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江堯也就半天不在, 就成了全學校最後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各種“據說”滿校園的飛,下課回寝室的路上但凡經過三三兩兩走一塊兒的人, 耳朵裏聽見的都是“哎你知道大四有人把系主任揍了麽?還是學生會的幹部來着”。

“班長理你了麽?”趙耀問。

“沒有。”江堯看一眼手機,“你今兒怎麽這麽上心。”

“我好奇啊!”趙耀說,“冷不丁就給系主任開瓢了,肖大四……日!他都大四了, 馬上畢業了怎麽想的?”

撒淼攤攤手,做了個“不懂”的表情。

江堯嘆口氣,把手機揣回兜裏:“管你自己得了。”

“是不是快期末考試了?”撒淼換了個話題。

“幾號啊?”趙耀迅速抓住重點, “打印店小抄出來了沒?”

江堯算算日子,不是下周就是下下周,他點點頭:“快了。”

那天陶雪川曠了一天的課, 誰的消息都沒回,晚上熄燈門禁的時候撒淼給他去了個電話,沒響幾聲就給挂了。

“算了。”撒淼說,“應該跟大四的在一塊兒呢。”

“我以為他們就一塊兒在學生會待着,沒想到關系這麽瓷?”趙耀在上鋪翹着腿趕作業, 手繪板被筆尖磨得刺啦亂響, “大一到現在……這可是班長頭回曠課吧?”

撒淼看了眼江堯, 江堯沒接話, 他還在東拼西湊地從網上找檢讨,半小時了,五千字才抄夠八百。

“你倆閑不閑?”他頭也沒擡地說,“要不困就一人給我抄一千字。”

“你快饒了我吧!”趙耀的手繪板劃得風生水起, “馬上結課了,畫成這逼樣老蔡得給我也開個瓢……嘿,到時候我就跟環藝那禿驢床對床,問他到底幹什麽缺德事兒了,能讓優秀學生代表親自給您腦袋上炸個花!”

他自嗨着演起來了,撒淼笑着說了句“戲精”,擰開床頭的小臺燈對江堯說:“我給你寫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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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堯打個響指,掇起一摞稿紙遞過去:“來吧,尿兒爺!”

撒淼幫着抄了一千來字,江堯自己愛抄不抄地直磨蹭到夜裏兩點多,才四舍五入地算是把這五千字給攢出來。

趙耀和撒淼已經睡了,陶雪川還沒回來,江堯關上小臺燈輕手輕腳地出去。

走廊裏很靜,能聽見樓外呼呼地起了風,他就穿個沙灘褲踢着二夾腳,沒堅持走出兩米就轉身蹿回宿舍裏,往身上套了件衛衣。

說冷就他媽冷起來了。

樓道盡頭的公共衛生間的燈是聲控的,老樓,聲控不太靈,有時候放個屁都能炸亮,有時候把地跺爛都不靈。江堯叼着煙跑到門口,燈沒亮他也沒細看,拐進去在烏漆墨黑中撞見個杵在洗手槽旁邊的影子,差點兒膝蓋一麻把自己頂牆上。

“我操!”燈亮了,陶雪川的臉在光下暴露出來,江堯罵了一聲,“老子差點兒屎尿齊飛,不回寝你跟這兒幹嘛呢?”

陶雪川的臉色看着很疲累,聲音也有點兒沙,他掬水抹了把臉,問江堯:“還有煙麽?”

“有,火兒在裏面。”江堯從兜裏掏出煙盒扔給他,轉身進隔間。

放完水出來,陶雪川已經點上了,江堯去他旁邊洗手,這是他頭回見陶雪川抽煙,一口一口抽得很慢,但是動作很熟。

“你困麽?”他問江堯。

“還行。”江堯看他一眼,“去天臺?”

陶雪川點點頭,把煙屁股扔進水槽裏。

他們在的宿舍樓一共有六層,但是只住了五層半的人,頂樓有個小鐵門能直接上樓頂天臺,平時挂着鎖,不知道被誰給捅開了,一直也沒人來扣上。

江堯推開門差點兒被夜風把褲腿拽下來,特別想轉身推着陶雪川去樓道裏坐坐算了,暖和。

陶雪川卻跟沒感覺似的,腦袋被風揚得像盆海草,随便找了個風口坐下了。

江堯在心裏嘆了口氣,原地蹦了蹦,揣着手往他旁邊一蹲。

“你今天出去了?”他又咬上根煙,用手擋着風點火。

“嗯。”陶雪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學校說怎麽處理了麽?”江堯問。

陶雪川搖了搖頭。

一根煙的時間裏,陶雪川都沒有再說話,江堯也就不再問他。

陶雪川一直是個特別自律的人,江堯在認識他以前從不相信真有人能活得跟學生行為規範手冊一樣,做什麽都一絲不茍,學習好素質嚴于律己五項全能,宮韓見到陶雪川這樣的人都得跪下磕頭。

這樣的人用不着旁人攬着肩膀刨根問底,他這會兒只想身邊有個會喘氣的陪着,江堯就當那個會喘氣兒的。

“江堯。”一根煙快到底的時候,陶雪川喊了他一聲。

“啊。”江堯答應一聲。

“你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兒沒?”陶雪川問他。

“出格”這個标準對江堯來說可太寬泛了,他想了想,問:“你指哪方面?”

陶雪川看了他一眼,說:“比如你的頭發?”

江堯笑了笑:“算不上。”

“對我來說算。”陶雪川說,撿起手邊一塊小石子抛出去,“留頭發,曠課,成績不好,沒拿到獎學金,說話不得體……對我來說都算得上出格。我就是這麽長大的。”

“看得出來。”江堯彈彈煙灰。

他大概能猜到陶雪川在克制什麽,一個循規蹈矩的乖小孩,遇上一個看着就不是一路人的肖大四,不管發沒發生什麽,光是被同性吸引,對陶雪川來說估計都跟隕石在眼前砸了個坑似的。

出格都不夠,得活活被彈出宇宙。

江堯莫名聯想到宋琪拽着他的頭發一把把他拖過去,那種不受控的……“引力”,對陶雪川來說,大概得頭疼上十倍。

“有時候挺羨慕你的。”陶雪川突然說。

江堯扭頭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接什麽。

“感覺你們都是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随心所欲,好像沒什麽好顧慮的。”陶雪川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眼神看過來,“你們到底怎麽做到的?”

誰也做不到啊,小班長。

江堯在心裏說,他又想到了宋琪和他那一窩不着四六的孤兒,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看着他們也覺得挺潇灑的。

我今天還想再給他來個媽的抱抱呢,江堯想,都沒臉敢伸手。

“可能我比較會裝逼。”江堯笑着說。

陶雪川也笑笑。

又吹了會兒風,陶雪川說:“你沒事兒了吧?”

“什麽?”江堯回過神。

“顧北楊。”陶雪川說。

“沒事兒了。”江堯抓抓頭發,“五千字檢讨。”

“沒事就好。”點點頭,陶雪川站起來,說:“回吧。”

第二天早上,趙耀睜眼見了陶雪川就扯着嗓子開始問,一張嘴跟火炮似的,從“你昨天上哪兒浪了”不歇氣兒地問到“肖大四跟他們系主任到底什麽仇”。

江堯被一嗓子轟醒,“操”了一聲,怒不可遏地掀了被子把趙耀從床上蹬下去。

“什麽時候回來的?”撒淼打着哈欠問陶雪川。

“晚上。”陶雪川簡單地說。

他還是那副一絲不茍的樣子,昨天的曠課對他而言是學生時代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天臺上海草亂舞的頭發已經什麽蹤跡都看不出來了。

“收拾收拾就趕緊起來吧,今天老蔡要開班會。”他提醒道,一如既往地拿着書第一個出門。

“這不沒事兒人似的?”趙耀一條腿挂在床沿上,倒着脖子看陶雪川出門,扭頭沖江堯喊,“堯兒你昨天檢讨寫完沒……”

“刷牙去!”江堯一拳把他臉搗開。

誰也不知道肖大四為什麽要打系主任,挨揍的系主任和揍人的系主任連着幾天都沒出現在學校,環藝系內的八卦一天摞一筐,一會兒說系主任縫了兩針,一會兒說被敲了個腦震蕩當,一會兒連醫藥費都給算出來了,就是沒人去看一眼,一整個系開年會似的喜慶。

考試周跟着就到了,江堯雖然平時上課有一節沒一節的,考試還是會上點兒心,加上他的車修完了,理論上沒什麽需要往外跑的事兒,就跟趙耀撒淼一塊兒悶在宿舍對着陶雪川的書畫重點。

他畫。

另外兩位整理小抄。

沉下心來幹正事兒的時候時間就過得飛快,就是心裏時不時要惦記一下那兩罐小熊軟糖。

宋琪那天給他拍完糖之後就沒再發消息,江堯回他那兩句益達綠箭的無聊話,他也沒再回過來。

沒毛病,他除了車的事兒也想不着能跟宋琪聯系點兒什麽,又犯不着為了罐糖大老遠跑過去,不夠缺心眼兒的。

這種時候江堯就會心煩,覺得自己跟傻鳥思春似的,賊他媽膈應。

然後就會想到陶雪川說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随心所欲,無所顧忌。

“哎——”江堯拖着嗓子嘆氣,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瞪着他跟宋琪的聊天框。

你他媽倒是随便回個什麽,我才能随心所欲地接着發廢話啊。

直到考試周結束,宋琪也沒回他個什麽,倒是一個不知道該作何評價的消息在整個設計院裏口耳傳開。

——肖大四辱罵、毆打老師,且不思悔改,行徑态度極其惡劣,予以開除學籍等處分。

趙耀在宿舍對着手機讀這條八卦的時候,撒淼跟江堯對視了一眼。

依然沒人知道肖大四與他們系主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陶雪川應該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但是從始至終,他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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