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江堯半小時之內被人趕滾兩次, 在校門口攔車的時候其實他自己也在想,完全沒必要現在就去提車, 反正他基本用不着,車扔在車庫還是修車廠對他而言都一樣。

而且明明還殘存着昨天給宋琪當“媽”時臉皮欲炸的感受,本來以為短期內說什麽都不會再去見宋琪,一個電話就給他搞破功了。

是不是顯得太……勤了?

“去哪兒?”司機問。

江堯脫口報了修車廠的地址。

報得太順嘴太快了, 以至于司機還看了他一眼。

管他媽的。江堯往座椅上一癱,要不自在也該宋琪更不自在,宋琪都沒覺得有什麽, 那就該怎麽樣怎麽樣。

小丫頭才磨磨唧唧的。

三磕巴在給江堯擦車,拿着一幹一濕的兩塊鹿皮布,比平時吃飯擦筷子都仔細。

江堯進修車間的時候他正撅着腚往車窗玻璃上哈氣, 從車頭到車屁股锃光瓦亮,跟抛了個光似的,江堯差點兒沒敢認。

“這麽幹淨。”他往三磕巴肩膀上一拍。

“大,大哥!”三磕巴看見他就笑得喜氣洋洋,“你來, 來了?”

“來了。”江堯拽開車門看看, 又“砰”地扣上, 宋琪這家店看着破, 技術倒确實可以,車門開合的動靜跟原裝的沒什麽區別,刮痕也處理得漂亮,看不出什麽來。

“昨天宋哥走, 走之前交代,讓給,給你趕趕工,今天就成,成了!”三磕巴繞着車轉了一圈,也跟着檢查,問江堯,“怎,怎麽樣大哥,你還,還滿意麽?”

“挺好的。”江堯點點頭,往四周看了一圈,“你們宋哥呢?”

“後,後面躺着呢。”三磕巴挺開心地繼續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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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江堯第一反應還以為宋琪被人揍了,“他不剛給我打電話麽?”

“就是給你打完就,就說進去躺,躺……”三磕巴解釋道。

“大白天睡什麽睡?”江堯皺了皺眉,要睡還打電話叫人來過來折騰什麽勁兒?

“他說等你來,來了,再,再喊他。”三磕巴認真地把後半句接完。

江堯特別想說你個磕巴說話就不要大喘氣了。

既然睡了就好好睡,江堯沒打算讓三磕巴去喊宋琪,他猶豫了一下是直接把車開走,還是扔在這兒回頭再來一趟,就聽見三磕巴繼續說:“宋哥今天不,不舒服。”

江堯“嗯?”了一聲,看着他。

三磕巴拍拍自己腦門兒:“感冒,看着有點發,發燒。不然他平時都,都不,不會在廠裏休息,息的。”

“昨天吹風吹燒了?”江堯愣愣,想起在藥房門口碰上宋琪時他拎着的小紙袋。

“吹什,什麽?”三磕巴問。

“吹風機。”江堯随口說,往後指指,“他就在後面躺着?”

“嗯,”三磕巴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從那個門進,進去就是!”

“你忙吧。”江堯往後院走過去。

從三磕巴指的小門拐進去是片挺小的空地,宋琪的修車廠也來了挺多次了,但都在修車間和前院打轉,後院還是第一次進來,江堯挺新鮮地先看了一圈。

兩個牆角堆着些廢下來的輪胎鐵皮,摞得老高,靠牆的地方放了個洗臉架,地上一個大鐵盆裏還盛着沒倒掉的洗衣水,半空中拉了兩根晾繩,挂着住店的小工們換洗的衣服,後面兩間屋子應該就是睡覺的地兒。

東西多,不過拾掇得還算利索,空氣中微微蕩着洗衣粉的味道,跟前面忙進忙出還帶着機油味兒的環境比起來,完全是另一個小世界。這個時間正好有太陽打進院子裏,地上投着光怪陸離的陰影,給人一種富有生活氣的別有洞天感。

适合畫速寫。

在心裏評價了一句,江堯低頭從一串汗衫背心大褲衩底下過去,敲敲宿舍的門。

沒人應。

他又試着推了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條縫。猶豫一下,江堯放輕腳步走進去。

屋裏的陳設跟他們宿舍差不了多少,全世界的男子集體生活估計都是一個樣式兒的淩亂——幾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幾張堆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亂七八糟什麽東西都有。江堯甚至是做足戰鬥準備,憋着氣進來的,好在屋裏通風,聞着沒什麽味兒。

跨過橫在門口的一只拖鞋,他在靠窗的那張最幹淨的床上看見了宋琪,瞬間理解了為什麽三磕巴說他是躺一下而不是睡一會兒。

宋琪的躺姿很放肆,整個人浸在窗棱下的陽光裏,他今天穿了件有些修身的黑色高領線衣,沒蓋被子,胸膛的線條随着呼吸沉穩起伏,鞋也沒脫,一只腳架在床尾的欄杆上,另一條腿從床沿随意垂在地上,橫起一條胳膊蓋住眼睛,用小臂擋着窗外射進來的金燦燦的光。

江堯走過去,抱着胳膊往床頭柱上一靠,歪着頭看他。

宋琪的下半張臉生得特別好,不論下巴還是嘴唇,都有股淩厲的線條感,鼻梁高挺,被黑色衣袖襯托出石膏像一般的質地,頭發蓬松地搭在額際,被風微微揚開,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屬色澤。

明明就是随随便便甚至不修邊幅地一躺,江堯卻越看越覺得手癢。

宋琪總是能給他特別“欠畫”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跟愛做菜的人研究有興趣的菜譜,愛唱歌的人哼哼喜歡的新歌一樣,是一種從心底鑽出來的癢癢,又看了會兒,江堯鬼使神差地把手機從兜裏摸出來,對着宋琪打開了相機。

偷偷拍一張回去畫成……

“咔嚓。”

……我操!

“咔嚓嚓嚓嚓嚓嚓嚓——”

我!

操!

趙耀個狗日的!開快門音效就算了還他媽連拍!

江堯的頭皮在連續又清脆的快門聲裏直發毛,恨不得抓着自己的頭發從窗子裏扔出去。

他手忙腳亂地一陣操作,結果相機沒關掉還卡了,指頭一抖,手機就這麽“咔嚓嚓嚓嚓嚓嚓嚓”着從指縫間掉了下去。

跟慢動作似的,江堯瞠目欲裂地看着手機往宋琪鼻梁上砸去,腦子裏閃過畫室裏的大衛石膏像臉朝下炸在地上的畫面。

“啪!”

趙走光你他媽蛋炸了!

江堯在心裏咆哮,眼見宋琪壓在眼睛上的手臂一抽,幸好還有條胳膊緩沖,不然這一下真磕鼻梁上能疼得人從床上彈起來。

他慌忙彎腰去撿手機,還沒碰上手機的邊兒,手腕就被攥住了。

宋琪揭掉臉上的手機,攥着他的手腕從下往上看他,眼睛眯着,眉頭皺成個死疙瘩。

“……鬧什麽?”他嗓子有點兒啞。

宋琪的掌心又幹又燙,江堯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滾過一句“鬧森嗨盆的”。

“你臉上掉了個手機。”他嗓子眼兒快跟手腕一樣緊了,明明也不是多嚴重的事兒,偏偏跟做賊被抓了似的心虛,都忘了該先把手掙開。

而且這姿勢也讓江堯有點兒不太能跟宋琪直視,太他媽的近了,他心髒直往喉嚨口蹦跶,嘴再張大點兒都能直接掉宋琪臉上。

“我……撿起來。”他強行鎮定地說。

手機:“咔嚓嚓嚓嚓嚓嚓嚓——”

咔嚓你媽啊!

“……鬧鈴。最新款。”江堯一臉寸草不生的麻木,“潮麽?”

“哦。”宋琪還是眯縫着眼看他,在直射的太陽光底下懶洋洋地扯扯嘴角,松開手,“我信了。”

“你愛信不信!”江堯飛快地抽出手,把手機奪回來鎖上。

“什麽時候來的?”宋琪揉着鼻梁坐起來,轉轉脖子伸了個懶腰。

這個懶腰伸得很享受,衣擺都随着他的動作帶起來,晃過一小截線條利索的腰腹,江堯看了一眼,轉過身在對面的床邊坐下,掏出手機随便亂摁着,說:“剛來。”

“車看見了?”宋琪又問。

“看了。”江堯重新擡頭看他,清清嗓子,“你這體質不行啊,人家吹吹冷風會清醒得多,你直接給吹成發燒。”

“這什麽歌?”宋琪哼了一句。

“忘了。”江堯也哼了哼,“你們那個年代的老歌吧。”

“嗯,是不太行。”宋琪站起來,東一句西一句地倒回剛才的話題,“再燒厲害點兒走着走着就摔個狗啃屎。”

“你喊聲爺爺我現在就能滿足你。”江堯說。

宋琪笑笑,短暫的小憩讓他身心舒暢了很多,按着江堯的腦袋晃了晃,從宿舍出去了。

這會兒沒生意,二碗去廚房巡視了一圈,現在正跟院子裏沖小梁嚎,看見宋琪出來立馬往他這兒撲,一身肉團團兒着,跟個獅子頭成精似的。

宋琪被他撞過一次,沖擊程度能賽一輛小電驢,忙遠遠地朝他一擡手,二碗剎住腳,哀哀地喊:“我的哥啊!”

“活着呢。”宋琪從他身邊走過去,就着水桶旁的水管洗了洗臉。

“咱中午吃什麽啊?”二碗跟在他屁股後面問。

“你不剛吃完麽?”宋琪皺着眉回頭看他,臉上挂着水珠。

二碗麻利地夠下挂繩上的毛巾,一到這時候他就整個人身輕如燕,殷殷地讨好:“你沒買菜啊,咱廚房可是連坨屎都沒了。”

江堯出來就聽見這振聾發聩的一句,差點兒笑出來,轉頭看着旁邊的小梁:“沒什麽?”

“開玩笑呢。”小梁笑了一聲,“天天滿嘴的屎尿屁。”

三磕巴頭上估計紮了倆專門探測江堯的雷達,不知道跟哪兒蹿出來接了句:“大哥你,你中午留下一,一塊吃,吃飯!”

這句話跟在“滿嘴屎尿屁”後面,江堯頓時覺得嘴裏有點兒無法形容的味覺。

“宋哥做,做飯,可,可好吃了!”三磕巴以為他在猶豫,邀請得更加熱情,還喊了宋琪一聲,“對吧宋,宋哥!”

二碗明白這是個改良夥食的好契機,跟着點頭如搗蒜地熱情起來:“留下!”

江堯看了宋琪一眼,宋琪也在看他,眼神挺平和的,也有點兒詢問的意思。

“方便麽?”江堯問。

“沒什麽不方便的,加雙筷子。”宋琪點了下頭,推開二碗去前臺拿車鑰匙,“我去買菜。”

“開我車吧。”江堯掏出鑰匙抛了抛。

宋琪腳步一頓,扭頭看着他:“你也去?”

江堯:“……不然呢?”

“沒。”宋琪想了想,“我以為你更想在留店裏玩。”

你們店裏是有金子還是銀子,我這麽想呆這兒玩?

“正好試試車。”江堯把鑰匙抛給三磕巴,比了個手勢,“把車倒出來。”

“好嘞!”三磕巴接住鑰匙去了。

宋琪倚着櫃臺看他一會兒,把小面包的車鑰匙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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