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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 蕭問水叫來了人打包物品, 讓雲秋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帶過去。
雲秋很困,只點名要了蕭小熊和蕭小狼随行,其他的都不做安排。
蕭問水給了他一盒子漂亮的請柬, 說:“你想邀請誰去我們的婚禮,明天就把這個請柬送給他。告訴他們我們的婚期就在三天之後, 我們這邊會安排好一切。”
雲秋振作了精神,問他:“那我可以邀請大熊過來嗎?”
蕭問水說:“可以。”
雲秋就在那裏數請柬。一張給醫生, 一張給蕭尋秋,一張給老教授,一張給奶茶店老板, 還有溫存銳, 和跟在溫存銳身邊的一個畫家朋友——幫他拍了篝火邊的短視頻的那個畫家。
分完後,醫生和蕭尋秋的請柬被蕭問水拿走了。他說:“我已經給他們發過請柬了,雲秋, 剩下的人你今晚聯系一下, 如果确定能來的話,明天我們再一起把請柬送過去。”
雲秋立刻懂了:“哦,因為是我們共同的熟人, 所以送一張就好啦。可是,陳老師也是你的老師,你為什麽沒有給他送請柬?”
蕭問水頓了頓,說:“我給他送了,他沒有收, 還是要你去送才行。”
雲秋疑惑了起來:“為什麽他不收呢?”
這個其實說來話長。
蕭問水曾經是老先生的得意弟子,不僅有家學淵源,就連老先生的女兒女婿,也曾經是蕭問水的高中老師。蕭問水高二時畫的一幅畫,還是老先生的女兒力排衆議,送去了聯盟國際參賽,最後拿下了第一的名次,拍賣出一個驚人的價格。
可以說,蕭問水一半的繪畫路是他們這家人慧眼識珠,牽線搭橋,并且不想埋沒他的才能。然而,後來老先生曾因為他轉去商學院而産生分歧,女兒女婿去旅游時意外失蹤在一場沙塵暴中。罹此打擊後,老先生退休隐居,拒不見客。蕭問水年年去探望,年年被婉拒,最後繼承了家業,也沒什麽時間聯系了,兩家人漸行漸遠。
再一次請動老先生的時候,卻是因為雲秋。
當時雲秋剛适應了外界環境,需要補課的老師。他雖然在恢複期,但依然容易對陌生人産生畏懼感,拒絕社交,所以一科一名老師完全不可行,要找個全能的老師教他。
蕭問水登門拜訪,直言了雲秋的身世,告訴老師他的自閉症和自己未來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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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對他這個過去的學生還帶着幾分不忍,也興許是想起了雲贛也曾是他的學生,老先生同意了,這才過來教了雲秋。
蕭問水原來想要雲秋自己去老先生家補課,但是老先生只說:“也讓我出來走動走動吧,我年紀大了,也不能老是蹲在家裏,醫科大學是個好地方,我每天散步過來就到了。”
這些事情,蕭問水沒有跟雲秋說,他說:“因為陳老師更喜歡你一點,不怎麽喜歡我,所以要你送請柬才可以。”
雲秋信以為真,還要來念叨他:“你看,我說,你這樣壞的話,還天天在家裏欺負我,是不會有人喜歡你的,陳老師也不喜歡你。我有什麽辦法呢?我只有帶你一起去啦。”
雲秋給老先生打了電話,對方果然在電話裏一口答應了下來。
而蕭問水的請柬送得也差不多了。除了雲秋邀請的這些人以外,還有Susan和他的一些高中同學、大學室友,世交夥伴。人也不多,幾個交情比較好的而已。兩邊賓客加起來一共二十二人,再加上攝影師、策劃師、司儀等人,人數實在是不算多,似乎也夠不上什麽“世紀婚禮”的樣子。但是蕭問水的意思似乎就是這樣,只用邀請親近的家人和朋友,婚禮還是讓自己舒服比較好。
他也向媒體公布了自己的結婚日期,與此同時,另一個消息悄無聲息地散播開來——董事會十二人,全部沒有接到他的請帖。其中還有不少是蕭問水的長輩。這似乎是蕭問水已經與蕭家上一代掌權者徹底割裂的又一個佐證。
而雲秋并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只知道溫存銳和他的畫家朋友回了消息,說是能夠過來。他邀請的幾個人,全部都答應了。
這樣一來,剩下要做的準備也就不剩什麽了。雲秋和蕭問水挨個上門送完請柬,最後一家是老先生,他留他們吃了一頓飯。
晚上,蕭問水和雲秋直接動身,乘私人飛機前往婚禮場地。其餘賓客會在隔天下午到場,蕭家一應負責賓客的往來行程安排,一切都緊鑼密鼓地安排着,完美無缺。
然而,雲秋在發現了結婚證并不是婚禮上領的之後,就對婚禮去了興趣,不再像之前那樣期待了。他開始把婚禮當成一次和大家一起玩的機會,相比較蕭問水的日漸沉默,他就顯得活潑了很多,還是和以前一樣玩鬧,這裏皮一下,那裏嗲一下的,視察了所有地方,要管所有人的事情,慰問所有人的情況,最後才被發現他自己的事情什麽都沒做,然後被蕭問水拎走了。
蕭問水很沉默,也很嚴肅,自從到了海島上之後,他似乎就變了一些樣子,雲秋從沒見過他這種狀态,如果一定要說,有點像他剛到AD學校的第一個星期,蕭問水和他在視頻電話裏的那個樣子一樣,好像是來開會的,不是來結婚的。
更磨人的是婚前的各種細節準備,大量的事情需要他們确認、彩排,因為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天,而這是一場足夠盛大華麗的婚禮。
按照策劃中的規定,婚禮當天雲秋需要換六道八套禮服小西裝,可是雲秋一件也不想換。這一批婚服是蕭家請專人定制的,做了許多小細節和花樣、形制的改版,因為是兩位男性的婚禮,傳統的雙西服總是寡淡一些。正好雲秋這個小家夥最近愛上了穿搭,喜歡臭美,設計師專門貼合他的風格,做出了俏麗而不失正式的款式。
八套實在是太多了,看着雲秋有點不情願的樣子,蕭問水說:“那就只換四套吧,迎賓時穿一套,婚禮過程時穿一套,最後是敬酒服,敬完酒之後換回常服。”
雲秋抱怨說:“可是我只喜歡那一套紅色的衣服,還有另外一套白色的,其他的不好看,我不想穿。”
蕭問水說:“那你不穿這個,要穿什麽呢?難道要穿校服嗎?”
他們AD學院也是有校服的,做工精致的小西裝,雲秋覺得穿起來很舒服,沒有什麽異議,跟着頂了一句:“好呀。”
“……”蕭問水沒什麽表情,只是說,“不行。”
雲秋堅持不肯穿,這個議題只得暫時作罷。但是兩邊都不高興,氣氛有點沉悶。
策劃師說:“還有這個時間安排的問題,原來計劃是婚禮結束後直接辦燒烤宴,但是因為考慮到晚上看煙花更好的原因,我建議把燒烤挪到晚上當宵夜,婚禮當中還是正常擺桌用餐,兩位新郎意下如何呢?”
蕭問水問雲秋:“你有沒有什麽想法,雲秋?”
雲秋還是有點悶着不高興,他硬邦邦地說:“不知道。大哥哥,你不要來煩我,我們還在吵架呢。”
而蕭問水靜靜地看着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算了,你說要跟我結婚,根本也沒什麽計劃。”
他說:“那随便。反正是結我一個人的婚。直升機停在那裏,你想走就走吧。”
雲秋楞了一下。
雲秋還沒反應過來時,他轉身進了房門,一個人把門反鎖了。
把他愣愣地關在門外。
這句話放在以前,雲秋就會按照字面意思理解,真的“随便”去了。
然而這一次,他有點遲疑——他聽出了蕭問水話後面的潛臺詞:他不高興,生氣了,不願意再跟他談起這個話題,而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雲秋敲門,喊了幾聲:“大哥哥。”
裏面沒有任何動靜,毫無回應。
蕭問水不給他開門。
這突如其來的冷遇,讓雲秋有點迷茫,還有點難過。
他覺得這完全是一件小事,更何況蕭問水這幾天一直都對他特別好,幾乎是有求必應地寵着他,心情也很好的樣子,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在這件事情上這麽生氣。
盡管他剛剛假模假樣地生了點悶氣,但是他本來也不想和他生氣的。
他現在門外,又急又氣:“為什麽又是這樣,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對我嘛……”
時好時壞,時而又兇又嚴厲,又時而很溫柔。
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蕭問水開門,于是認真生起氣來:“那我真的去找直升機了哦!你求我我也不會回來的!”
說完,他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門外的腳步聲遠去。
蕭問水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點燃一支煙,但是并不抽它,只是看着星星點點的火光一路燃上去,燒掉的灰慢慢地掉下來。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胸口一陣悶痛。
他竭力回想着Susan給他列的并發症報告,也試圖回憶上輩子的症狀,然而一無所獲,滿腦子回想的只有Susan之前的話:“人格障礙……在明知錯誤的情況下,克制不住總是重複相同的行為和反應,并且通常自己不承認自己是個人格障礙。”
“一次又一次,是什麽概念呢?你看有時候闖進房子裏的鳥類,一圈一圈地轉着,直到筋疲力盡,也看不見門和窗為它敞開。”
“一次又一次……”
他伸出手,撥打了婚禮策劃的電話。那邊很快就接通了,誠惶誠恐地問他:“您好,蕭先生,有什麽吩咐嗎?”
這個婚不辦了,不用結了,因為沒有人願意到場。
然而此刻,短短的幾個字重如千鈞,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他嗓音嘶啞,話到嘴邊又改了,仿佛受到了某種蠱惑:“我要你……布置彩帶和熱氣球,婚禮蛋糕要小熊的,就是那個……動畫片裏的熊。”
策劃那邊莫名其妙:“您上午說過了,我們都記着呢,一會兒布置好了給您拍視頻看看下歐共,您放心吧。”
電話挂斷了。
蕭問水伸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煙蒂一把揉碎了,丢進旁邊的垃圾桶。
另一邊,雲秋很難過地把這件事情編輯了短信,告訴了溫存銳。
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想把這件事情告訴蕭尋秋和醫生。他好像能望見他們兩個人的解決方式——先是哄哄他,然後再到蕭問水那裏說,小秋什麽都不懂,您跟他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麽呢?
這些話他以前也聽過,普遍那個時候,他被哄一哄,什麽事情都好了,也不會去記仇。
醫生和蕭尋秋會把他劃分在成人的範圍之外,好像他做錯了什麽,以大人的眼光需要諒解,然而他也并不知道哪裏做錯了,只知道自己是“被原諒”的那一個,莫名其妙就落了下風。
他問溫存銳:“為什麽大哥哥他這麽生氣啊,我在家裏怎麽穿,他都不跟我生氣的,我昨天說,我想把睡衣穿出來玩,他也允許了。”
隔着屏幕,溫存銳幾乎都要想象出雲秋可憐巴巴地耷拉着眉眼的樣子,像一只小動物。
溫存銳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後,編輯信息告訴他:“因為婚禮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環節之一,蕭先生不是在意你穿幾套禮服吧,大概是你的态度讓他覺得,你沒有将這場婚禮放在心上?”
雲秋說:“我沒有不放在心上,我很喜歡跟大哥哥結婚的,我也不會跟別人結婚。可是我真的不喜歡那幾件衣服。大熊,這要怎麽辦呢?大熊,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黑色的衣服……”
“不是這樣的,雲小熊,那你比較一下,你對結婚這件事的重視程度,足夠讓你容忍穿幾件你可能不是特別喜歡的衣服嗎?你看,蕭先生那麽喜歡工作的人,也為了結婚放下了手裏的工作,這就是大人的權衡。”
雲秋這下子懂了:“好吧,我知道了。”
雲秋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覺得比起讓蕭問水高興,自己吃虧一點穿幾件衣服實在是小事情——他是一個大度的雲秋。
他跑到愁眉苦臉的策劃師那裏說:“衣服給我吧,我會穿的。”
然後他又跑回他和蕭問水的房間門口,準備敲門給蕭問水道歉——結果還沒敲的時候,蕭問水自己從裏面打開門,出來了。
他的臉色很差,氣色不好,看起來居然是滿身疲憊。
一出來,就碰見雲秋抱了偌大幾個紙袋子,堵在門口。
看見他時,蕭問水有一點驚訝,但是他很快地告訴他:“雲秋?你想穿什麽就穿什麽吧,我昨天沒睡好,剛剛語氣有點控制不住,我沒有……我沒有要兇你的意思。”
雲秋反而有點愣住了。
他注意到蕭問水的眼神——他像是作出了一個什麽決定,極為認真,可是他們只是吵了一個小架而已,哄一哄就能好的,為什麽要這麽鄭重地道歉呢?
雲秋仰臉瞅着他,有些遲疑,但還是很快地回過神來,搖搖頭:“我要穿的。”
他把盒子都抱進房間裏,挨個打開看,開始自己哄自己:“也不難看的嘛,可能是我太笨了,審美水平沒有跟上,而且我就讓讓你好了。大哥哥,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穿的。”
蕭問水怔忪了片刻:“……為什麽?”
雲秋說:“因為我想跟你結一個好婚。你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麽說什麽,想到溫存銳說的那些迂回婉轉的心思——比如蕭問水以為他不看重這場婚禮,他就直接說出來。
說出後,雲秋自己反映了過來,擰了擰句式:“結一個好婚……結婚好,把婚結好,對,就是這個意思。”
他的語文還是很差,最近正在練習正确使用把字句和被字句。
他自顧自在那兒琢磨着用語,蕭問水渾身緊繃的氣息,卻在他的低聲咕哝中慢慢放松了下來。
蕭問水說:“——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勒着他的那根弦繃斷了,從今天下午開始。他坐在布滿黃昏的房間裏,看着窗外遙遠的海浪。他進來後坐下,雲秋就那樣扣着門,一下又一下,輕輕的,很乖很乖地叫他:“大哥哥。”
他其實并沒有什麽錯。他的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沒有人告訴他婚禮應該怎樣去對待,死亡應該怎樣去參考。雲秋至今以為死了一次還可以重來。他一團天真蒙昧,是他們把他拒之門外。
雲秋每叫一聲,那道繩索就更加勒緊一點,這場漫長的絞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始了,蕭問水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打開了那扇門,這道繩索卻硬生生地把他絞碎、打散、重組,在他耳邊尖叫:“回去!回去!”
也像是Susan的話在腦海中重複:“就你最厲害,人家喜歡你讨厭你都要被你控制,你以為你是誰?”
從雲秋提着藥,膝蓋上浸滿了血,哭着回家的時候開始,從他睡在新家的玄關,第二天追着他的背影出去開始。
一步一步地勒緊,直到他心上鮮血淋漓。那麽多次的事情,每一次都無比相似,每一次都是一樣的……心如刀割。
雲秋止步在斑馬線上,滿臉是淚痕,被蕭尋秋拉回家;他以為他走了,而他那時正把車停在街角,往右是踩剎車離去,往左,又能見到他的小喇叭花。
他後悔了,雖然知道後悔沒有用,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麽——這個世界上唯有理智可以使一切東西在正确的道路上運轉,可是世界上多得是沒有理智的人,地球照樣運轉得好好的。
再給他重來一次,他會往左打方向盤;他會表揚那個為他跨越大半個城市的孩子;他會給他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雲秋多好啊,他會原諒他,他是他的小寶貝,從來不記仇,很好哄,是最可愛的那朵小喇叭花。
他走過來抱了抱雲秋,吻了吻他的額頭:“你喜歡我,我知道。對不起。”
雲秋說:“那你還是很聰明的嘛,大哥哥。以後不要這樣了哦,不然不僅沒有Omega喜歡你,連我都會不喜歡你的。”
他安安心心地蹭在他的懷裏,和他交換了一個溫存的親吻。
蕭問水還是說着:“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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