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崖底
魏昭出其不意被李陵姮用力拉住的時候,出于防備,下意識想要掙脫。從餘光裏看到撲來的龐然大物後,他立刻停住掙紮,順從李陵姮的動作。
然而,李陵姮本就在用力往後拉,被魏昭一掙紮,頓時腳下不穩,朝後倒去。待魏昭看清她摔下去的趨勢,再想要掙脫已經來不及了。
耳旁風聲呼嘯,直直往下墜的李陵姮一瞬間頭腦空白,直到被從崖壁上長出來的枝丫抽回神智。他們被一棵長在崖壁上的松樹接住了。
然而崖壁孤松根淺枝細,顯然接不住兩人多久。面對這種情況,任李陵姮多有才華也無能為力。她只能盡量保持不動,以免增加松樹的負擔。
被李陵姮一同拉下來的魏昭面容堅毅,他單手抽出蹀躞帶上挂着的匕首,用力朝崖壁上插去。崖壁上除了薄薄的土層就是大塊的石壁,魏昭試了好幾次,才将匕首卡在兩塊石頭中間。
“咔嚓。”就在魏昭插/上匕首時,松樹猛地一斜,樹根松動的聲音如同驚雷打在兩人耳旁。
這棵松樹根本承受不住兩個人的分量!
魏昭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讓這棵岌岌可危的樹承受兩人的重量。他确實對李陵姮有些興趣,也确實想要她背後的勢力,但這一切在生死面前都算不得什麽。
但就在魏昭想要松開拉着李陵姮的手時,李陵姮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松手吧。”
從掉下來就一心想着自救,還未看過李陵姮一眼的魏昭終于轉過了臉。他看到李陵姮臉上留着被樹枝刮出來的血痕,唇色蒼白,眼裏藏着恐懼,臉上卻努力保持鎮定。
“這樣下去,撐不到護衛來救人,兩個人都會摔下去的。”見魏昭望過來,眼神異樣,李陵姮勉強解釋道。
換個人,也許會被李陵姮舍己為人的行為打動,哪怕一起摔下去,也不放手。但魏昭,盡管心裏有絲觸動,但骨子裏的冷血讓他依舊選擇放開李陵姮的手。
但就在魏昭将要放手之時,松樹樹根整個從土裏翻出來,而他紮進石塊間的匕首也只支撐了一瞬。
崖底樹木叢生,樹冠高大。李陵姮運氣極好,摔下來的時候被樹冠擋住,落在樹下厚厚的腐葉堆裏,身上雖然有些疼,但并無太嚴重的外傷。和李陵姮相比,魏昭就慘多了。不僅斷了一條腿,頭還磕在石頭上。
緩過來之後,李陵姮立刻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朝魏昭跑去,“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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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知道魏昭當時已經打算松手,心裏依舊感激他從黑熊掌下将自己救出來。不得不說,看到魏昭一箭逼退黑熊時,李陵姮心跳得仿佛會蹦出來,對上輩子那個英雄天子的崇敬和對這輩子魏昭光風霁月性格的欣賞,于那時都化作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情緒洶湧而出。
魏昭被李陵姮從地上扶起來,看出去甚至有些發暈。 “吧嗒。”從早晨起就昏昏沉沉的天終于降下雨滴。李陵姮望了眼被樹冠遮蓋住的天空,又看了看臉色發白,似乎要昏過去的魏昭。
得先找個地方避雨。
“你先等我一下。”她将魏昭扶到樹下,朝他說了句後,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努力保持清醒的魏昭察覺到李陵姮的離去,慘白的嘴角無力地動了動,盡管幅度極小,還是能夠看出他心裏的諷意。換做是他,也只會盡早擺脫這樣一個累贅。
魏昭極力想要睜眼找根樹枝拄着起身,但連動動手指都費了極大力氣。
透過樹冠的縫隙,冰涼的雨絲落在魏昭臉上、身上,讓他一陣陣發冷。突然間,他頭頂的雨被擋住了。
魏昭擡了擡眼皮,只能模糊地看到一抹杏紅色。
“魏昭,你醒醒!我找到避雨的地方了。”李陵姮試着叫醒魏昭,沒有任何效果。她咬牙,将魏昭一條胳膊環在自己肩上,用半邊身子撐着他朝前走去。
在女子中,李陵姮算是身量高挑的,但她依舊比魏昭矮了近半個頭。魏昭雖然看上去瘦,實際上身材結實,肌肉緊實,一點也不輕,加上他已經接近昏迷,自己使不上力,幾乎是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李陵姮身上。
魏昭雖然陷入昏沉狀态,但偶爾他還是能夠有一瞬間的清醒。聽到耳旁粗重的喘息聲,魏昭心裏難得出現慶幸——還好之前沒來得及松手。
魏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狹小的山洞裏。說是山洞,其實只是山壁內凹,上頭又有岩石向外突出,兩相作用形成的小空間而已。地方實在太小,李陵姮只能坐在洞口,順着上方山石淌下來的雨水全都濺在她曲起的褲腿和錦靴上。
“你醒啦!”李陵姮習慣性地回頭看看魏昭,發現他竟然睜開了眼,頓時如釋重負。見魏昭的目光移到他那條受傷的腿上——傷口蓋上了大量切片的草根,李陵姮解釋道:“我在崖底找到了萱草根,用你蹀躞帶上的小刀切了切。”
李陵姮對醫書不感興趣,能夠知道萱草根止血,還是多虧了她曾在香譜上看到過它。
魏昭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也不想開口說話。他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李陵姮。她衣服鞋子上全是泥水,臉上手上卻很幹淨,沒有泥點,這反倒讓那些割出來的血痕更加醒目。她坐在洞口,雙手環着曲起的膝蓋,瑟瑟發抖,濕透的衣服起不到半點保暖作用,一張芙蓉面慘白得不見血色,那雙鳳眼卻顯得愈發黑亮。
“魏昭,你感覺怎麽樣?”李陵姮見魏昭一聲不吭,忽然想到一件事,俯身将手掌搭上魏昭的額頭。
滾燙一片!果然發燒了!
額頭上一陣冰涼,濕漉的水氣中,一股若有若無的溫暖檀香在鼻尖萦繞。魏昭看着李陵姮用小刀割下胡衣下擺,接了雨水搭在他額頭上,慢慢閉上了眼。
腦中思緒萬千,又仿佛一片空白。
突如其來的大雨影響了護衛們的搜尋。李陵姮在替魏昭換了三次濕布後,才終于聽到隔着風聲雨聲傳來的呼喊。
“少夫人!”“二郎君!”“少夫人!”
李陵姮猛地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們在這裏!”
一聲接一聲的叫喊忽然消失了。大雨中,只有李陵姮的喊聲回響。她喊了五六聲後,終于聽到那邊響起一陣尖利悠長的哨音。
“找到少夫人了!”
哨聲越來越近,當一個個人影從樹林中沖出來的時候,李陵姮眼睛亮到驚人。
“阿姮!”
早在李陵姮起身大喊時,魏昭就已經睜開眼了。哪怕發着高燒,昏昏沉沉,魏昭依舊從那聲“阿姮”中察覺到違和。
李陵姮第一眼看到的是沖在最前的魏暄。盡管穿了油衣戴着鬥笠,他仍是衣服濕透,模樣狼狽,雨水順着下巴不斷滑落,比從崖上摔下來的李陵姮好不到哪裏去。一見到站在洞口的李陵姮,魏暄緊鎖的眉頭驀地松開,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欣喜。
李陵姮沒料到居然是魏暄親自帶人來找他們。她不僅一怔,但見魏暄毫不停步,繼續上前,李陵姮立刻反應過來,側身一避,“二郎也在這裏!”
李陵姮剛才的一怔被魏暄看在眼裏,他心下一喜,不枉他冒着雨親自領人來找。知道李陵姮不願顯露他們之間的關系,盡管他帶的都是自己的親衛,還是順從着越過她身邊去看洞裏的魏昭。
見到魏昭的慘狀,魏暄松開沒多久的劍眉再次皺了起來。二郎情況很不好。
魏昭再次睜開眼,已經回到了寧宮。
一般冬狩都會持續五天,但這次出了獵物發狂一事,為安全着想,冬狩被緊急停止。面對昏迷不醒,身受重傷的次子,大丞相魏峥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外傷嚴重,高燒不退,反反複複。等魏昭病情穩定下來時,冬狩暫停已有三天了。
見魏昭終于醒過來,這幾日連眼都不敢合的俞期激動不已,急忙讓侍從去請醫師,并禀報大丞相。
魏昭眼神往屋子裏轉了一圈。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的俞期立刻撲上前,“郎君您是要喝水嗎?”
“夫人呢?”
腦袋還有些發脹,喉嚨也幹腫難受,出口的聲音更是又澀又啞,魏昭卻總覺得那股在冰冷的雨中透着一點暖意的檀香還若有若無出現在鼻尖。
俞期有些愣神,他是知道郎君和四娘子那個約定的,也知道郎君的性子既不木讷,也不純良,反倒陰沉冷漠。這樣的郎君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問四娘子在哪裏?
哪怕魏昭還躺在床上,他心裏也忍不住好奇在崖底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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