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對視

第二天依舊是月考進行時。

溫瑜照例用“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的不滅秘籍蒙完了選擇題，再依靠殘存的記憶把前面幾道簡單的題目寫完，一張慘遭完成的答卷就此誕生。

寫完了題，她實在無所事事，握筆的手便無意識動起來，不消多時，一只懶洋洋蜷縮在椅子上的貓就逐漸成型。

她曾經最愛畫畫，是全校公認的才女，自車禍致使手指嚴重骨折後，便很久沒有再拿起畫筆——久到溫瑜幾乎忘記了自己學習素描多年這件事。

她曾經因淪為無法行走、無法握筆的廢人而感到被奪走了生存的意義，如今失去的一切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溫瑜只想好好珍惜。

為了夢寐以求的理想，這一次的機會，她一定要牢牢把握。

“這只貓是你畫的？太可愛了！”考試結束後，瞥見她草稿紙上滿滿一頁的随手塗鴉，夏小寒瞬間化作迷妹模式，“我還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會畫畫呢！”

作為當事人的溫瑜被她一頓狂吹惹紅了臉，又聽見夏小寒快活地叽叽喳喳：“我想去試試那個學校新開的食堂，但你知道的，我最近正在減肥，吃不完一份飯菜，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吃呀？”

溫瑜聞言心裏又是一暖。原主不受養母待見，零用錢少得可憐，生活可謂捉襟見肘，因此大多數時間都以饅頭包子和泡面為主食。夏小寒知道她家裏的情況，不忍心讓朋友一直吃沒有營養的食物，同時為了顧及她的自尊心，因此才說出這番話來。

這讓她不得不第無數次産生一個疑問：原主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畸形心态才會對她産生恨意啊？

在這本風靡萬千少女的言情小說裏，主人公的生活中除了愛情與勾心鬥角外，仿佛再沒有其他可以容納的東西。這真是極為愚蠢的設定，明明人類的身邊還有那麽多值得珍惜的人與事物，親情、友情、學業、愛好甚至理想，它們都是舉足輕重且無比珍貴的存在，卻不得不退居于談情說愛之下。

所以說，沒有邏輯的戀愛腦真是害死人。

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和溫瑜吃一份飯菜，夏小寒還是很有女主作風地一邊叫着“哎呀，我怎麽多給了一倍的錢”，一邊出錢替她另點了一份。

或許真是很有緣分，在接過餐盤轉身時，溫瑜居然一眼就在人山人海中看見了許熾。

當其他學生都為了盡早打到飯菜而小跑着來到食堂時，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從來都磨磨蹭蹭，因而此時只能排在隊伍末尾。他長得高，又沒有穿校服，在人群裏便顯得格外突出，這會兒不知道談起了什麽有趣的話題，低頭抿嘴輕輕笑了笑。

她不過瞧了這麽一眼，對方便仿佛感受到視線般微微側過頭。少年微垂的眸子裏盛滿了午時奪目的日影，冷冽的目光如一瞬寒潮湧過來，吓得溫瑜匆匆低下腦袋，假裝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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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經過以許熾為首的男孩子們時，忽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後背，轉過身去，原來是那位一直都不安分的岑陽。

他滿是戲谑意味地嘿嘿笑：“四眼妹，別忘了熾哥的衣服啊。”

這本來是句語氣不善且不懷好意的嘲諷，沒想到溫瑜并沒有生氣，反而輕聲細氣地應下來：“我已經洗好了，今天就能給他。謝謝你提醒我。”

她這樣坦誠，反倒讓岑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野得久了，許久沒見過女孩子這麽溫柔的模樣，一時間消了氣焰，只得撓撓頭說：“不，不用謝哈。”

身後的朋友們哈哈大笑：“岑陽你是真的遜！”

溫瑜見沒了自己的事兒，正想轉身走人，沒想到又被人拍了下背。

與岑陽那種沒輕沒重的猛拍不同，這人下手極為克制，幾乎沒什麽力道，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溫瑜對他人的觸碰極為敏感，瞬間轉過頭去。

許熾顯然沒想到她會轉身，手裏握着的貼紙還來不及收起來，為了緩解尴尬，只得抿了唇沉聲道：“有事嗎？”

他用這短短三個字就把握了話語主導權，将溫瑜變成被動方。溫瑜透過鏡片，清清楚楚看見了紙條上“土包子”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她向來不傻，當即明白過來之前岑陽拍她那一下是為了在她背上貼紙條，而許熾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替她取了下來。

她被少年故作鎮定的神情逗得勾起嘴角，擡起頭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睛。許熾真高啊，當他站在她跟前時，投下一大片輕飄飄的影子，溫瑜只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巴。

于是她就對着視線範圍內的那下巴說：“謝謝你呀。”

許熾沒回答，好像輕聲笑了笑，然後悠悠背過身去。

身旁餓得厲害的夏小寒急着坐下來品嘗新菜式，溫瑜便匆匆向他道了別，也不曉得許熾究竟有沒有聽見。

“那群人真是過分！不過許熾似乎也不像傳聞裏那麽壞。”夏小寒一邊滿心歡喜地大口吃喝，一邊毫無遮掩地吐槽，“他長得挺好看，為什麽一直沒有女朋友呢？”

因為按照劇情走向，這個性格陰沉孤僻、拒絕與一切異性往來的标準男主角只會中意于你這個小傻瓜呀。

想到許熾那張強裝鎮定的臉，溫瑜兀自輕輕笑起來，引得夏小寒一陣驚呼。

“小瑜！你現在這個笑容！超級暖！我都要被融化了！”她說着湊上前細細打量溫瑜的臉，随手把長至眼前的劉海拂開，“以前還不覺得，你笑起來的時候好可愛啊。把劉海掀開後整個人也清爽很多，看起來格外有氣質。”

她當然不會想到，眼前朝夕相處的朋友之所以會有氣質上的改變，是因為被徹徹底底換了個芯。原主本來雖然有張相貌精致的臉，但因為自卑總是佝偻着腰身，擺出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不管是誰都不會想要與她深入接觸。而與家境算不上富裕、從沒有得到過合理家教的原主不同，如今居住在這具身體裏的溫瑜曾是個不折不扣的千金小姐，在上流社會禮節的耳濡目染與從小嚴格的家庭教育下，自身也形成了一股不同于普通女學生的獨特氣質。

溫瑜早已經習慣了夏小寒的彩虹屁，她正準備用調侃的語氣回應幾句，思路就被一陣巨響與一聲尖叫打斷，未出口的話梗在喉頭。

她循着聲音望去，看見唯恐波及到自己的學生們紛紛後退，空出中間的一片走道。在走道中央躺着一個男學生，他被打得厲害，渾身瑟縮成一團，而在他身前站着的……

正是面色陰沉的許熾。

這是溫瑜頭一次見到他發這麽大的脾氣，眸底如染了黑墨般看不見一絲神采，只能望見眼神中無法抑制的怒火與殺氣，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

就在電光火石間，少年驟然擡頭，恰巧遠遠地觸到她的目光。

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這裏有那麽多形形色色的人，可當他擡起頭，在無數或喧嘩或騷動的人流裏，只看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裏沒有恐懼和鄙夷的情緒，像春天裏雲的影子，又像一張輕盈的網，朦胧得無法觸碰，倏地便将他套住了。

打鬥中留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許熾卻不合時宜地想，他為什麽會不自覺望向她呢？

對視不過一瞬間，少年很快輕輕喘着氣，把目光不着痕跡地挪開，而維持秩序的老師也很快趕來，所有當事人都被請去德育處喝茶。吃瓜群衆們看完了好戲，熱情高漲地分享着相關八卦。

“好像是因為被打的那個男生說了許熾家裏人的壞話。”夏小寒作為八卦情報女王，第一時間就送上了嶄新出爐的資訊，“他家那些事兒……說了的确挺傷人的。”

溫瑜心下了然。

根據校園青春小說設定，男主一定要存在某種自兒時起就根深蒂固的陰影，以便讓女主角在相處中發揮其治愈人心的正面作用——許熾就是這個套路的受害者。

他小時候怎麽說也是個典型的乖小孩兼神童，誰料在父母共同創業成功後，功成名就的父親便抛棄糟糠之妻頻頻出軌，最終将許熾母親逼得自殺于客廳裏。

也就是從那時起，或許是為了報複，許熾選擇了與曾經的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與父親極度不合、用暴力發洩內心不滿、舍棄學業沉溺玩樂，逐漸成為如今這個遠近聞名的學校一霸。

母親的死亡與父親的背叛是他一輩子都難以掙脫的心理陰影，拿這樣的家庭背景開玩笑，的确太過分了。

不過……

溫瑜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她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會在今天把外套送還，但現在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故，顯然不是可以與許熾平靜交流的好時機。

想起少年那雙陰沉暴戾的眸，她不禁對勸說他努力學習的目标隐隐有了幾分擔憂。

只希望他不要太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