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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堯不止買了熟菜和底料, 稱了點兒牛丸魚丸香腸燕餃,還在門口的小超市裝了一兜子零食, 薯片瓜子啤酒巧克力,什麽順眼拿什麽,結賬的時候想起宋琪說喝白酒,又抄了瓶二鍋頭。

已經走出超市了, 他想了想, 推門重新探個腦袋問老板:“棉拖有麽?”

拎着滿當當一袋子吃的回到宋琪家門口,江堯特別有成就感。

他其實挺愛買東西,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 這種事兒也輪不着跟人說。

就這種雞零狗碎的玩意兒,一大包一大包的買,拎回住的地方會覺得自己過得特充實,把冰箱塞得滿當當的, 或者分出去給一群人吃, 看着就舒服。

像過日子,特安穩的那種日子。

宋琪踩着拍門聲來給他開門, 剛打開一道門縫江堯就推開他擠進去,把東西往沙發上一扔跳了兩下:“凍死了!你小區樓道怎麽一層有燈一層沒燈的?臺階還都不一樣多,老踩空。”

“哪層有燈?”宋琪倒了杯開水給江堯。

“隔壁三樓。”江堯接過水杯往旁邊樓指指。

宋琪看了他一會兒, 說:“你自己琢磨琢磨這問題傻不傻。”

“操。”江堯笑了一聲,把杯子放在餐桌上,開始摘圍巾脫外套。

“怎麽買這麽多東西?”菜已經洗好放餐桌上了,宋琪回廚房收拾他的湯, 掀開蓋子一股白氣滾出來,那種家裏做菜特有的樸實香味兒在屋子裏彌漫開來,他用勺子攪了攪,問江堯:“料買了麽?”

“買的多證明堯哥哥疼你。”江堯先把棉拖拿出來踩上,小區超市太小了,沒什麽能看的居家鞋,要麽碼小要麽醜,唯一一雙能穿的還支了倆耳朵,大毛團子看着賊傻。

他直接把塑料袋拎進廚房,拉開冰箱門在跟前兒蹲下,一邊往裏塞東西一邊把三袋子火鍋底料遞給宋琪:“不知道你吃什麽口兒,自己挑一個。”

宋琪接過來看看,摁了兩下電磁爐,捋着袖子也蹲了下來。

“幹嘛你?”冰箱前面就那麽點兒大的位置,蹲一個江堯和一大袋子東西就夠費勁了,宋琪再往這兒一擠,江堯差點兒後背貼着櫥櫃直接坐地上。

他用手撐了一把,側過頭發現跟宋琪的距離近在咫尺,宋琪再擡擡頭下巴能直接磕他腦門兒上,迅速地又把目光轉向冰箱裏的黃色小燈箱。

“剛出去買的?”宋琪先注意到江堯腳上的醜棉拖,理着塑料袋裏的東西問了一句。

“那不然你說你變出來的也成。”江堯說,繼續往冰箱裏塞。

“二鍋頭就別往裏擱了。”宋琪拎出幾袋菜站起來。

“哦,”江堯才看見手裏拿的是什麽,胳膊一擡把瓶子放案臺上:“順手了。”

“一肚子啤酒,你喝得了這個?”宋琪把酒瓶往裏放放,從上往下看着江堯的後腦勺,江堯今天沒紮小揪兒,頭發說服帖不服帖,說順滑又被靜電揚得有點兒炸炸着。

宋琪多看了兩眼,發現江堯頭頂有個位置特正的發旋,這個角度看,像顆挺圓的瓜。

敲上去會“嘭嘭”響的那種。

“看不起人啊。”圓瓜堯拍上冰箱門站起來,重新露出削瘦泛白的臉,撕了根棒棒糖塞嘴裏“咯嘣咯嘣”地咬,“我初中有一回,中午跟我媽去吃什麽宴,忘了怎麽着了反正紅白色兌着喝,喝完我就接着上學去了,還做了張數學卷子,考了107。”

“那你挺強的。”宋琪給他兩盤菜,“端過去吧。”

“也就那陣兒,後來我媽死了我就開始渾了。”江堯接過來聞了聞,點點頭,“香。”

宋琪看他一眼,說:“再後來呢?”

“再後來?再後來就一直渾到高二,不想在學校呆,就找個畫室學畫畫,再再後來就到這兒了。”江堯說,倒坐在凳子上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墊着下巴看宋琪,“哎,你是不是還當我學校是技校呢?”

“你們學校那個門實在破得可以,讓人聯想不出什麽好地方。”宋琪把湯鍋端出來接上電,拆了底料進去讓鍋滾着,去電視前面重新換了張碟。

“那破門後邊是美院,搞藝術的,藝術殿堂明白麽?”江堯敲了敲碗。

“那這殿堂夠低調的。”宋琪過來在餐桌前坐下,抽掉他手裏的筷子,“要什麽小料自己進去調。”

“不用。”江堯直接舀了一勺湯底在碗裏,大開大合地往鍋裏下菜,說:“其實還是畫畫,就是學校裏神經病多點兒,什麽風格的都有。”

“看出來了。”宋琪點點頭,擰開二鍋頭給自己倒上一杯。

江堯彈了彈自己跟前兒的空紙杯。

“真喝?”宋琪掃一眼沙發前還沒收的幾罐空啤酒瓶,大概齊地給他倒了個半滿,“行麽你,等會兒再吐我一鍋。”

“惡不惡心。”江堯嫌棄地閉了閉眼,把筷子放下,“我是不還得當場做套卷子給你看啊?”

“不用,給我畫個畫就行了。”宋琪說,用筷子撈了撈菜。

還真畫了。

江堯清清嗓子沒接話,他把凳子倒了過來,也沒好好坐,兩條腿往上一盤,不知道從哪摸出枚小皮筋,抓起頭發利索地捆上,沖宋琪舉起酒杯接着扯:“我們那兒喝二鍋頭就跟喝豆汁兒一樣,有事兒沒事兒整一口,随便在老胡同口抓個穿開裆褲的都能給你撂那兒。”

“你們那兒是有多流行開裆。”宋琪翹着嘴角笑笑,用杯口碰了碰江堯的杯口,仰脖喝酒。

“差不多行了啊。”江堯也舉起杯子咂了一口,不多,他是紅白色都能喝,但只有啤酒能灌水似的喝,畢竟那玩意兒對他不上頭。

真跟吹牛逼似的那麽灌,他怕自己撂這兒。

第一批下鍋的菜浮起來了,江堯撈了一筷子,說不上好不好吃,在家用料包煮出來的火鍋跟外面肯定不能吃,主要就吃個氛圍。

氛圍好,就着盤毛豆都能吃到飽。

“這麽看,一個人出來住還挺舒服。”啤酒壓餓,江堯吃了會兒就得放下筷子緩緩。

他從咕嘟冒泡的火鍋打量到頂着蒸汽的天花板,又從天花板看向播着電影的電視,陽臺的窗簾拉開了,玻璃窗上映着外頭的黑天與家火,眼吧前兒映着的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宋琪,胃裏有酒桌上有肉,一肚子涼嗖嗖的酒水被熱氣騰開,順着血管全身游走,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從裏往外的舒坦。

“自在。”把不知不覺見了底兒的最後一口二鍋頭咽下去,江堯眯縫一下眼。

“跟家裏關系特別緊張?”宋琪不急不緩地吃菜,靠着椅背看江堯。

“不緊張。”江堯搖搖頭,他吃得耳朵根兒發燙,扯了扯毛衣領口咬上根煙,低頭點上火才擡起眼皮繼續說:“就跟沒關系似的。”

“我跟沒跟你說過我媽是被我爸打死的?”江堯問。

“嗯。”宋琪應了一聲。

江堯點點頭,手指搭在盤起來的膝蓋上敲着節奏,說:“我爸在外面有人,估計是一直有,因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媽就天天跟他打,罵、吵、鬧。”

“他倆可有意思了,在家掐得直嚎,出了家門還要裝模範夫妻,我和我哥在外面都不樂意陪他倆演。”江堯笑笑,“忒假。”

“親的?”宋琪問。

“親哥。”江堯又點了下頭。

“我媽死了以後我爸基本就不管我,我也懶得理他,江越……就我哥,”江堯解釋,“他也煩,他那時候大學剛畢業,我初中,都不回家,見面就嗆,嗆起來就打,後來嗆都懶得嗆了,就誰都不搭理誰。”

“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每個人家裏都這樣,打,吵,吃着吃着飯就掀桌子,後來發現竟然他媽的不是。”江堯撓撓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家這樣,明明別人家看着都挺好的。”

“我媽其實特別好,只要不跟我爸吵架的時候都特別好,她這輩子就是栽我爸手裏了。”江堯彈彈煙灰,“快咽氣了還在跟我說,不許讓那個女的進家門,結果她走沒兩年我爸就把人領回來了。”

江堯說到這兒就沒再說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麽,臉上表情有點兒空,他重新撿起筷子又吃了兩口菜,簡單地發表個總結:“反正就是一窩瘋子。”

“哎不說了,”他拽張紙擦擦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提起來都心煩。”

他說後面那些話宋琪一直沒再插嘴,看着江堯很安靜地聽。

江堯說完,他把火鍋摁小了點兒,也叼上根煙,把手舉到江堯臉前,慢慢比了個一二三。

“什麽?”江堯看他。

宋琪搓個響指,指了江堯一下:“笑。”

“……”江堯想起來了,那天他去找宋琪拿車,宋琪跟他玩了個弱智無比的憋笑游戲,他還給輸了。

同樣的路數,他這次又輸了。

“毛病……”江堯嘴角一揚,瞪着宋琪笑得停不下來,感覺喝下去的酒全都一蕩一蕩的,湧進腦子裏晃得他發暈。

宋琪也笑了笑,沖江堯推推酒瓶子:“還喝麽?”

“不了。”江堯笑得腿麻,嘆了口氣站起來感受一下,太陽穴繃得有點兒暈,渾身的經絡倒是被酒精滾得舒展過了頭,只想有個能靠的地方癱着,就歪回電視前的墊子上伸了個懶腰,“現在剛剛好,再喝就高了。”

“還挺自制。”宋琪擡起一條腿踩在凳子邊兒上,胳膊架在膝蓋上抽着煙看江堯。

“畢竟我一大好青年,沒有借酒消愁的毛病,點到為止。”江堯倚着沙發看電視,舒服地說。

他看電視,宋琪看他。

江堯的骨頭生得好,很适合這樣把臉全部露出來的發型,從額頭鼻梁到下巴,起伏有致的一條線在電視五彩晦暗的光線裏非常漂亮,像一柄淩厲纖薄的刀刃,明明只是在沒有表情的看電視,眼皮一耷拉,就帶上了“莫挨老子”的活泛味道。

這樣的江堯難以讓宋琪聯想到縱康,縱康沒有江堯這股“刃”。

正想着,江堯就張牙舞爪地在軟墊上翻了個身,歪在沙發上沖宋琪伸手抓了抓:“姨夫,冰箱給我掏點兒東西來吃,我撐得動不了。”

“……撐得動不了還能吃?”宋琪說。

“哎,你不懂,這是氛圍。”江堯一本正經地說,“你就當我是頭暴龍,守着堆財寶什麽都不幹也高興。”

“什麽東西。”宋琪笑着站起來,去廚房開冰箱。

他也沒挑,抓着什麽是什麽,連吃帶喝地給江暴龍兜了半懷“財寶”,關上火鍋和客廳的大燈,也在沙發前重新坐下。

江堯滿意地吹了聲口哨:“等會兒我刷鍋。”

“我要感動麽?”宋琪伸手在零食堆裏翻了翻,邊找遙控器邊說。

江堯的胯骨被摁了一下,他跟被人砸了頭似的猛地坐直身子,感覺宋琪身上的熱度和氣息全他媽如有實質地往他大動脈裏鑽,鑽得脖子上的筋一蹦一蹦地發麻。

“你坐過去點兒,我對你上頭。”江堯腦子一瓢,看着宋琪挺嚴肅地說。

宋琪“嗯?”了一聲,反應一會兒擡手往江堯額頭上摸:“喝高了吧你。”

“啊——”江堯把手背往眼睛上一搭,仰着脖子躲開宋琪的手,嘆氣,“可能真有點兒高了。”

他覺得不該繼續在宋琪這兒呆了,但是眼下又實在呆得很享受……

你很堕落啊江堯同學!

覺悟太低了!

“那你高起來還真省事兒。”宋琪翻到遙控器,對着電視調了調音量,跟江堯扯淡閑聊,“以前我有一個同事,平時特別老實,結果一起喝酒的時候才發現……”

江堯擋着眼聽宋琪說話,耳朵裏電影的背景音乎大乎小,鼓膜顫動着,酒味兒在鼻腔裏蔓延,一路爬到喉管裏,爬得他心口發癢,還在繼續往不該癢的地方癢。

他想做點兒什麽。特別。

越瘋越好。

“你喝高了會幹嘛?”江堯打斷宋琪,偏着頭問他。

“沒高過。”宋琪有點兒狂地睨着江堯。

江堯看着他的眼睛剛想說話,窗外突然炸了一朵煙花,“嘭”地一聲,五光十色地從陽臺映進客廳,接着就一朵接一朵,在二人身上澆了一層層轉瞬即逝的光斑。

“操。”江堯吓了一跳,激靈着往窗外看,若有所思,“就跨年了?”

“應該是……”

應該是學生放着玩兒的。宋琪想說。

然而沒等他說完,剛才還暴龍癱在軟墊上的江堯突然一躍而起,一手撈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一手攥住宋琪的手腕用力一扯,很嚣張地沖宋琪揚眉毛:“想知道我喝高了能幹出什麽事兒麽?”

要是純論力氣,江堯生拽肯定拽不動宋琪,但是宋琪看着江堯亮晶晶的、在酒精作用下帶着點兒迷之興奮的眼睛,眉心一跳,莫名就順着江堯的力道站了起來。

接着一連串的動作就是行雲流水,江堯抽起風來連頓都不卡,風風火火地拉着宋琪闖出了家門。

“老子帶你去放花!”

在黑暗中,他對着宋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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