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蕭小貓恢複得很好, 精神頭不錯, 他們帶它回家的時候,居然已經可以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動了。
照顧小貓很麻煩費事,他們又折騰到大半夜, 才把貓窩勉強整理好,然後教小貓上廁所。因為還是小奶貓, 所以要隔幾個小時喂一次奶,還要刺激排便。
雲秋明天還要上學, 蕭問水打了個電話,然後告訴他:“去睡吧,一會兒我叫專人過來照顧, 可以嗎?是你見過的護理師, 給蕭小狼送過犬奶的人。”
他怕雲秋因為家裏來了陌生人而感到局促不安。
雲秋一聽是自己認識的人,立刻就放下了心來。他去洗漱了,然後打開房門, 讓蕭小狼進來陪自己睡覺, 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照顧小貓的蕭問水,忽而又停下了動作。
雲秋說:“要不,你也去睡覺吧。”
這個小房子裏是有客室的, 雖然雲秋沒有進去過,覺得裏面陰沉沉的吓人,不過當時打掃衛生時,還是仔細打理過的,被子也換上了。羅炎在他這裏睡過一兩次午覺, 雖然可能不大舒服,但是睡人至少沒有很大的問題。
雲秋給蕭問水找來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雖然都是樓下小超市買的。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家裏應該備用這些東西,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客人會過來。他們一群同學約好了,放寒假之後要挨個上門吃火鍋,在每個人家裏都住上一晚。
他把這些東西遞給蕭問水的時候,蕭問水有點受寵若驚,像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而雲秋沒管這麽多,他把東西塞到蕭問水懷裏,啪嗒啪嗒地就跑了回去,關上房門,開始睡覺。
雲秋睡得不太踏實,半夢半醒間,他依稀能聽見護理師上門的聲音,蕭問水壓低聲音跟對方說話,之後就是他關上浴室門,洗漱的時候。又過了很大一會兒,雲秋聽見隔壁客房的門被打開了,可是蕭問水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他在他門前逗留了一會兒,而後才進門,關上燈。
雲秋的上學時間是早晨六點半,第二天蕭問水醒來的時候,雲秋已經走了。
他們請來的護理師來去無蹤,完全不打擾主人的日常生活。這只小貓大概兩周半,但是發育嚴重不足,正常的糧食完全無法下口,只有繼續喂奶。
而蕭問水幾乎住在了這裏。雲秋上下班時,他去接送,順帶着回家後看看貓、遛遛狗,然後給他做飯,兩個人坐下來一起吃。
雲秋寫作業的時候,蕭問水會主動湊過來給他講題。空閑下來的時候,他也會給他将一些繪畫方面的表達概念。一來二去又到了深夜,雲秋心軟,不好開口趕他走,他就這樣住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羅炎上門取落在雲秋書包裏的作業本,而撞見開門的蕭問水後,雲秋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會跟人打交道,更不會說客套話,尤其面對着蕭問水的時候,他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送客,只是磕磕巴巴地問他,是不是應該回去治療了。
特效藥正在起作用,Susan說的兩周觀察期實際上還沒有到,蕭問水的身體機能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态。既然已經開始吃特效藥,那麽久不必再繼續之前的化療了。
蕭問水似乎也知道了,像現在這樣留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于是說:“是的。”
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我留在這裏,是……有點打擾你學習,對不起,雲秋。”
雲秋局促不安地抓着一角,小聲說:“你不要道歉嘛。”
蕭問水說:“那我還可以去蛋糕店裏找你嗎?”
雲秋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似的,告訴他:“你過來,我可以給你送優惠券,有很多優惠券,而且你要是想喝奶茶,我們老板娘說,可以不收錢的。你也可以繼續來看蕭小狼和蕭小貓。”
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總感覺不太對,等蕭問水走了之後,雲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如果要跟“蕭小狼”對應起來,貍花貓的名字應該叫“蕭小虎”才對,可是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太美麗,給女孩子貓咪用好像不太合适。
他這麽想着,過了好久才想起去陽臺看一看。七層樓的距離,蕭問水走得很快,雲秋趴到陽臺上去看的時候,他的車已經開走了。
這好像是他遇到過的,最漫長的追求。可是雲秋還沒有決定要不要跟他重新在一起。
他想問他,如果只是生病脾氣不好的話,為什麽之前會不要他。
十五歲的蕭問水在自由和雲秋之間,選擇了雲秋,那麽為什麽,二十三歲的蕭問水會選擇丢開他呢?
這些事情中有種種不合理之處,蕭問水的變化也讓他茫然無措。盡管他是一個記吃不記打的孩子,可是被打過的次數多了,照樣會學會瑟縮與懷疑。
他覺得和蕭問水在一起很好,可是一個人生活也好,他覺得,大約前者的那種幸福,是他不應該擁有的。他手中能夠掌握的,也僅僅只有獨自一人的幸福和快樂。
揣着這些疑惑和不解,雲秋迎來了他作為藝術生的第一個期末考試。十五周的時候,他已經提前考完了所有學科,然後進行為期一個半月的寒假集訓。
在這期間,蕭問水經常來找他。雲秋有時候見他,有時候不見。
有時候是因為想見他,所以會等待他,又有時候覺得,自己這樣貪婪不定的行為是很壞的,吊着自己,還吊着蕭問水,所以他們兩個再見不合适。就這樣周而複始,斷斷續續的,兩個人每周大概會碰到兩三次。
雲秋明顯感覺到,蕭問水的時間好像多了很多。他上次從白樾那裏聽說了,他不再管理公司的事情,他好像變得每天到晚只有“來見他”這一件事可做一樣。
不過這種感覺,雲秋也不太确定。蕭問水和以前表現得沒什麽不一樣,只是對待他更加溫和,更加聽取他的意見。他不再命令式地跟他說話,而是很小心地拿捏着說話的分寸,似乎是怕自己出口傷人。
這個樣子的蕭問水看上去很好欺負,可是雲秋不願意欺負他。
特效藥的第一次試用結果出來了,蕭問水體內各項指标穩住了兩個星期更長的時間。十四天內,他沒有出現急性的血液病變和病理反應,直到第十五天的時候,才重新開始出現淡淡的皮下出血和低燒。但是這樣的程度已經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Susan刷刷地寫着總結,有點高興地對他說:“老蕭,還有希望的,這只是我給你配的最低濃度第一梯度的藥,能維持這麽長時間,是個好現象。”
蕭問水也跟着高興了起來,幾乎被她說的話鼓舞了,他說:“好,我再撐兩年,撐到雲秋上大學。”
Susan繼續說着,像鼓勵一個小朋友那樣告訴他:“你想想啊,兩年,兩年你做成了世界第一例大範圍基因修改,兩年後就算沒有配型,說不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呢?那天雲秋的主治醫生就跟我說,理論上存在全身細胞基因修改和全身換血的治療方法,看起來是天方夜譚對不對?可是小秋那麽難的手術我們也做過來了,一定有辦法的。”
蕭問水輕聲說:“好。以前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那樣自大地對小秋,我以為我快死了。”
Susan知道他喜歡聊一聊雲秋的話題,于是就順着他的話說:“對呀,而且你如果全部坦白告訴小秋的話,認真跟他道歉,他一定會原諒你的。他是那麽好的孩子。”
蕭問水深吸一口氣,還是那副淡漠從容的樣子,只是眼睛又紅了起來。他點點頭,說:“他特別好,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寶貝。”
Susan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把編輯醫療報告發送給醫生和蕭尋秋。這樣子酷似之前蕭問水要求醫生對雲秋做的那樣;不過蕭問水渾然不知。
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的狀況不正常,只有見到雲秋時,他才是正常的。
Susan在報告中寫道:“問水現在的狀況已經步入了一個消極的階段,也是大部分慢性病患者或者絕症患者通常會面臨的抑郁、沮喪情緒。一般人對于自己可能無法治愈的絕症時,會出現神經質的自我激勵,也會出現抑郁性的消沉低谷,并且會經常在這幾種狀态中反複切換。人也容易變得懶怠、尖刻、喜怒無常,甚至連最親近的家人都無法忍受。目前來說,問水在情緒方面倒是比較穩定,他唯一的改變就是除了見雲秋之外,找不到對生活中其他事情的追逐意義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由于預測算法,問水對自己的‘死’的觀念似乎特別是根深蒂固,他現在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能能見一面就是一面的狀态,這種狀态遲早會損害他的身體和心裏的健康。萬一哪天雲秋不理他,跟他生氣了,他會再次崩潰,只等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邵醫生:你的意思是?】
【Susan:解鈴還需系鈴人,我覺得,是時候告訴雲秋了,只有雲秋才能讓問水振作起來,只要他——】
她因為誤觸,而将還沒有編寫完成的一條信息發出去。但是很快,她看見醫生那邊迅速地發送了一大串話過來。
【邵醫生:我不同意。】
【邵醫生:我理解蕭老板是你的朋友,但是小秋也是我帶大的,和我的孩子一樣。我希望他現在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而不是給誰續命用的工具。】
【邵醫生:而且,小秋自己會非常難過,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個心軟的孩子,也因為心軟,所以更容易被傷害。】
Susan盯着手機屏幕幾秒過後,嘆了口氣。
她發送:“好吧,你是對的。”文字消息過去之後,關掉了手機,走到一邊的醫療車中,打算給蕭問水輸一針營養劑——他最近胃口仍然不好,已經表現出了低鉀的症狀。
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起身,他就聽見了身後的蕭問水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短短幾秒時間內,咳嗽已經引發了呼吸痙攣,連帶着和之前一樣惡心幹嘔起來。
“老蕭,老蕭?”Susan趕緊沖過去,扶着蕭問水給他換了姿勢,讓他呼吸通暢。這一剎那,沉寂了兩周沒有上湧的疼痛突然排山倒海而來,直接讓他痛得失聲了。
他仍然在咳嗽。上次胃出血本來就沒養好,現在收到刺激後傷口再度崩裂,磕一次就是一口血,後面再是血沫子。
很久之後,蕭問水的呼吸聲才慢慢地平息,他半跪在地上,看着滿手滿身的猩紅血跡,眼神暗沉。
Susan趕緊說:“沒事的,沒事的,是我的藥沒給你續上,有效期過了,這就是和你以前發作一樣的程度,只不過現在胃傷還沒養好……”
但是她話沒說完,蕭問水已經重重一拳砸在了旁邊的辦公桌上,沉沉爆發的一聲響,随之而來的是壓抑着的嘶啞低泣,仿佛野獸嘶吼,讓人聽之不由得沉默。
低啞的吼聲之後,是壓抑到極致的低泣。
他哽咽着說:“我想看着他上大學……”
“我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白頭到老……”
Susan說:“會的,會的。老蕭,你想,雲秋也會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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