将他保護好,也會盡力的培養他,直到他長大成人能獨當一面為止。我說的對嗎?”
“你看得倒是透徹。但你是否忘了我是個武官,不可能永遠待在家中,一旦邊境戰起,我随時都得領兵出征,到時又該由誰來守護曜兒,讓他不受別有居心之人迫害?”他問她。
項夕兒呆愣了下,随即苦笑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也只能說他命該絕。”
“好個命該絕!”他冷笑道。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如果真有那一天,而我也還活着,你認為以我的情況能鬥得過那些野心勃勃想将我取而代之的女人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沒自信與人争鬥,更沒自信在這種勾心鬥角的環境下保護好自己和兒子。後宅這個是非之地不是我能承受、能生存的地方。”
“在我看來,你并不是個柔弱可以讓人随意欺侮的女人。”
“沒錯,但我卻缺少一顆敢置人于死地的狠心,少了那顆狠心,即使我面對的是比我還要弱小許多的敵人,但最後死的那個人還是我。”
袁勢封頓時無話可說,因為這就像一個武功高強的士兵上戰場一樣,不管他有多厲害,功夫有多高,只要他不開殺戒,那麽最後死的不會是別人,一定會是他。
她果然看得很透徹。
“如果,”他看着她緩慢地開口道。“我承諾這輩子就你一個人,不再娶別人,也不會納妾,就這樣和你一世一雙人呢?”
項夕兒愕然的看着他,目瞪口呆。
半晌後,她表情有些呆傻的開口問道:“什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只要我的後宅沒有其它女人,你是否就能安心的待在這裏,不再去想離開的事?”他靜靜地凝望着她,專注中帶着令人看不真切情感的眼神,令項夕兒的心跳突然亂了起來。
“你是認真的嗎?”她問他。
他直視着她的雙眼,點頭。
“爹娘不會允許的。”她對他說。這裏的爹娘指的當然是他的父母親,她的公婆。
“我會說服他們允許。”他堅定道。
“他們不可能會答應。”她不抱任何希望。
“那是我所需要克服的難題,你只需要回答我,你願意留在這裏嗎?”他直視她的雙眼,眼神淩厲。
“我不懂,你根本不需要這麽做。”她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我也不懂。袁勢封在心裏答道,卻淡然的開口說:“我不想兒子在我出征照拂不到的期間死于非命,或是被教養成一個無知的纨褲子弟。你是孩子的親生母親,肯定不會這麽做。”
“所以只是為了兒子?”她蹙眉微挑。
項夕兒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也有些不悅。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不,或許她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憑良心說,袁勢封這個男人不管是放在這個封建社會的古代,或是她前世生活的現代,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人。俊逸的面容和高大魁梧的健碩體格這些暫且不提,光從他矯健的身手,沉穩的性子,不風流花心潔身自愛的作風,還有車有房有官位來說,便已遠遠超過三高标準了。
除了條件吸引人之外,他的性格也很好。過去面對原主長達一年的無理取鬧,他始終自制包容,既不曾對原主口出惡言,亦不曾對原主動過手,也沒有休妻,對待妻子的容忍度與包容度簡直高到爆表。像他這種男人,別說在這男尊女卑的古代了,就連在現代都難得一見,也只有腦殘的原主不懂得珍惜這難得的好男人,換作她,她肯定早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
這便是她後來因緣際會取代原主變成項夕兒之後,沒想過要離開,只想與他冰釋前嫌繼續做夫妻的原因,只可惜被他的冰冷拒于千裏之外。
可是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發現擋在他們倆之間的冰山早已融化,面對像他這麽一個好男人,她真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愈來愈欣賞他,進而情不自禁的對他付出感情,這麽一來的話,她還有辦法和一個只是為了兒子才和她維持夫妻關系的男人共度一生嗎?
如果單戀是痛苦的,那麽單戀自己的丈夫就是可悲的,而她一點也不想成為一個可悲的女人。
只是為了兒子嗎?袁勢封原本想回答說是,卻被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失落給觸動了心弦,讓他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已開口答道:“不是。”
聞言,她雙眼瞬間亮了起來,盯着他問:“不是?”
看着她閃閃發亮的雙眼,袁勢封雖然感覺有些不自在與尴尬,但卻發現自己并不後悔脫口而出這個連自己都感覺到有些訝異的答案。不是嗎?他問自己,而答案竟沒有一絲疑慮。
“對,不是。”他朝她點頭道。
“那還為了什麽?”項夕兒的心髒怦怦跳,既好奇、期待又有些怕受傷害。
“你的料理很特別,好吃又特別。”
雖然早有預感可能會是這個答案,但聽見他的回答後,項夕兒原本發亮的雙眼還是因失望而黯淡了下來。原來是為了吃啊,早說他是個吃貨嘛,竟然為了吃她的料理才要留她下來,真把她當成了煮飯婆嗎?她有些郁悶。
她瞬間變得黯淡的神情讓袁勢封的心不知為何緊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又開口補充道:“除此之外,我發現和你在一起感覺很不錯,和以前有着天壤之別,我很喜歡現在的你。”
他話聲未落,就見她整張臉都燦爛起來,整個人變得眉開眼笑的,歡不已。
“我也很喜歡現在的你。”她說。
他驚愕得呆住,只覺得自己的臉熱燙到不行,感覺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他壓根兒都沒想過她會這麽直接又大膽的響應他。可是,他卻遏制不住嘴角上揚的角度,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浴火重生的她,喜歡她的聰明大膽,喜歡她的敢愛敢恨,喜歡她的率真耿直,更喜歡她有自己的想法與主見,而不像那些恪守規範,一舉一動都矜持得讓他蹙眉的女人。
袁家在他走上武官之路,被封為正四品忠武将軍之前,最顯赫的祖上也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而且一樣是武官而不是文官,因此袁家在子女的教養上并不嚴厲,加上袁勢封自十四歲後便一直待在軍隊行伍中生活,對矯揉造作的女人很是反感,愈自然愈真性情,他反倒愈欣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留下來了?”他打蛇随棍上的緊盯着她問道。
項夕兒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緩慢地點了點頭。
袁勢封登時咧嘴而笑,完全遏制不住心裏的激動與喜悅。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