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蕭尋秋被送出去,完全是出于蕭父的考量。
蕭父那一代有四個兒子,其中四個是alpha,這還不包括搞出來的私生子。Alpha生就超高的智力和體格,蕭父和另外三個alpha兄弟鬥了幾十年,這才穩住蕭氏一把手的位置,不可謂不慘烈。
而在這其中,被人忽視的另外幾個Beta也在暗中站隊,造成過不小的麻煩。
因為這段經歷,蕭父認為兄弟阋牆之禍要杜絕,提早斬斷事情發生的可能即可。
那時蕭父投身集團的宇宙射線研究,已經确診了放射性DNA永久損傷的病,DNA修複後又斷裂,命不久矣。他傾盡一切資源給蕭問水繼承他的位置鋪路,盡管蕭尋秋看起來對蕭氏的股份沒有半點興趣,但他還是把他送了出去,在聯盟外的一個分部讀書,離他們有半個地球那麽遠。
蕭問水本來反對過這種做法,但是蕭尋秋自己本來也有出去求學的意向。
唯一讓他放不下心來的,卻是雲秋。
他出發前說:“哥,你一定要照顧好小秋呀。”
蕭問水說:“你放心不下他,不如留着陪他。我到時候忙起來顧不上,他也未必肯聽我的話。”
“沒事的,反正有你在,小秋也分不清我們兩個,對我們都是一樣的喜歡。”
蕭尋秋笑,“等我學完回來,一定有辦法把他治好的!”
這幾年間,兄弟倆一直斷斷續續地有聯系。當中蕭父去世,蕭問水拿到了蕭父名下全部的股權,蕭尋秋則繼承了一大筆錢,無人對這種遺産分配方式産生異議。
但因為兩邊都忙,十天半個月的,也都只會時不時地報個平安。
蕭尋秋學了醫,主攻DNA病理學,輔修AD患者行為學。
然而,在他來得及回來給雲秋治病之前,蕭問水名下的DNA修複科研團隊已經先他一步,治好了雲秋。
這次他回來,蕭問水本來打算聘請他直接來蕭氏集團名下的科研團隊,卻被蕭尋秋婉然謝絕:“哥,我想自己幹出一番事業試試看。我的方向偏學術,也不适合做生意,下個月,我想投資一個AD患者複健幹預的特殊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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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聯盟外曬黑了幾個度,顯得健康爽朗,眉目中的光俨然還是以前的樣子,熱情而充滿朝氣。
蕭問水頓了一下,問:“建這個學校是……”
“為了小秋。”
蕭尋秋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沖他粲然一笑,“我一直在想,小秋從小到大就沒出過房門,這樣對他也不太公平。原來爸爸還在的時候,不準我們在小秋身上投入太多資源,所以一直不允許他出去上學,當時我們覺得那些學校确實也未必可靠,所以我一直在想,要給他單獨建一個學校。當然,這個學校也是為了幫助其他AD患者的,哥,你覺得怎樣?”
一個AD患者的定向慈善救助學校,蕭氏如果投資,會給蕭問水留下一個好名聲。在蕭尋秋回來之前,蕭問水的秘書已經調查過了他此行的來意,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提高到了最高。
“現在不行。”蕭問水說,“雲秋的身體不好,過段時間還會動一個大手術,之後至少需要一兩年的休養時間。到那時候,他已經不是适宜入學的年齡了。”
蕭尋秋聽了,立刻有點擔心:“怎麽了?小秋怎麽又要動手術呢?”
蕭問水說:“他信息素反常,需要切除Omega腺體,成為一個Beta。”
“反常?”
蕭尋秋迅速在腦海中搜集了這麽多年來自己習得的醫療知識,有點遲疑地問道,“一般來說,不會有類似于穩定标記之類的解決辦法嗎?類似的問題應該很好解決……”
他半句話停在嘴裏,忽而睜大眼睛看着蕭問水,試探着問道:“哥,你……沒有打算過,标記小秋嗎?”
這個問話很暧昧,連帶着那其中的意思也游移不定。
像是試探他,有沒有對從小帶到大的弟弟産生什麽別的想法。蕭問水是雲秋的監護人,別人怎麽想他和雲秋都是正常的,但是在蕭尋秋的角度看來,他應該無法接受自己的弟弟被哥哥标記的這件事——又或者,這真的是一句單純的問話而已。
蕭問水神色不變:“發情期至少三天,我忙起來可能顧不上他。另外,他對标記這件事接受度沒那麽好,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怕疼。我和爸爸不一樣,我沒那麽在意他的性別。雲秋成為Beta,以後如果有機會走出去,也不會被人欺負。他還不懂事,Omega身份對他來說沒什麽好處。”
他這答話更加暧昧,既沒有确認也沒有否認蕭尋秋所猜測的,他與雲秋現在的關系,卻在非常自然地透露着他現在和雲秋的親近。
蕭尋秋愣了一會兒後,神色很快又變得坦然起來:“這樣啊……不過也是,哥你是alpha,小秋是Omega,小秋要是能和你在一起,他也應該會很高興的。”
聽了這話,蕭問水眉間卻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陰沉。
他頓了頓,然後微笑道:“或許吧。”
飯後,蕭尋秋堅持要跟着他回家一趟。
蕭問水說:“我給你安排了地方,就在市中心的一套房子,什麽都準備好了,就是園林景觀什麽的還要你自己打理。家裏現在被雲秋這孩子搞得烏七八糟,你的房間沒怎麽住人,估計落灰了,你過幾天再來吧。”
蕭尋秋渾然不在意地說:“沒事,我睡沙發就好,再不濟打個地鋪。這幾年有時候跟着師兄師姐出去搶救病人,也經常睡地上,蟲子爬進脖子裏了都不知道。”
說完,又嘿嘿笑了起來:“我想小秋了,想趕緊回去看看他。”
蕭問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揮揮手讓助理去安排了。
他們吃飯的地方離家不遠,兩個人決定步行回去。
蕭尋秋從行李中拿出幾個精巧的小玩具,把其中一樣特意拿出來,有點高興地告訴蕭問水:“這都是我自己做的,你看這個水晶球,裏面的模型是我仿照小秋小時候喜歡的那幾個動畫人物捏的,磁懸浮的真空裝置,搖一搖就會動起來轉圈,很久都不會停。他會喜歡的。”
這個東西是真好看,就算不是AD患者的孩子也會喜歡。
水晶球底部鋪着晶瑩剔透的冰晶,層層光華無窮無盡。
雲秋以前玩萬花筒,能一個人不吃不喝地躺在沙發上,一看就是一天一夜;夏日裏雲秋感冒了,不能吹空調,只能拿個手搖的小風扇對着自己吹,也能看着旋轉的扇葉一個下午。
那時兄弟倆也會做手工哄雲秋開心,一般是蕭尋秋畫設計圖,然後蕭問水過來給他指正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也要負責玩具損壞後的修理。
雲秋玩壞了玩具後,總是第一個來找他。
蕭問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雲秋會非常喜歡這個東西。
他說:“雲秋現在喜歡小熊,以前的動畫基本沒怎麽看了。”
蕭尋秋笑着嘆了口氣:“也是,不過這是好現象,他越長越大,接觸的影視內容也要越來越複雜。”
途徑一家甜品店,蕭問水停下腳步,說:“我給雲秋買點零食。”
蕭尋秋就跟他進去一起選。
他們都是大人了,不好再承認喜歡這些甜膩的食物,蕭尋秋興致勃勃地挑來挑去,碰了一大堆糕點,也都說要給雲秋買。
蕭問水睨他:“不用買這麽多,雲秋還是個豆丁,可以亂吃零食,怎麽你還跟以前一樣,買了要跟自己的弟弟搶吃的?”
蕭尋秋大笑起來:“哥,我現在才覺得我是真回來了,這麽多年了,你罵我也不帶重樣的。”
笑完又安靜下來,彎起眼睛看他,像是感慨萬千:“哥,小秋現在可不是豆丁了,他十八歲了呢。”
蕭問水順手把他購物盤的幾樣東西塞了回去,換上另一種口味的,沒接他這個話。
蕭尋秋也不在意,只是湊過來跟着看了幾眼,“藍莓蛋撻,小秋現在可以吃這個了嗎?以前他只能吃羊奶酥和黃油布丁。”
“早不吃那些了。”蕭問水淡淡地說,“以前手術的時候,順便把他乳糖不耐受的基因也改了。”
買完東西,他們一人拎着一個大袋子往回走。
小別墅外面是個不大的前院,前院的花地被醫生征用了,來種雲秋在故事裏看到的、死活要看一看的龍牙花。
他們兩人一回來,正好撞見醫生帶着掃地機器人出來給花澆水、施肥。
醫生一擡頭,陡然撞見兩個蕭問水,吓了一跳。
定下神來後才發現,蕭問水身後的那個人雖然酷肖他的老板,但是膚色稍微深一點,眉目間也沒有那麽陰沉。
醫生料定這是蕭問水的弟弟蕭尋秋,趕緊丢下手裏的東西來問好:“老板好,這位是二少爺吧?幸會幸會。”
蕭尋秋聞見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也笑着打招呼:“百聞不如一見,您就是小秋的主治醫生吧?這些年來辛苦您了,謝謝您對我們家小秋的照顧。”
三人寒暄了一會兒後,醫生也不見外,又回去拿起水壺準備給花澆水,順帶着跟蕭問水抱怨雲秋今天的情況:“先生,我們今天給小秋做術前準備,先給他測了過敏原,這個倒是沒什麽。就是他現在對麻醉劑的抗性實在是太強了,基本沒什麽效用,腺體那一塊又是神經分布最密集的地方,雲秋現在這個情況,到時候可能會活活疼暈過去,所以您看這個手術……”
蕭問水還沒來得及說話,蕭尋秋已經首先皺起了眉頭:“那怎麽行?小秋這麽怕疼的,那手術肯定不好做了。”
醫生端詳着蕭問水的臉色:“我們想的也是這樣,而且雲秋現在的身體,說實話,太虛弱了,根本不适合做手術。所以最好還是……找個alpha,穩定标記他。”
蕭問水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他也沒說他知道了什麽,究竟是什麽意思。醫生腹诽了片刻,知道蕭問水這種老板最麻煩,時時刻刻要人去猜他的心思,便聽見蕭問水換了話題,擡腳往房裏走。
“有什麽事,先進去說吧。”
蕭尋秋也點了點頭,搓了搓手,笑說:“不知道小秋現在長得多大了,還認不認我。”
蕭問水說:“以前就認不清我們,哪裏有認不認的說法。”
掃地機器人被醫生踹了一腳,嗡嗡跑進來給兩個人泡茶。
醫生則喊了一聲:“老板們,我一會兒來啊!我先照顧照顧花。”
門被推開了。
一切正如蕭問水自這一世重生的那天那樣,他推門進來,雲秋正坐在地板上看電視,聽見響動,像是聽見了風吹草動的貓一樣警惕地看了過來。
少年人骨骼纖細,皮膚白皙,眼底在電視燈光照耀下帶出一點濕潤的水光,又奶又軟的樣子。
雲秋見到他,先叫了一聲:“哥哥。”
随後,他才發現,今天來的不是一個蕭問水,而是兩個蕭問水。
另一個在蕭問水身後,膚色稍微深一點,但臉上是他已經七八年不再見過的明媚笑顏。
那一剎那,雲秋遲鈍的記憶被喚醒了。
他的人生被劃分為兩個部分,十三歲之前,是隔着玻璃罩看見的黑白世界,人來人往在他眼中是灰白不清的影子。
十三歲之後,他的世界恢複成彩色,那層玻璃罩被摘除了,他開始看清人們的表情,懂得喜怒哀樂,懂得生命和離別。
十三歲之前,他記得自己有個哥哥,有時對他好,有時對他有點冷淡,他有時叫他哥哥,有時叫他大哥哥。
為什麽要這麽叫,他自己也鬧不明白,他只知道聽話這樣去叫他,并不懂得其中的意義。
然而眼下,那部分模糊不清的記憶忽然像是被擦幹淨水霧的玻璃一樣,清楚明白地展現在他眼前。
那團朦胧的人影一分為二,一個是蕭問水,一個是蕭尋秋。
原來陪他這麽久的,一直是兩個人。
雲秋的聲音弱了下來,他不确定地看着蕭尋秋,小聲說:“哥……哥。”
又擡起眼睛,看着一言不發的蕭問水,眼裏漸漸清明了起來。
“大哥哥。”
蕭尋秋離開蕭家七年,雲秋叫了蕭問水七年的“哥哥”。
他以為陪伴自己的那個人,其實并不在他身邊。
蕭問水靜靜地看着他,低頭拿打火機點煙。
他從不在室內抽煙,尤其不在雲秋面前抽煙,今天也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打火機火焰搖曳,他點了幾下,居然幾次都沒點燃,于是把還沒抽的煙揉碎了,往掃地機器人那裏一丢。
他問他:“現在能分清了嗎,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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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