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看着家門口連屋都沒進的行李箱, 江堯特別想一腳踢開愛他媽誰誰, 把所有麻煩的東西都跟這個稀巴爛的家一起抛在腦後。

但是不行。

行為上他把行李箱蹬出去好幾米遠, 理智還是逼着他怎麽踢得怎麽自己彎腰撿回來。

撿箱子的動作有點兒丢人,可發火和哭鬧都是需要有觀衆的技術活兒, 沒有人追出來拉他回家,也就無所謂有沒有面子。

裏子都沒了,哪來的面子。

江堯沒有直接去宮韓那兒, 他現在一身不法分子似的低氣壓, 走路上能把迎面過來的狗吓一跳, 不想去別人家裏礙眼。

就是可惜沒能看一眼大毛二毛三毛。

江堯想起他養在家的三條狗, 竟然一條都沒出來找他。三個狗玩意兒連二哈都不如。

他養狗可真像老頭子養他, 都夠失敗的。

先去小區衛生站把眼皮止上血, 口子不大, 不用縫針, 就是消了毒以後迅速發腫, 跟被誰啃了一口似的,醜得讓人心慌。

從衛生站出來, 江堯也沒有別的想去的地方, 他也不想讓自己停下來, 就這麽拉着行李箱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陣香味拱進鼻子裏,才發現自己餓了。

天已經暗了,他費了點兒勁辨認自己在什麽地方, 看了一圈發現竟然走到了高中學校的後門,香味是從賣炸串的路邊攤傳來的,中學生們還沒放假,正趁着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三五成群地遛出來開小竈。

坐在行李箱上算了算距離,從他家到這兒得跨整整一個區的腳程。

牛逼啊江堯同學。

江堯在心裏嘆了口氣。

走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停下來了,就覺得手也冷腳也冷。手機上有宮韓的未讀消息,問他現在心情怎麽樣,要不要過去。江堯給他撥了個電話,接通後只說了兩句話:“學校後門,來接我。”

宮韓不知道在吃什麽東西,隔着手機都能聽見他滿嘴噴沫的動靜,也沒二話,口齒不清地答應了句:“了解。”

挂掉電話,江堯想抽根煙,身上拍了一遍才想起來火機在機場就給扔了。

街對面就有小超市,但他不想動,正好買烤串的那幾個學生叽叽喳喳地從他跟前過去,江堯閑得心煩,沖其中一個一看就是刺兒頭的男生揚揚下巴:“嘿。”

“幹什麽?”刺兒頭警惕地轉過頭。

“借個火兒。”江堯咬着煙頭上下搖了搖。

“……”刺兒頭神情複雜地看他兩眼,江堯身上張牙舞爪的“不良”氣息讓他産生出自己人的包容感,鬼鬼祟祟地避着校門監控把火機遞過來,“你怎麽知道我有火機?”

“我在這學校裝逼的時候……”江堯歪歪頭把煙點上,“你還跟隔壁實小拽小姑娘辮子呢。”

刺兒頭嘴角一抽,估計覺得這人精神不太正常,沒接話,伸手要把火機拿回去。

“中學生不能抽煙,替你老師沒收了。”江堯夾着火機在手指間轉了一圈,把手往兜裏一揣。

“……神經病!”刺兒頭撞了鬼似的,往江堯屁股底下的箱子上踢了一腳,帶着不知所以的小弟們跑了。

二十來分鐘後,宮韓從學區房後的小路跑過來,江堯仍坐在行李箱上,對着一盒烤串吃得滿地竹簽。

“你可真會找地方,跟這兒成仙呢?”宮韓跑得有點兒剎不住閘,圍着江堯又颠了兩圈,才一屁股在路牙子上坐了下來。

江堯把盛滿炸串的盒子遞給他。

“不吃。”宮韓擺擺手,一說話一嘴白汽,他比劃一下嗓子眼兒,“剛吃完飯,堵到這兒了都。”

說着又伸頭看看盒子裏的陣容,直砸吧嘴:“你這是把人攤子給洗了啊,一樣來一遍。”

“嗯,炸茄子最難吃,以後別買。”江堯也飽了,還有點兒膩。他用腳把地上的簽子攏了攏,隔着塑料袋一把抓起來綁上,扔進幾米外的垃圾桶裏。

“見着你那個……小弟了?”揉揉鼻子,宮韓還是問了出來。

江堯從上往下看着他。

宮韓怕他蹿火沖自己發飙,欠着屁股往旁邊挪了半米,擡起頭飛快地說:“我沒見過啊!你哥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說的,你當時在路上飙呢我怕你直接怼天上都沒敢告訴你。”

這麽一對視,他才看見江堯眼皮上還滲着血絲的口子,不知道是風吹得還是就那麽嚴重,跟剛從冷藏室拿出來的鮮豬肉似的。

“我操!”宮韓一骨碌從路牙子上彈起來,急得都跳了,“不至于吧你?一家人還真上上手了?”

這話在這時候聽起來可真夠嘲諷的。

“還沒消?”江堯擡手摸了摸,“我都感覺不到了。”

“那他媽是細胞凍死了吧!”宮韓說,把他的手拍下來。

“你怎麽一天說話就跟個二百五似的?”江堯很認真地費解了一下,被宮韓這句傻話逗得直樂。

一樂就停不下來,樂着樂着灌了兩口寒風,又停不住地咳了半天。

估計細胞真是給凍死了,連着下午沸成一鍋粥的情緒也給凍死了,把那些廢料都咳出來後,江堯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輕快。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觸底反彈。

他還記得回家之前,他跟宮韓說晚點兒回來老頭子連小弟都給他生出來了。

回來一看何止是小弟,老東西簡直生了個哪吒,出現在他眼前直接就能跑能走能開門了。

江堯能預想到的最糟糕的結果,已經以更糟糕的情況展現在他眼前,一點兒防備都沒給,逼着他不接受都不行。

畢竟小孩兒都長那麽一長條了,他也不能真把母子倆給扔出去。山不滾我滾,反正那個家他也沒什麽記挂的。

就是有點兒對不起他媽。

“那你就這樣了?不回去了?”往宮韓家回的路上,宮韓挺操心地問。

“我回天上?”江堯看他一眼,倒也認真地想了想,說:“過兩天我直接回學校吧,在你家待到過年也不是個事兒。”

“你拉倒吧,又不是沒待過。”宮韓無所謂地擺擺手,拉着江堯的箱子下了車。

如果宮韓二姨沒來跟宮韓一家一塊兒過年,還真不是不能在宮韓家再過個自在年。

江堯一只腳門裏一只腳門外,瞪着一屋子烏泱泱的人頭,真是想拎着箱子轉身就走。

“江堯來了麽?”宮韓媽在稀裏嘩啦的麻将聲中喊。

“來了!”宮韓答應着,把江堯拽過去,分別給他介紹麻将桌上的人,“我爸媽就不用說了,都認識。這我二姨二姨夫,沙發上的是大寶,騎着大寶的是二寶,都是我外甥……不對,二寶好像是女孩兒。”

二姨二姨夫和大寶二寶齊刷刷地望過來。

宮韓擡手勾着江堯的肩膀拍了拍:“這江堯,我哥們兒。”

江堯扯扯嘴角依次打個招呼,宮韓媽摸着牌忙裏抽閑地看一眼江堯:“喲江堯眼怎麽了?吃飯了沒?沒吃讓宮韓給你弄點兒飯。該誰了?”

最後一句是沖牌桌說的。江堯已經習慣了宮韓家的氛圍,一家三口說話都跟跳棋似的,他挑着需要回答的問題答了句:“吃過了,阿姨。”

“你倆玩兒去吧,我牌都摸亂了。”宮韓爸揮揮手。

宮韓媽又“哎”了一聲,說:“把大寶二寶帶過去,小孩兒在牌桌上晃悠煩人……”

“快饒了我們吧!”宮韓推着江堯的行李箱迅速跑進了房間。

摔上門的同時,江堯還聽見二姨在外面問了句“那孩子是男的吧”,後面的對話就被大寶二寶撓門的動靜給掩蓋了。

“哎。”江堯皺着眉往宮韓床上一躺,“我怎麽覺得比在我家還累。”

“你別矯情了,還當自己大小姐呢?您現在就跟個孤兒沒兩樣。”宮韓“嗤”地笑了一聲,把投影從牆上放下來,掏出游戲手柄往江堯腿上拍一巴掌,“來!”

“來你個臉。”江堯用膝蓋把他頂開,欠欠身子把手機掏出來摁着。

“那我繼續單機了啊。”宮韓把音量調到最大,用愉快的背景音蓋住大寶二寶的嘶吼。

江堯拽了個靠墊在床頭倚着,一下午光心煩了,剛才宮韓一說“孤兒”,他就想到了三磕巴他們,緊跟着就想到了宋琪。

微信上跟宋琪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句“落地了”,宋琪沒再回他。江堯捏着手機一個角轉悠着,眼下的情況讓他不由地假想了一下跟宋琪一塊兒過年的情景,估計就跟元旦那天一樣,兩個人自自在在地放個電影,守着小太陽窩在軟墊裏爬一天,晚上下點兒餃子看看春晚,過了零點再出去放挂鞭炮。

假想進行到這兒就得剎閘,在黑暗裏親上宋琪嘴唇的回憶還鮮活着,現在實在不是個适合回味的時刻,江堯左耳朵是大寶二寶的嚎叫,右耳朵是超級馬裏奧的音效。

“堯兒,你跟我說說呗。”宮韓握着手柄操作得風生水起,突然說了一句。

“什麽?”江堯看着他的後腦勺。

有點兒稀啊。

“還是那個酷哥,你倆到底什麽情況?”宮韓的手肘撲棱起來,往後一下下搗着床墊。

“說個蛋。”江堯把小皮筋拽下來捋了捋頭發,出溜着往床上一癱。

八字都還沒決定要不要撇。

“你沒勁啊江堯!”宮韓不樂意地又搗了幾下,江堯還是懶得理他,他幹脆蠕動着用後背朝後撞,“我可拿你當親生的哥們兒,你這樣我就……”

江堯一條腿已經踹過去了,手機突然“叮叮咚咚”地開始震,他舉起來看一眼屏幕,迅速撐着胳膊從床上坐了起來。

-“宋琪”邀請您進行語音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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