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江堯到早點攤子的時候發現竟然還沒有收攤, 就順手打包了點兒蒸餃油條豆漿麻圓, 照着宋琪說的, 進小區大門往前直走。

電話剛撥出去宋琪就接了,說:“看見你了,擡頭。”

江堯朝前看, 宋琪又說:“右邊,十號樓。”

右前方的第二排樓上果然站着一個人, 穿黑色毛衣, 叼了根煙, 明顯是剛從床上起來,頭發睡得蓬松,在斜射進陽臺的太陽光裏眯着眼, 朝他擡了一下手。

江堯挂掉電話走過去。

“五樓。”宋琪趴在欄杆上看着他,彈了彈煙灰。

小區是很老式的小區, 居民樓也是很老的居民樓, 沒有電梯, 樓道窄聳逼仄,大白天的也不見多亮堂, 樓梯有高有低,江堯兩階并一地往上走, 感覺比爬宿舍天臺還廢腳。

到五樓的時候一扇門已經開了, 屋裏一眼望過去沒人,電視開着,能聽見稀裏嘩啦的水聲, 像是有人在洗臉。

“宋琪?”江堯喊了一聲,宋琪應該是從浴室裏應了一嗓子,他才擡腳進去。

房子的結構在門口就一目了然,小二居,玄關對着兩扇房門,一扇半開一扇關着。過了玄關左手邊就是浴室,宋琪剛洗漱完,正用毛巾擦着臉出來。浴室旁邊是廚房,用老式的木楞玻璃窗牆跟客廳隔開,靠牆放着餐桌和兩把凳子。客廳裏只有沙發和電視櫃,往右挨着的就是宋琪剛才站着的陽臺,太陽光斜進來,把客廳照得很敞亮。

跟小區與居民樓風格一樣,一看就是統一裝修的老公房,裏裏外外的擺設算不上多講究,倒是意外的利索,好過大多數獨身男性的房子。

“要換鞋麽?”江堯問。

“也沒有你的鞋,直接進來吧。”宋琪接過他手裏大包小包的早點看了看,轉身往廚房走,“這麽體貼?”

“沒收攤,順手就買了。你家別連碗都只有一只。”江堯關門進屋,把圍巾外套都摘下來,看了一圈沒找到衣架,見沙發靠背上搭着宋琪兩件外套,就也把衣服挂上去。

“誰家過日子只有一只碗。”宋琪把早點分門別類地在碟子裏裝好,端出來放在餐桌上,涮了兩雙筷子,又給江堯的豆漿碗裏放了只不鏽鋼小勺,問他:“加糖麽?”

“不加。”江堯靠在牆上看他忙活,等宋琪出來後去廚房洗了洗手,然後在餐桌凳子前坐下,捏了個麻圓咬嘴裏。

“中午吃什麽?”他問宋琪。

宋琪看一眼牆上的挂表,用筷子指指滿桌子早點:“你現在問我?”

“操。”江堯順着他的目光看一眼時間,快十一點了都,他愣了愣,又夾起一根油條蘸着豆漿嚼,說:“忘了,我以為現在剛六點半。”

“怎麽做到的。”宋琪有點兒好笑地瞥他一眼。

“問你啊。”江堯提起來就又有點兒火大,油條都嚼不下去了,朝豆漿裏一扔,瞪着宋琪說:“一大早在那兒騷,時間線都給我整亂了。”

提起這個宋琪就忍不住想笑,跟江堯對視着“哦”了一聲,說:“聯想到你自己了?”

江堯:“……你是真不要臉啊。”

宋琪:“我可沒直接在診所……”

“還能不能吃了!”江堯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宋琪往他嘴裏塞了個蒸餃,彎着眼仁兒:“吃。”

午飯計劃被突如其來的一頓早點打亂了,江堯學着宋琪那樣趴在陽臺欄杆上抽煙,從這個角度能看家他們學校食堂的頂,跟宋琪上次發的照片裏角度一樣。

一根煙下去,他有點兒迷茫接下來該幹嘛。

在這兒等到兩人都餓了直接去吃飯?

還是先回寝室,晚上再約?

“看電影麽。”宋琪在他身後問。

江堯回過頭,宋琪在電視前摁着遙控器,另一只手沖他抛過來一罐東西。

是糖。

“什麽電影。”江堯心裏一下子松了下來,擰開瓶蓋往嘴裏丢了兩顆,掐滅煙去沙發上坐下。

“找着什麽看什麽。”宋琪說。

江堯看着他電視裏兩只手都數得過來的幾個臺,遙控器沒摁一圈就回到初始頻道。

“哪來的電影?你這連個天氣預報都找不着。”江堯無奈地說,不知道該對這個年代久遠的閉路電視發表什麽看法。

“我說碟片機。”宋琪沖閉合的電視櫃指了指。

“這年頭還有這個?”江堯蹲過去把櫃子打開,拖出碟片機挺有興趣地研究。

碟片機旁邊一個小紙箱裏全都是碟片,江堯索性往地板上盤腿一坐,把紙箱抱在腿上研究。

“髒不髒。”宋琪扔給他一個靠墊。

“墊着就不髒了?”江堯拽過來墊在屁股底下,掏出一摞碟子一張張過,什麽風格都有,搞笑的驚悚的,得獎的三流的,老片子比較多,竟然還有幾張動畫片。

“這就是你每天的娛樂活動了吧。”他沖宋琪舉了舉手裏的碟子。

“以前還有個小游戲機,後來手柄壞了,就沒再用過。”宋琪把連接碟片機的頻道調好,放下遙控器進廚房,“喝點兒什麽?”

“有什麽?”江堯挺認真地挑着片子,随口說:“手柄壞了換一個不就行了,我帶你打。”

話說出口以後他頓了頓,清清嗓子去看宋琪,宋琪正“咣”地一聲拉開冰箱門,沒聽見他後面的話,說:“啤酒。”

“大冬天的。”江堯說。

“那你整點兒白的?”宋琪從廚房的木楞窗裏往外看他。

“幹喝?”江堯擺擺手,“吃飯的時候再說。”

“冰箱裏還有不少東西,晚上打個火鍋吧。”宋琪拿了四罐啤酒過來,還有半袋花生米,也拽了個靠墊在地上坐着。

“你們怎麽都……”江堯嘆了口氣,感覺到了冬天就跟火鍋标上勁了似的,走哪兒都脫不開。

“什麽?”宋琪“哧”地拉開一罐啤酒拉環,放在江堯手邊,又給自己也拉開一罐,伸直腿往沙發上一靠。

“沒,走光這幾天也嚎着要吃火鍋。”江堯在周星星的幾張碟子裏猶豫着,又想看點兒刺激的,用胳膊肘搗了宋琪一下,問他:“鬼片兒有麽?”

“你敢看?”宋琪看他一眼。

“你覺得呢?”江堯也看着他。

宋琪伸手把他架在腿上的小紙盒掇過來,翻着說:“你一看就是那種帶着女朋友去看鬼片兒,想借機展現男子氣概,結果先被吓得連尿尿都不敢去的人。”

“有病吧你?”江堯樂了,抄起啤酒喝了一口,冰得一激靈,“嘶”一聲把易拉罐放回去,又點上根煙咬着,“少把自己的往別人頭上套,你吓得尿褲子爺爺我都不帶眨眼的。”

宋琪笑了笑,說:“我有一個朋友就這樣。”

“‘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江堯看着他。

“你看過那個沒,”宋琪報了個經典鬼片的名字,江堯看片記不住名字,搖了搖頭,宋琪慢條斯理地接着說:“我有一個朋友特別愛看鬼片,但是膽子又小,容易害怕。後來每次看到吓人的地方呢,他就用手捂着臉,從手指縫裏看。”

“然後呢?看見鬼了?”江堯“嗤”了一聲。

“然後他看那個片子的時候發現,女主每次從指縫裏往外看,都能看見鬼。”宋琪淡淡地說,也扭頭看着江堯,“後來他就再也不敢看鬼片了。”

“……”明明也不是多恐怖,但這種事太容易讓人感同身受了,比純看恐怖片更讓人浮想聯翩。江堯剛被冰啤酒滾過去的牙關有點兒發緊,使勁悶了一口煙問宋琪:“真的假的。”

“假的。”宋琪嘴角一翹,扭回頭接着找片子。

“……操!”江堯罵了一聲,伸腳要去踢宋琪,想到自己還穿着鞋,半路把鞋一蹬,往宋琪膝蓋上來了一腳,“神經病!”

“你怎麽……穿着毛襪子。”宋琪躲都懶得躲,看一眼江堯腳上厚墩墩的黑毛襪子,再看看江堯氣勢洶洶的臉,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跟個嬰兒似的。上回診所也這麽穿?”

“我怕冷行不行?”江堯把腳收回來,重新盤上腿。

“行。”宋琪點點頭,“小朋友幹什麽都行。”

“小你爺爺!”江堯罵他。

“這個吧。”宋琪翻出一張被其他碟片壓在盒子底下,連開封都沒開的碟,利索地撕開,“忘了什麽時候買的,還沒看過。”

“吓人麽?”江堯湊腦袋過去看,國外的,封面一只大眼珠子,也看不出個什麽來。

“不知道。”宋琪把碟片摳出來塞進碟片機,沖江堯擡擡下巴,“窗簾拉上。”

“這麽講究?”江堯站起來拉窗簾,厚毛襪子直接踩在地上也覺不出涼,扭頭看看客廳裏真是瞬間就暗了下去,屋裏唯一的光源來自廚房的排氣窗,與卧室門後透進來的光線。

“廚房呢?”他問。

“留着吧。”宋琪說,去卧室拿了個小太陽出來在牆角插上電,沖着江堯的方向打開,“省得你看不見一點兒光再吓哭了。”

靠墊,啤酒,電影,小太陽,完全充裕的時間與隔絕外界的窗簾,江堯坐回去倚着背後的沙發,突然覺得宋琪這人特別會制造氛圍,整個環境不知不覺就讓人放松得不得了。

連鞋都蹬了,跟自己家似的。

“誰哭誰王八。”江堯舒舒服服地抻了個懶腰,剛抻一半,電影裏傳來“哐”的一聲巨響,江堯“操”了一聲,保持着懶腰伸一半的姿勢瞪着電視,“這他媽百萬音效啊!”

“不好意思。”宋琪笑笑,把遙控器拿來減了減音量。

都說恐怖片就是聽音效,這話太有道理了,針對這部片子尤其适用,開頭才十來分鐘,導演就把能使的損招都使了個遍,極盡吓人之能事,趕鴨子上架地把觀衆的注意力集中到電影裏來。

江堯對恐怖片雖然說不上怕,但這烏漆墨黑的,盯着這麽個有年月的電視機,耳朵裏一聲接一聲的詭谲動靜,他想不入戲也有點兒小難。

一顆不怎麽美妙的人頭突然從畫面裏滾出來,江堯低低地“操”了一聲。

“坐過來點兒?”宋琪抱着胳膊看他一眼,突然說。

“怕了?需要堯哥哥的溫暖?”江堯清清嗓子,梗着脖子坐過去,跟宋琪胳膊挨着,頓時找到感覺了。

看鬼片兒就得跟人挨着,不挨人也得挨條狗,被吓得踏實。

宋琪笑着“啊”了一聲,撈起啤酒喝了一口。

他放回去以後江堯也去拿,順着剛才放舉到嘴邊的時候還心想怎麽瓶子好像輕了,耳朵邊兒一熱,宋琪扭頭沖他說了句話。

“我的。”宋琪說。

他說話的同時,剛才那顆頭又腆着臉滾出來,也說不來是因為那鑽耳朵的熱氣還是這顆作死的頭,還是二者兼具,總之江堯手一抖,涼絲絲的啤酒順着傾斜的灌口潑出來,一點兒沒浪費,不偏不倚全澆他裆上了。

“……你吓得尿褲子爺爺我都不帶眨眼的。”

不帶眨眼的。

眨眼的。

眼的。

……

江堯瞪着自己多災多難的褲丨裆,二十分鐘前說過的話在腦中飛速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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