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雲秋自己洗完澡, 換好衣服後就出去了。
他出來的時候蕭問水還在辦公室, 兩個人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蕭問水擡起眼睛看他,像是還想要跟他說些什麽。而雲秋沒有給他任何視線,抓起手機就出了門。
他穿過他的迷宮, 從員工電梯走,電梯按鈕亮晶晶的, 淚眼看過去很模糊,有很多道重影。
雲秋想要數清楚, 可是眨一眨眼,眼淚就掉了下去。
外面在下雨,雲秋連蕭問水公司的傘也不願意借了, 走去公交車站等車。
蕭問水的司機和助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趕過來要送他回家,被雲秋趕走去了一邊,并且看起來是要發瘋的樣子。他們怕他激動之下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只能在雲秋充滿排斥的喊叫中回去了。
這樣子是失态的、難看的, 雲秋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到底還是學會了知羞恥,學會不因為自己的情緒打擾他人,可是今天他把這一切都忘光了, 重回他以前的樣子。
蕭問水讨厭的樣子,狼狽不堪。
雲秋拼命吸着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聲和打嗝。他在站牌那裏等了很久之後,才發現經過這邊一路的公交車今日停止營業,原因好像是檢修, 如果要回去的話,他需要再往外走幾百米找電車。
雲秋于是冒雨去找電車站,可是這邊建築太多,小區一環繞一環的,他按照手機顯示的導航找了許多遍,始終沒有找到,整個人被淋成了落湯雞,手機眼看着也要沒有電了。
手機聯系人逐一翻過去。
羅炎,今天放假,雲秋知道他正在興致勃勃地準備中秋晚會的道具,約了他們一起的幾個同學打算定演出稿,所以他的視線在他的名字上停留了一會兒,就略過了。
“大哥哥”排第一位,雲秋擦了擦眼睛,點了删除。想了一下不對,又重新建立聯系人,放進了黑名單裏面,然後再删除。
他不是沒有脾氣的,咬人的家貓一旦被放逐,也會擡頭挺胸,亮出自己的利爪。
“哥哥”是蕭尋秋,雲秋跳過了,醫生,跳過,陳老師跳過,家裏的機器人,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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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一個溫存銳。
雲秋打了過去,并沒有指望溫存銳能夠接電話。他知道他最近很忙,全聯盟滿地跑着趕通告、拍電影,兩個人最近的聯系只剩下短信,倒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話不談。
溫存銳接了電話,聽見他的哭聲就慌了:“雲秋?怎麽了?”
雲秋颠三倒四地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溫存銳多半也沒有聽懂。他只聽見了這小孩說了一句話,也是唯一清晰而堅定的話,雖然打着哭嗝,但是一字一頓,很容易分辨:“我要和他,我要和他離婚。”
溫存銳吓了一跳,當即也不管什麽了,問了雲秋的方位,匆匆說:“我來接你,你手機是不是快沒有電了?發個定位給我,在附近找個避雨的地方,我的車你認識,到了我停在公交車站附近,你去找我。”
雲秋哽咽說:“好。”
他于是又回到公交車站底下,安靜地等待着。他已經沒有力氣哭了,連日的傷心和高燒消磨了雲秋的意志,他現在只覺得非常困倦,也不再有任何期望。
像他,最開始蕭問水不回來的時候,還會整天等待。盡管他并不會正确表達他會等他,只是會在醫生不在的白天,穿好喜歡的衣服,把薯片包裝帶藏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在電視機前一樣。
這種喜歡是不知道何時滋生的,也不知道在何時瘋長成為他不善言辭的口中無法表達出的一切。他喜歡他,喜歡看見他,喜歡他抱他,喜歡他吻他、和他身體交纏,喜歡看他用淡漠的眼睛望過來,連名帶字地叫他,雲秋雲秋雲秋雲秋。
蕭問水是那樣吝啬,他不叫他小秋,也不叫他秋秋,說那是給蕭尋秋的昵稱。
雲秋也喜歡“秋秋”這個昵稱,聽起來像是小鳥啾啾在叫一樣,一個可愛的名字。他也這樣祈求過蕭問水,可是他就是不這樣喊他。
連“寶貝”也很吝啬,只有在床上,被他勾得眼角發紅時,才會什麽都叫出口。他愛上了一個天生沉悶的人,是他讓他變成現在的模樣,擁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擁有喜怒哀樂,他學會快樂的同時也學會了悲傷。
他還在期待什麽呢?
蕭問水一早就不要他了,只有他拼命隐瞞,刻意讨好,最後得來這樣的結果。做不出來的數學題,別人會叫他放在這裏,不要再繼續了。
他不能再繼續,那是小動物逃避危險的本能,是傷心之後最後的生氣和迷茫。那個從很久之前被雲秋隐約感知到的、別離的結局,其實就在此刻。是他堅持視而不見,是他心存希望。
是他一個小傻瓜,守着第一次愛上的人,等在空空如也的大房子裏。
大雨沒有停止的趨勢,雲秋又開始發燒。他最近身體差到一個無法想象的程度,燒得人昏昏沉沉,神志不清。
溫存銳的車開過來,在幽暗的雨天裏亮起車燈,雲秋腦子沒轉過彎來,車沒停他就跳下站臺,想要走過去,吓得溫存銳急剎車停下,下車跑來接住他。
“雲秋?”溫存銳抓着他的肩膀,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問他要去哪裏。雲秋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到他就哭了,積壓了這麽多天的悲傷和難過找到了宣洩口,他哽咽着,只是反複說着:“大熊,我要跟他離婚,我想離婚。我再也不要跟他說話了。”
“好好好,離婚,我幫你找律師,我讓人幫你起草協議書,好不好?現在先跟我回家,雲秋,你這樣要感冒的。”
溫存銳半是拖半是抱地把雲秋弄上了車,給人裹了條毯子,然後告訴雲秋:“你等我一下,我馬上過來。”
他撐傘進入繁華的辦公區,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店,要了滾燙的加糖的牛奶和餅幹,又去另一邊的服裝店,估量着雲秋的身高,給他買了幹爽的全套內衣和外衣。
溫存銳提着幾個大盒子返回停車的地點,剛打開車門,卻看見旁邊的停車場內駛出一輛空間車,停在那裏,等待剛出門的人進來。司機撐傘立在車門前,以一個充滿尊敬的姿勢等待來人。
而蕭問水由助理撐着傘走過來,擡眼望這邊看了一眼。
雲秋已經陷入了深眠。
透過車玻璃,他裹着毯子蜷縮在副駕駛上,靠在車窗上睡着,雙頰發紅,濕潤的黑發貼在白皙的臉頰上。他是被離家後被人撿走的一只小狗,終于找到能夠讓他安心入睡的地方。
蕭問水的視線釘在雲秋身上,停留了兩三秒的時間,而後擡起眼睛和溫存銳對視了一眼。
而溫存銳也在此刻散發了他的最大敵意——他不知道雲秋經歷了什麽,但是顯然蕭問水脫不開關幹系。他一向是個護短的人,盡管早就對雲秋沒了那層心思,但他真心當他是個天真的弟弟,心疼他十八年來的孤寂。
他沉默地撐着傘,走過去擋在車玻璃前,隔離了蕭問水的視線。
兩個alpha在這一剎那對峙了片刻,蕭問水眼中翻湧着沉黑的巨浪。最後,蕭問水移開了視線,俯身進入車門中。他的車窗關閉,從外面看不見裏面。
而溫存銳回到車內,輕輕碰了碰雲秋的臉頰,叫醒他:“小秋,去後座換一下衣服,你這樣睡着會感冒的。我現在把空調打開,你用毯子擦幹了換。”
那姿态親昵,從別人的角度看,像是朋友,也像情人。
雲秋于是爬到後座去換衣服。溫存銳畢竟是個A,給他拉起了自動遮擋,等雲秋換好之後,他再讓雲秋坐到副駕駛這裏來。
溫存銳問他:“雲秋,現在先帶你到我那裏去,好不好?還是你想回家?”
雲秋聲音啞得厲害:“我不想回家,大熊。”
“好嘞,那那我就先帶你看看我的大熊森林小木屋。”溫存銳說,“你要是想吃什麽的話就告訴我。畢竟你知道的,大熊的木屋裏只有水和蜂蜜。”
溫存銳最近聯動這部動畫的真人拍攝已經在進行中了。內容剛确定不久,就是帶離家出走的大熊來到人類的城市玩耍,溫存銳隐約想起雲秋第一次見他時,就說他是“大熊的朋友”,不由得也覺得有些奇妙。
雲秋這個小孩從頭到腳都很奇妙,愛他的人當個寶貝,不愛的人就棄之敝履。
溫存銳把他帶回了家。他在聯盟星城的另一個區的家,和雲秋的星大附中隔了十萬八千裏。顯然住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雲秋的身體情況。
他發燒了,并且看樣子也不會有心情上課。
溫存銳先在雲秋的手機裏找到了一個“李老師”,以為這是雲秋的班主任,于是打過去,告訴雲秋需要請三天的假。
另一頭接電話的是一個老人,聽明白他的話之後,問他是誰。
溫存銳說:“我是他的一個朋友,他現在發燒很厲害,麻煩老師您了。”
那個老頭子倒是沒說什麽,只說讓雲秋好好休息。
雲秋到了他家裏,先是睡了一會兒,然後爬起來發呆。
問他什麽,也要很長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只是堅持着要和蕭問水離婚這件事情,溫存銳沒有辦法,于是給他找來了律師,幫他草拟離婚協議書。
雲秋不哭了,他擦幹眼淚安安靜靜地講着。律師很專業,也是溫家特用的王牌律師,他告訴他:“你這樣的離婚案很難辦,因為對方背後有一整個家族企業,一般來說財産分割時都會更加複雜一點。離婚對蕭問水這種人來說會非常傷筋動骨,也是競争對手最容易鑽資金鏈空子的時候,在這方面會咬得很死,我們會盡可能讓你獲得最大的權益。”
此刻,溫存銳也給溫雅打完了電話。到現在他們才弄清楚蕭家今天的動作——全面掃除董事會,一個不留,其中以董事會元老蕭衡潛入檔案室,意欲對企業造成嚴重損害為理由,蕭家請動了政府軍隊,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從今以後,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真正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蕭問水的獨裁之地。和這個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蕭家二少蕭尋秋即将任執行總裁的消息。
溫雅說:“要不是蕭問水這孩子年紀不大,我會以為他這是托孤了,他對自己親生弟弟可是真好。”
言下意有所指,說的是雲秋沒那個命。
溫雅少将一直知道溫存銳和雲秋的友誼關系,除了一開始讓溫存銳不要再插手調查雲秋的身份以外,再也沒提起過。
溫存銳這時候想起來了,問了他母親一句:“雲秋到底什麽來頭,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溫雅說:“他是雲贛的兒子。”
溫存銳驚得手機都要摔了:“雲贛?!”
他在陽臺上打電話,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雲秋,走得更遠了,悄聲問:“媽,雲将軍不是連婚都沒結嗎?”
溫雅:“外界還以為你跟我沒關系呢,當時情報網在雲贛手裏,他不想讓大衆知道的事情,其他人自然就不知道了。可我跟他一起上過空間基地搶救人的交情,他跟小林結婚的時候,我是伴娘,我會不知道?”
說完又叮囑他一句:“這話不要再跟任何人說了,那孩子很可憐,照顧好他,但是也別太多插手蕭家的事情。你真要插手,就把他當兒媳婦給我娶回家,到時候蕭家敢來找麻煩,我再炸了他們的公司不遲。”
溫存銳有點汗顏,說:“好。”
溫家一直是中立派。當年蕭、雲兩派鬥的時候,溫雅只是一心撲在聯盟的邊防問題上,兩耳不聞窗外事,與世隔絕。現在蕭家如日中天,他們只是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安穩,卻也不意味着羸弱他們低調做事,也不代表護不了一個小小的雲秋。
溫存銳聽明白了,這是他媽親口給了他幫雲秋的許可,并且不介意直接讓雲秋來當自己的兒媳婦。
他胡亂揉了一把頭發,苦笑道:“大熊和小熊結婚,這還像樣嗎?”并且已經在開始琢磨 ,給雲秋多介紹幾個有錢有能力的年輕alpha當男朋友。
客廳裏的談話已經陷入了僵持狀态。
律師擡頭向溫存銳求救:“他說不要分任何財産,只拿九十八塊錢,因為只有九十八塊錢是他自己掙的。我怎麽解釋婚後夫妻共同財産,他都聽不進去。”
而雲秋坐在沙放上,有點膽怯、茫然地抓着一個小抱枕,小聲說:“我只要九十八塊錢……”
“這樣。”溫存銳看了一眼雲秋的樣子,退而求其次,他告訴雲秋,“雖然你只有九十八塊錢,但是你那麽喜歡他,付出了這麽多感情,現在他讓你傷心了,分開前也應該給你補償。我們先讓律師哥哥給你草拟一份離婚協議書,好嗎?然後你再去問問蕭問水,因為只有你一個人要和他離婚是不成的,還得有一個協議書,他自己也要同意才行。”
雲秋低頭不說話,好半天後才說:“好。”
律師于是也就起身了,說:“那我這幾天回去拟協議,因為還涉及到資産評估,所以會花一點時間。您看這樣可以嗎?”
雲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點了點頭。
他就這樣在溫存銳家住下了。住到第二天晚上,雲秋才想起來家裏有一只蕭小狼沒人喂,這會兒估計要餓趴下了,于是大半夜趕緊穿衣出門,想要自己回家喂狗。
正逢溫存銳熬夜打游戲,看見他突然從房裏沖出來之後,問明白了他的去路,于是說:“我送你過去,剛好把蕭小狼接過來,你自己的衣物也歸置一下搬過來?用習慣的日用品之類的。”
雲秋很難過地說:“都是他給我買的,我只想帶蕭小狼和小熊回來。”
“那我們就帶它們回來!”溫存銳不太會哄雲秋,但是知道這個時候開開心心的會更好,他的笑容讓雲秋強打起精神,等待着車輛駛入小區花園裏。
溫存銳說:“我在這邊沒注冊,車開不進去,等我找地方停車後和你一起上去。”
雲秋搖了搖頭:“我只有小熊和蕭小狼要帶,蕭小狼的狗包只比我的書包大一點,我一個人可以拿得動的。”
溫存銳于是就找地方停車去了,說等他出來之後去買宵夜。。
雲秋上樓前擡頭看了了一眼,他在最頂樓,非常容易看。這個時候,窗戶那裏是亮着燈的。
有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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