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作文

高中老師批改試卷像打仗，幾百份試卷經過艱難的挑燈夜戰，終于以熊貓般的黑眼圈與幾乎透支的肝為代價被改出來。末了還要拖着一副極度疲憊的身體，一邊謀殺腦細胞一邊給熊孩子們講解試卷，真可謂苦不堪言。

“聽說這次英語有人得了149分！149，應該只有作文扣了一分，”夏小寒八卦女王的稱號名副其實，早課還沒開始，就趴在溫瑜桌前開始噼裏啪啦地分享最新情報，“這麽變态的分數，究竟是哪個火箭班大神考出來的？”

溫瑜倒不怎麽意外，畢竟一分耕耘一份收獲，火箭班的學生平時都是高強度訓練，即使下課了也不見班裏有人出來透透氣。對于現在的學生們來說，一份高分試卷就是對其一切努力最好的報答。

第一節是語文課。溫瑜雖然在車禍後的那一年看了不少書，但畢竟高中語文有許多得分模板，她對模板一無所知，全靠自己的理解答題，踩不到得分點，因此分數不算太高。

對于文學基礎還不錯的她來說，語文是最容易提升分數的一門學科。它既不需要像文科學科那樣背誦成噸的知識點，也不用像理科那樣被無窮壓根就看不懂的公式想破腦袋，只要把高中必須記憶的幾篇古詩古文記在心裏，再依靠固定模板踩得分點就能拿到不錯的分數。

“這次的語文試卷難度不小，全年級內都很少有高分。作文更是重災區，很多同學連題目都沒辦法理解，就算理解了，寫出來的東西也是一塌糊塗——值得表揚的是，我們班有兩位同學的作文分數上了五十分，這在全年級內也屬于少數。第一位是五十分的盧薇薇同學，還有一位是……”語文老師林洋是個身材健壯、長得像個體育老師的中年男子，與外貌極不相符的是，他說話像《瘋狂動物城》裏的樹懶那樣慢慢悠悠，一邊說還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眼鏡，“我們的溫瑜同學。溫瑜同學得到了五十四分，是全年級作文分數最高的，不錯不錯。”

盧薇薇語文成績好是全班人盡皆知的事兒，大家對她作文分數高都已習以為常，因此并沒有太大反應。沒想到這次她居然被溫瑜這個平日裏壓根不起眼的差等生搶了風頭，後者的分數還穩穩壓她一頭，一時間所有人都側目看向溫瑜。

高中作文上五十的人鳳毛麟角，而五十再往上，每加一分都十分困難，可謂一分一層次，五十四分就更是難得一見。

盧薇薇容光煥發的小臉上笑意剛剛湧上來，在聽見溫瑜的名字後立馬如吃了蒼蠅般陡然陰陰沉沉，滿臉不可思議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目光裏不加掩飾的厭惡與鄙夷像一把把小刀。

夏小寒朝她比着中指做了個鬼臉，好像考了高分的人是自己，得意得不得了。

而處于風暴中心的溫瑜本人則滿臉懵逼。她之前沒讀過高中，自然也對評分标準毫無概念，根本不知道作文分數到底怎樣才算高。

……畢竟初中時，她的作文都只會被扣一兩分。

作為曾經初中時雷打不動的第一名，這會兒受了表揚，她也沒感到多麽高興，反倒是被全班同學的目光盯得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溫瑜同學的進步非常大。她的文章得到了語文組老師的一致好評，字跡端正、文筆優美、引經據典也恰到好處，希望大家向她學習。”作為一個純種鋼鐵直男，林老師顯然不會看人臉色，盯着盧薇薇那張面色鐵青的臉繼續說，“盧薇薇同學的表現也不錯，但太過拘泥于遣詞造句，匠氣過重，還要繼續努力。”

這一捧一踩，夏小寒當場就噗嗤笑出了聲。

“老規矩，所有五十分以上的作文都會被集結成冊，讓全年級同學學習。希望下次能在作文冊上看見更多屬于我們班同學的作品，下面我們開始講解試卷。”

Advertisement

能在重點高中教書，林洋的教學水平自然不俗。他雖然長了副兇神惡煞的臉，談吐間卻全是儒雅文人的做派，而且出口成章，聽得溫瑜目不轉睛，差點為他的妙語連珠鼓掌。

相比之下，其他學生就顯得平淡許多。他們有的為成績暗自憂愁，有的只關心解題模板與學習方法，卻全然忽略了語文本身的樂趣。一味注重應試成績，難以讓學生真正愛上科目本身，這也是當代教育的一大敗筆。

這節課很快就過去，林老師離開之前吩咐課代表發下了優秀作文集成的冊子，而盧薇薇臉色很難看地追了出去。

熟悉盧薇薇為人的夏小寒湊到溫瑜跟前：“這人又要開始作妖了，真讨厭。”

“嗯……”溫瑜遠遠看了一眼她遠去的背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沒做什麽壞事，因此也不怕有人在身後搞小動作，于是無奈應了句，“她開心就好吧。”

夏小寒猜得不錯，盧薇薇跑出教室追上林老師後，便在樓道裏開始了自己的表演。她慷慨激昂地說了一大堆，內容無非是溫瑜作為對作文一竅不通的差等生，一夜間突飛猛進顯然不可能，她那篇作文一定是直接盜用了其他人的優秀作品。

林洋聞言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略他本身懶洋洋的敦厚氣質不說，被一個将近一米九的壯漢目不轉睛地盯着，任誰都會感到若有若無的壓迫感。盧薇薇不敢再說話，低下頭的瞬間聽見他沉聲開了口。

“如果文章不是出自她的手筆，難道我們會查不出來？那篇作文寫得太好，許多老師都認為不像高中生水平，因此把網上可以查閱的資料搜了個遍，最後也沒發現有雷同的文章。”

盧薇薇心頭一震，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盧薇薇同學，你以為溫瑜的進步只體現在她文筆方面的進步嗎？她過去的字跡又小又急，根本談不上漂亮，這次考試卻寫了一手非常标準的楷書，能在短時間內進步這麽多，她一定付出了很大努力。反倒是你……”他說着嘆了口氣，“不專注于提升自己的水平，反而懷疑同學，質疑別人的付出與成績，這讓我很失望。”

她也算是班裏的佼佼者，很少受到老師如此直言不諱的指責，這次居然因為那個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差生遭到嚴肅批評，盧薇薇的眼眶兀地就紅了。

“你回去好好反思吧。溫瑜如果真的有問題，我們老師第一時間就能看出來。”

盧薇薇又氣又委屈，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腦海裏激烈鬥争了半天，最後也只能忍了哽咽說：“我知道了。”

—

作文冊很快被分發到各個班裏，對于重點班學生來說，這是提高作文水平的靈丹妙藥；在普通班大多數學生眼裏，它是永遠與自己無緣的大神聚集地；至于一團糟的十班……

女生們讨論得熱火朝天：“今天咱們疊飛機還是千紙鶴？”

“我昨天剛在網上學了折小兔子，正好練練手。”

“陸寧的作文又上啦！真不愧是年級狀元，長得好看，文采也好，哥哥看我一眼，我可以！”

“陸寧哥哥為學習流下的汗水，最終會變成我對你愛的淚水！”

如果溫瑜聽到這句話，一定能在第一時間想起關于陸寧此人的所有劇情。

作為本書根正苗紅的男二號，身為夏小寒青梅竹馬的陸寧被設定為性格溫和的年級第一，默默喜歡女主角多年卻從不表露心跡。等他終于鼓起勇氣告白，才發現媳婦兒早就跟着野小子跑了。

正所謂竹馬不敵天降，溫潤男二逃不開炮灰的命，可惜啊可惜。

女同學們玩得正起勁，在男生那兒，這玩意就約等于一團廢紙。

岑陽一邊興致缺缺地掃過那些蠅頭小字，一邊不服氣地喊：“什麽陸寧啊，娘兮兮的，我這種桀骜不羁的純爺們才是……咦，溫瑜？”

許熾一雙正把作文冊揉成團的手停住了。

“熾哥，你還記得不？就那個把給你洗衣服的女孩，她居然是作文最高分！”他說得漫不經心，一眼掃過這篇被印在第一頁的文章，“第一頁，啧啧，這裏以前都是放着白露女神的稿子啊。”

白露不僅是重點班種子選手，還長了張白淨漂亮的臉，是不少男同學心中的女神。她作文寫得出了名地好，一向都是年級最高分，此時第一頁居然被印上了別人的名字，即使是岑陽這種對學習完全不上心的混子也難免感到新奇。

許熾低低應了聲“嗯”，聽着岑陽磕磕巴巴地念那篇作文的開頭，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他笑了會兒，腦袋裏不自覺浮現起那女孩一本正經埋頭寫作的模樣，靠在椅子上懶懶道：“有點印象。”

等叽叽喳喳的岑陽終于回到自己座位，他一言不發地把變成紙團的作文冊小心翼翼展開，在皺巴巴的紙頁上，許熾一眼就看見那兩個規整的小字。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的名字上，他又不明緣由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