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遇襲

魏暄一身錦袍染着斑駁血跡和墨漬, 額角結着塊血痂。李陵姮看着震驚不已, 她猜到魏暄回來會被大丞相教訓,但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副模樣!偏偏魏暄自己對他現在的樣子, 沒有半點在意。

他把玩着手裏的木雕梅花鹿,嘴角高高翹起,朝着魏昭道:“二郎, 你木雕的功夫果真不錯。”

和目露驚訝之色的李陵姮不同,魏昭對魏暄這副慘樣很習以為常,“大兄過譽了。”

看着神色恭敬的魏昭, 魏暄眼中閃過一道冷意。他握着木雕鹿,笑着說道:“說起來我這個做兄長的,還沒收到過二郎送的木雕呢。福祿壽,這鹿寓意很不錯,我看着也喜歡, 二郎不如就送給我這個阿兄吧。”

魏暄手上還沾着血, 在他的把玩之下,鹿身上也染到了血跡。魏昭半垂着眼眸, 神情自然地說道:“阿兄看得上這頭鹿,是它的榮幸。”

見魏昭如此依來順受,魏暄面上不顯,心裏卻又憤恨了幾分。他朝魏昭點點頭, 道了一聲多謝二郎, 帶着仆從轉身離開。在整個過程中, 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站在一旁的李陵姮。

在魏暄的身影消失後, 魏昭看着李陵姮,面露歉意,“那頭鹿被阿兄弄髒了,我想着不如索性給了阿兄,我再給你重新雕一個。”

自從對李陵姮多了幾分心思後,魏昭從來不吝啬于表露自己對她的貼心。然而這些貼心之舉的背後,全是魏昭對李陵姮的算計。

李陵姮對魏昭的處境一清二楚,因此看到他将原本想要贈給自己的木雕送給魏暄後,并未生氣。然而聽到魏昭的話後,才知道除了她想的原因外,還因為那頭鹿已經髒了。

李陵姮面上神情沒有變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內心一瞬間變得柔軟起來。

另一邊,離開小花園的魏暄越走越快,跟在他身後的孫意之不得不小跑起來。進了泰安殿,孫意之取來傷藥為魏暄處理傷口。一邊給魏暄額頭上銅錢大的傷口撒上藥粉,孫意之一邊忍不住道:“郎君都已經多久沒有挨過打了,偏偏這回為了——”

“為了什麽?”魏暄面色微冷,随手将木雕鹿扔在一旁,“我什麽都沒有為,只是忍不下皇帝的氣而已!”

孫意之點頭稱是,心裏卻不住腹诽,郎君平日裏也沒這麽在意皇帝的話,怎麽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罵皇帝呢?

事後,魏昭果然又補了一只黃楊木金蟾給李陵姮。自古以來,金蟾就被認為是招財進寶的吉祥之物,然而李陵姮看着那只金蟾,卻不由懷念起被魏暄搶走的梅花鹿。

“娘子,若是不喜歡,不如讓奴把它收起來。”

“不用了,把它放在西書房的桌子上吧。”畢竟是魏昭親手雕刻送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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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魏暄搶走那只梅花鹿後,李陵姮原以為他還會有其他動作。沒想到就如那天在花園中一樣,整個過年期間,他幾乎沒有拿正眼瞧過自己。而原本锲而不舍來找她麻煩的馮宜公主,也在被魏暄撞見後,再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李陵姮嫁進魏家的第一個新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過完除夕沒幾天,魏暄就回了邺城。似乎是因為邺城那邊有事。魏暄的心腹仆從孫意之看着郎君費盡心思回了晉陽,又什麽都沒做回了邺城,完全猜不透郎君到底在想什麽。

事實上,魏暄只是想明白了,他現在得不到李陵姮,但李陵姮又不會跑。等到他掌握阿父的權勢後,他想做什麽,還有誰攔得住他?

心裏一直不得放松的李陵姮,在魏暄走後終于睡了個安穩覺。雖然和以前相比,魏暄現在對她的态度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李陵姮完全不介意。

當晚,重新看到李陵姮放松的睡顏,魏昭不由覺得自己動用埋下的暗線把魏暄調走還是值的。

去年還在平城的時候,魏昭就向李陵姮透露,阿父開春後要向西梁用兵。果然,過完年後沒多久,糧草人馬就開始提前調度起來。

魏昭的腿傷已經痊愈,近日一直早出晚歸。這次打仗,魏昭負責押送糧草,将要随軍上戰場。

李陵姮看着每日忙忙碌碌的魏昭,有件事一直在心裏猶豫不決。

上輩子這個時候,大丞相也出兵西梁。她記得這次的河橋之戰,西梁雖然慘敗,但東梁也失去了一員大将。

此次戰役中,東梁大将高尚敖在追擊兵敗而逃的尉遲冕時,被趕到的西梁精銳軍士襲擊,全軍覆沒,帶着殘兵逃亡河陽南城。南城守将正好是高尚敖的一個堂侄,素來與他有過節,下令關閉城門不放人進來。高尚敖後來躲到一座橋下,但還是被西梁追兵發現,萬箭齊發,身中數箭身亡。

上輩子大丞相得知高尚敖的死訊後,罰了南城守将兩百軍棍,對方三日之後就因傷勢過重身亡;又追封高尚敖為太師、大司馬、太尉,都督五州軍事。

高尚敖之死,給東梁造成了巨大損失。如果沒有猜出西梁那邊也有重生者,李陵姮就算可惜高尚敖之死,也不會想着去改變它。

然而自從得知西梁也有重生者,而且對方已将目标放在魏昭身上後,她心裏開始猶豫。若是一切都按上輩子發展,魏昭自然能夠掌握大權,登基為帝,勵精圖治,使晉國一躍成為最強大的國家。

可現在她不敢這麽篤定了。作為上一世的輸家,對方肯定會借助未來掌握先機。有心算無心,魏昭很可能會輸。

但如果她也參與進來,就能攪亂這池湖水,讓雙方都處在同一個起點上。

“阿姮,你在想什麽?”

陷入思索的李陵姮聽到魏昭的聲音,轉頭一看,才發現屋外已經天黑,到了平常魏昭回宮的時間了。

魏昭給自己絞了塊巾帕擦了擦臉,邊說道:“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

李陵姮起身,“沒什麽,先用飯吧。”

飯菜都在竈上溫着,就等魏昭回來了。魏昭聽到李陵姮的話,停了下才将手中的巾帕重新擱到架子上,“不是讓你先吃嗎?”

李陵姮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用過晚膳,李陵姮問起魏昭押送糧草一事,說着說着,李陵姮問起高尚敖之事。

魏昭起初沒有多想,高尚敖是魏國大将,三傑之一,李陵姮會好奇也屬正常。但聽着聽着,他漸漸覺察出李陵姮另有目的。他不動聲色,裝作沒有察覺的樣子,順着李陵姮的話題聊下去。

“我聽說高家人大多勇猛,很多高氏子弟都是武将。”李陵姮裝作好奇的樣子問道。

魏昭報了幾個名字,都是擔任武職的高氏子弟。他一邊列舉,一邊密切關注李陵姮的反應,果然,在聽到其中一個名字時,他發現李陵姮眼神略微閃了閃。

“這個高文樂我聽說過。他是高尚敖的堂侄是嗎?我記得之前似乎犯過事,被高将軍狠狠罰過。”

高文樂?魏昭一邊應着李陵姮的話,一邊在心底思索,和高文樂有什麽關系。李陵姮提到了高尚敖和高文樂之間的過節,又提了提高文樂現在擔任的南城守将這個職務,最後又稍稍暗示了一下,高文樂此人心胸褊狹,報複心強,若是見到高尚敖落難,只怕不僅不會相救,還會落井下石。

她不敢多說,以魏昭的才智,她一旦說多,只怕就會被他懷疑。哪怕是這麽些話,她都擔心會不會被魏昭看出什麽來。

但她和魏昭已經在同一條船上,如果在她暗示之下,魏昭到時候能夠救下高尚敖,那對他将會是極大的助力。

李陵姮想的沒錯,聽完她的這番話,魏昭心裏滿是懷疑。李陵姮在暗示這場戰役中,高尚敖會落難,而且和高文樂有關。落難地點,她特意提起南城守将,莫非和南城有關?魏昭根據李陵姮提供的幾個關鍵點,竟然模模糊糊猜測出,是不是高尚敖兵敗前往南城,卻被南城守将拒之門外,遇險身受重傷。

雖然不完全正确,但也相差無幾。李陵姮若是知道了,只怕會覺得魏昭此人當真是智多近妖,以後一言一行都會更加小心謹慎。

魏昭在心裏思索了一番這個猜測的可信度,以及李陵姮的目的。李陵姮既然想等他取得成就後,從他身上獲利,那應該不會害他。如果按照這個暗示關注南城,就算不會成真,應該也不會于他有害。不過也說不準。多疑的魏昭雖然覺得李陵姮不會害自己,但也不敢篤定。

魏昭押送糧草離開太原已有半個月。李陵姮沒想到,魏昭一走,她居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了。半月裏,她只收到過魏昭的一封信,書信內容也十分簡潔,只有短短幾行字:“一切都好,勿念。”

坐在西書房裏,李陵姮看似在擺棋局,實際上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娘子?”五枝為李陵姮換上熱茶,輕輕喊了她一聲。

李陵姮放下手裏的棋子,望向窗外。從這扇窗望出去,能夠看到庭院柳樹抽條,冒出嫩葉。她的目光透過院落,投到遙遠的戰場上,也不知道魏昭現在怎麽樣了。

見到望着窗外的李陵姮臉上表情忽然一變,五枝立刻着急問道:“娘子,您怎麽了?”

李陵姮揮了揮手,讓五枝先下去。待五枝離開後,她才看着棋局怔怔地想——她好像喜歡上魏昭了。

發現自己似乎喜歡上魏昭後,李陵姮最初有些不敢置信,但仔細想了想後,卻覺得又在情理之中。

她知道魏昭本性如何,知道他聰穎過人,武藝高強;知道他敦厚良善,行事光風霁月,是個磊落君子。這些東西讓她對魏昭有好感,但真正讓她動心的卻是魏昭的體貼溫情。她想起自己明明拒絕了魏昭所贈的珠寶,卻在過年時依舊收到了他偷偷命人打的首飾;想到他包容自己的潔癖,想到平日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然而,在明白自己感情的同時,李陵姮也清楚明白,她和魏昭之間是不可能的。魏昭是未來的帝王,作為皇帝,三宮六院,後妃無數。而她,最不能接受恰恰是這些。

五枝新換上的茶慢慢失去熱度,李陵姮在書房裏枯坐一個下午,出來的時候,她仿佛又變成了初入丞相府的李陵姮。她和魏昭注定不可能在一起,既然如此,不如早日将多餘的感情收起來,慢慢将它消磨幹淨。

然而,剛剛踏出書房,李陵姮就看到五枝神色焦急朝她跑來。

“娘子!二郎君在南城遭受埋伏,現在下落不明。”

才恢複冷靜沒多久的李陵姮頓時變了臉色,失聲喊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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