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真心”(1)

丘太傅一離開,二皇子就從匣子裏拿出一塊糕餅遞給五皇子。

“給,你最喜歡的伏苓糕,母妃一蒸上,就想到五弟了。”

小小的嘉莛笑彎一雙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接過伏苓糕。

他的生母出身低賤,這些年全仗淑妃娘娘照看,才不至于過得窘迫,便是能跟着幾個哥哥念書,也是淑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多講幾句,才勉強算上他,因此他對二哥嘉旭、三哥嘉陽特別親近。

可是伏苓糕還沒入口,就被四皇子嘉鑫劈手奪走,他咬一口就皺眉,呸呸呸,把糕點往地上一損,道:“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低賤之物,虧你那麽得意。”

這樣的行為舉止,衆皇子都看慣了。

他有輕微哮喘,是打娘胎裏帶來的毛病,所有人都護着他、讓着他,免得他生病,受到牽連,而且他的親娘是皇後,那是後宮最大的主兒,誰敢多說一句話?

縱使心裏埋怨,皇子們的母妃也只會耳提面命,叮囑自己的兒子。“不管四皇子多無理取鬧,繞開他走,千萬別與他正面沖突。”

也不知道是得寸進尺,還是兄弟之間無言的排擠,讓嘉鑫胸中怒氣不滅,時不時就想挑釁人。

若是落在平時便罷,可今日嘉陽因為功課沒交,剛被丘太傅責備過,心情不佳,正想找個人發作,嘉鑫又在這時候撞上來,給足他借口發作。

嘉陽沖上前,指着嘉鑫的鼻子怒道:“伏苓糕是給五弟的,你搶什麽?難不成堂堂的嫡出皇子也圖這麽一口低賤之物。”

嘉陽開口,嘉旭心道一聲不好,即時拉住三弟,阻止他往下說。

問題是,這個時候哪裏拉得住?

大皇子嘉勳是個平庸之人,照理說,身為大哥他應該挺身出來勸說衆兄弟,但是他見場面失控,竟二話不說轉身往外走,兩方不得罪。

而跟在幾個皇子身邊的伴讀,誰敢多開口?皇子之間的争吵不燒到自己頭上就好了,還勸架?沒有人膽子這麽肥。

“你也知道我是嫡皇子,你們不過是再低賤不過的庶子,有什麽資格同爺說話。”嘉鑫揚起下巴,一臉的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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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太貶人,就是想勸架的嘉旭也不滿了。“四弟這話未免過分,要不要咱們一起去見父皇,讓父皇評論評論,誰是誰非?”

“你甭動不動擡父皇來壓我,後宮是我母後管着的,有本事随我走一趟鳳儀宮。”他年紀小,心裏卻明白得很,後宮裏除了皇奶奶和父皇,就是他母後最大。

“好啊,走就走,我就不信母後是非不分,光會護着自己的親生子!”嘉陽一把拉住嘉鑫,作勢往外。

嘉陽的話吓壞衆人,大家噤聲不語,書房裏靜得連針落聲都變得清晰。

這事可大可小,倘若真的鬧開,皇後責怪嘉旭、嘉陽,便成了是非不分,若她秉公處理,虧了自家兒子,嘉旭、嘉陽這可是把皇後娘娘給得罪死。

明裏不說,暗地裏能用的手段還能少?

嘉旭一把抓住嘉陽的手,後悔自己沉不住氣,才會鬧出這一出。

皇後娘娘是什麽性子啊,就是個睚眦必報的,有皇太後鎮壓,後宮還是時不時發生龌龊事,各宮的娘娘們,哪個不是時時警惕、處處小心,這會兒……

通常伴讀的年紀會比皇子們大上一、兩歲,獨獨鐘宇圜年紀和三皇子相仿,當初他進宮伴讀一事,皇後娘娘大力反對,是皇上堅持,他才能進得了宮。

進宮前,爺爺和爹都親自指導過他,讓他謹慎、守分寸,蔣叔叔更是千叮萬囑,讓他避開四皇子。

蔣叔叔還分析過皇後娘家與尚書府間的恩怨,要他謹記在心,可是現下這狀況若真鬧到皇後娘娘跟前,莫說三皇子吃不完兜着走,身為伴讀的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

看一眼嘉旭的神情,宇圜知道自己必須出這個頭。

他走到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握住嘉陽的手,對他輕輕搖頭,兩個小家夥的鐵杆交情早已經養出來,嘉陽見宇圜這樣,再看二哥一眼,嘉陽松開嘉鑫的手,往後退兩步。

嘉鑫得意洋洋,仰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怕了嗎?識相就好,就算是他的錯又怎樣,母後說了,他的身分就是能狠壓他們一頭。

沒想到嘉陽剛松手,宇圜竟上前一步,從正面抱住他,嘉鑫被抱傻了,怎麽回事?他憑什麽?怎麽敢抱自己?他可是堂堂的嫡皇子啊,可是被人抱的感覺……真好……

父皇不會抱皇子,母後更不會抱他,乳母在他兩歲時就被趕出宮裏,其他的宮女、太監沒人敢随便碰自己的身子,可是鐘宇圜……他怎麽敢?

嘉鑫回過神,想要推開他,卻聽見鐘宇圜在他耳邊說——

“不要難過,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他說的這是什麽話?腦子給驢踢了嗎?陳嘉鑫哪裏不好受,他明明就得意洋洋,明明就樂在其中,沒看見他嘴邊的嘲笑嗎?不好受的是嘉陽好不好?嘉旭瞠大雙眼,不知道宇圜在演哪一出。

但嘉鑫勾起的嘴角垂下,連眉毛都垂了,整個人看起來像受盡委屈的小可憐,都是因為鐘宇圜的話。

他的話像醋汁,漫過嘉鑫胸口,把他的心泡得發酸。

“誰說我不好受?我得意得很,我樂得很,把這群笨蛋狠狠踩在腳底下,是我最高興的事。”嘉鑫嘴上說着硬話,可是想推開宇圜的雙手松下。

“你不好受的,二皇子做錯了,身為哥哥,對弟弟應該一視同仁,帶了伏苓糕,不應該只給五皇子,就算四皇子不喜歡吃,他也不能偏頗。”

嘉陽聽見宇圜的話,眼珠子快冒火了,虧他這麽喜歡宇圜,他居然在這個環節倒戈,還編派起二哥的不是。

怒氣往上竄,嘉陽想把宇圜扯開,但嘉旭搶快一步,将他阻下。

宇圜的話聽進嘉鑫耳裏,鼻子發酸,對啊,就是這樣,不公平,全部的哥哥都對他不公平!

“四皇子肯定不明白,為什麽哥哥弟弟們見着你,都要繞路而行?為什麽不同你玩?為什麽有好吃、好玩的,都不叫上你?對不對?”宇圜一面說話,一面輕拍嘉鑫的背。

娘每次想說服他什麽事,就會這樣做,順着順着,就把他的毛給摸順,所以他依樣劃葫蘆,對着嘉鑫做同樣的動作。

“誰稀罕。”他甕聲甕氣說着,趾高氣揚消失了。

他在哭嗎?這會兒嘉陽也發現不對勁,那個小霸王,只有人家怕他的分兒,哪有他怕人家的分兒。

“誠如四皇子所言,您是嫡子、身分高貴,想把誰踩在腳底下,就把誰踩下,兄弟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所以大夥兒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害怕你啊。

“兄弟之間打打鬧鬧是常事,萬一同你走得太近,要真是打鬧起來,你一個不開心,轉頭向皇後娘娘告狀,誰吃罪得起?

“就像今日這件事兒,若是發生在二皇子、三皇子之間,兩人罵幾句、打一架,就算打得滿頭包,淑妃娘娘問起,他們肯定會異口同聲說:‘不小心摔了。’誰也不會洩誰的底。

明兒個一早起來,又歡歡喜喜哥倆好一對,誰也不會把昨天的事記挂在心。您說是不是?”

宇圜松開四皇子,卻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自己桌邊,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嘉鑫,他居然沒有反彈,居然乖乖坐下?難道……他的乖張真的是因為大家的疏離?

宇圜眼神示意,嘉旭、嘉陽相視一眼,也搬了椅子坐到宇圜桌邊。

“我娘常說,兄弟之間的感情是從小打起來、鬧起來也養起來的,正是這些吵吵鬧鬧,讓大家長大之後,特別能夠記住兄弟之間的好。可是四皇子,像您這樣,端着高高的嫡子身分,誰敢同你吵鬧?不吵、不鬧,又哪來的情分?”

宇圜從桌子底下拿出食盒,打開,裏頭是蔣叔叔捎來的玫瑰酥,娘做的。

這些日子,他給娘寫信,穿娘做的衣服,吃娘做的糕餅,他覺得娘像在自己身邊,從沒離開過。

他把玫瑰酥分給衆人,內心提醒自己,回去後要把今天的事寫在信裏告訴娘,娘肯定會以他為傲。

嘉鑫咬一口玫瑰酥,味道好極了,皺皺的小臉舒展開來。

見他毛順了,宇圜轉頭問:“三皇子,我講的對不對?”

嘉陽笑開,一手搭上嘉鑫的肩膀,說:“沒錯,就是這個理兒,四弟動不動就端出嫡子身分,動不動就要向母後告狀,誰敢親近你啊,又不是自找死路。”

“那以後我不告狀就是。”他吃得兩頰鼓起來,可愛得很。

嘉旭笑開,今天的事能這樣落幕再好不過,他摸摸嘉鑫的頭,順着梯子說道:“今兒個是二哥思慮不周,下次不會了,四弟別氣二哥好嗎?”

嘉旭這樣說,嘉_反倒不好意思,低聲說:“這件事是我不對,二哥,對不住。”

“就是、就是,這才是兄弟該有的樣子。”宇圜笑着,又給嘉鑫一塊餅,這餅味道太好,讓人一口接一口舍不得停下。

“宇圜,你對你弟弟也這麽好嗎?”嘉鑫哪壺不開提哪壺。

宇圜皺起眉頭,沉聲道:“我娘病了,我沒有弟弟。”

嘉旭想起娘私底下的議論,問:“你家的公主夫人待你好嗎?”

宇圜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光是皺着眉頭,像個小老頭似地。“皇上給爹爹賜婚的時候,我很害怕的,我告訴娘,我怕爹爹不要我們了,你們知道我娘是怎麽說的嗎?”

“怎麽說?”嘉莛仰着小臉,好奇問。

“我娘說,不被愛的人并不可憐,可憐的是不愛自己的人。與其計較爹疼不疼我,不如加倍疼愛自己。”

“怎麽疼愛自己?”嘉莛奶聲奶氣問。

“定下目标,朝着未來努力,等我變得夠強大,海闊天空任遨游,誰也為難不了我,所以學會很多本事,是愛自己的第一步。”

“海闊天空任遨游?”聽着他的話,嘉陽的心飛起來了。

“對,娘說與其盼着別人,不如盼着自己,娘說,別人給的幸福不叫幸福,別人給的快樂只是空中樓閣,要自己争取來的才實在。”

宇圜的話激勵了皇子們,也讓從頭到尾站在書房外,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陳羿動容。

果然是無雙的兒子,同樣的磊落、同樣的真誠,他用真心弭平了兄弟間的紛争,唉,唯有無雙才教得出這種兒子,當年他不該負氣放手的。

陳羿走進書房,秦公公見狀,讓衆宮女在外頭待着,自己連忙跟上。

皇上進書房時,皇子和小伴讀們正吃着玫瑰酥,說說笑笑,一看見皇上,大家連忙起身行禮。

陳羿慈愛地摸摸每個皇子的頭後嘉勉幾句,轉身打量起宇圜。

宇圜今天穿着一襲月白長衫,質地高貴,款式卻不張揚,唯有在衣角處繡上幾竿修竹,布料是雲錦,每年江南都會呈上來的貢品,數量不多,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賞賜過尚書府。

不過舍得用這麽好的布料給孩子做衣服,可以見得,這孩子并未因為無雙不在,受到虧待。

陳羿和宇圜對視,小小的孩子,眼神幹淨清澈,沒有面對權威者時的恐懼與害羞,他在看宇圜的同時,他也好奇地打量自己,那個表情态度與眼神,讓陳羿想起無雙。

也是這樣一雙飽含智慧的眸子,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天地萬物都不能為難到她,不知道她哪兒來的自信,但,他喜歡她的自信。

丘太傅私底下對他誇獎過宇圜,最終以“此子心地純善,若幹年後,定能為國家棟梁”做結語,聽見這話,陳羿還當丘太傅說話誇張,如今一看……五歲孩童能将兄弟間的紛争處理得這麽圓滿,丘太傅所言并無誇大。

“告訴朕,你怎會知道嘉鑫心底難受?”陳羿問。

“娘說,天下沒有純惡之人,唯有站在對方立場,方能明白對方所想。如果我是四皇子,也會因為被無視、被疏離而生氣。”

陳羿嘆氣,果然是無雙的口吻,這孩子被她教養得太好。“好孩子,往後常到宮裏來,陪朕的兒子們多說說話。”

“是。”

“朕可以試試你的玫瑰酥餅嗎?”

“是。”他轉身,卻發現匣子裏面的酥餅已經分完,他滿臉抱歉道:“回皇上,沒有了。”

“沒關系,待你回府差人送來即可。”

皇上的要求讓宇圜更為難,就算轉告蔣叔叔送信,讓娘再做新餅,也得數日功夫,現在……

“為難嗎?要不告訴朕,是在哪家買的?”

他不想說謊,可蔣叔叔囑咐,不能透露娘的事,他低聲道:“禀皇上,請給宇圜數日,定能将玫瑰酥呈上。”

數日?皇上揚眉,這個回答有意思了,不管是買的或下人做的,皇帝想要,他只要回府講一聲,大人能不立刻幫着張羅?就算是旁人送的,了不起是多些周折,還能拿不出手?

所以是什麽理由得等上數日?因為無法讓家人幫忙?因為取得不易?

他莞爾,不打算緊迫盯人,道:“沒關系,下回宇圜再得,記得給朕留一些。”

“是。”宇圜松口氣,提醒自己得讓珊姨出府給蔣叔叔透個訊。

難得地,皇帝心情開朗,即便看着奏折,嘴角也揚着笑。

秦公公偷瞄皇上兩眼,這幾個月,皇上不開心,身邊伺候的人都戰戰競兢,誰也不敢疏忽大意。

陳羿确實開心,因為他看見無雙的小影子,也因為……鐘家該準備替無雙“發喪”了,他給岳帆的三個月早就到期。

放下毛筆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眯起,他在心底輕問——無雙,你躲得這麽徹底,是因為鐵了心思要和岳帆一刀兩斷嗎?好,朕幫你!

小順子進禦書房,躬身道:“禀皇上,平陽将軍到。”

皇帝揚眉。“宣!”

孟晟進入禦書房,直挺挺地站在書案前方。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蔣孟晟确實是號人物,允文允武、有謀有智,前日提上來的西疆防禦布兵圖,讓人另眼相看,這樣的臣子,身為帝君本該重用,只是……不舒服啊,他把無雙藏得那麽緊,讓他心頭不平。

皇帝久久不發一語,孟晟耐心相候,平靜的眼眸中波瀾不興。

“聽說愛卿明兒個休沐?”皇上終于開口。

“禀皇上,是!”

“朕明日想微服到白馬寺拜訪慧覺大師,不知愛卿可願意陪朕一游?”陳羿笑着,心底卻挑釁道:朕見不到無雙,你也甭想見她。

聽見白馬寺三個字,孟晟猛地一驚,離皇上生辰不到半個月了,他以為只要平安度過這半個月,無雙的憂慮就能消失,沒想到……

無雙的夢境真的會發生嗎?

“不知皇上打算安排多少人進白馬寺?”孟晟凝聲道。

“都說是微服了,帶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有什麽意思?自然是愛卿與朕兩人同行。”他知道自己笑得既得意又幼稚,但是……朕就是喜歡,如何?

“皇上安危為重,還請皇上安排人一同前往。”

“倘若,朕連在京城走動都要擔心安危,這個太平盛世之說未免言過其實。”

“皇上……”

見孟晟還想勸上幾句,皇帝一揮手,道:“朕心已決,明兒早朝後,愛卿進宮與朕會合。”

看着他為難的表情,陳羿難得地眉飛色舞,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總是在面對無雙的事情時,變得幼稚,但,無妨,他樂意。

見帝心不移,孟晟只好退下,只是濃眉緊皺、憂心忡忡,要不要……

禦書房外,小順子遠遠看見皇後款款而來,他熱切地湊上前去,低聲說道:“今兒個皇上去了趟書房,許是皇子們表現得宜,龍心大悅,回來的路上,皇上笑了好幾次,還召了丘太傅面聖。”

“是嗎?”皇後笑了,眼睛一挑。

薔薇上前一步,從袖裏取出百兩銀票,悄悄塞給小順子,小順子眉開眼笑地收下銀票,順手摸了薔薇一把,薔薇硬是掩去眼底的嫌惡,微微一哂,随着皇後一起進禦書房。

皇後走到陳羿跟前,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目光一閃,揮退秦公公,陳羿笑望她。“皇後有事?”

冷了江鳳舒幾個月,她這些日子消停不少,日日到太後跟前盡孝,太後不堪其擾,言裏言外讓他适可而止,她還真是曉得他的軟肋在哪兒,該往哪兒使勁。

“臣妾新得了幾張食單,照着上頭寫的,做幾道菜,獻醜來了。”江鳳舒道。

薔薇上前,将宮人手上的食盒打開,取出一道道菜,擺在禦案邊。

她一面擺、一面說出菜名,“金菊普洱雞湯、野姜花粽、萱花脆皮粉腸、玫瑰嫩子排、桂花咕喏魚片、涼拌栀子花、玫瑰奶酥。”

薔薇聲音軟膩,動作柔美,本就是個美人,再故作此态,更引得人心癢。

聽着前面幾道菜,皇帝臉上波瀾不興,但在看到涼拌栀子花、坆瑰奶酥時,心頭一緊,像被人掐了把似地。

他很快恢複神色,刻意露出幾分笑。

江鳳舒善于察言觀色,知道自己順了皇帝的毛,連忙舉箸伺候。

“皇後的心意,朕收到了。”

皇後嬌媚一笑,心道:是該收到了,不過是打他心上女子幾板子,都将近半年了,再緊抓那點兒小事不放,太後能不說他?

何況,這怎怪她?那可是太後親自下的懿旨。

更別說朝廷想要穩固,還得仗着她娘家傾力相扶呢,而後宮……誰能使小性子?皇後不能、皇帝更不能,雨露均沾才是正事兒。

“嘗嘗,如果皇上喜歡,往後臣妾再給您做。”

皇帝夾起一筷子涼拌栀子花,味道和無雙做的有幾分相似。

想起那個把皇帝賞賜給烹了的女子,忍不住又溢出幾分笑意,恍惚間,他聽見無雙的聲音——栀子花的花語是堅強、永恒的愛。

看見陳羿笑開,皇後忙問:“皇上喜歡這一味?這道菜可不容易,得先不斷漂洗、去除花的澀味,再掐去花蕊、花萼,獨獨留下雪白的花瓣,洗淨川燙過,再拌入醬料,趁鮮上桌。更難的是,季節過去,栀子花不易尋,臣妾命人四處找,才尋來這一小盤。”

“不知這裏頭的醬料是什麽?”陳羿問。

見皇帝這樣問,皇後一楞,竟答不出話。

薔薇急忙上前解圍,“禀皇上,是蔥姜醋鹽和香油。”

陳羿望住皇後,淺哂,親手做的?明白她和無雙的差別在哪兒嗎?就在真誠兩個字!

皇帝不生氣,依舊笑臉迎人,他對皇後道:“陪朕嘗嘗薔薇的手藝。”

這話是明明白白的諷刺,皇後刨薔薇一眼,心中暗恨,這麽急着出頭?那也得有那個命才成。

薔薇被看得冷汗直流,急急搬椅子到皇上身邊,準備讓皇後入座,卻不料皇上握住她的手,對她和善一笑。

頓時,她心頭驚惶,楞在當下。

陳羿握住薔薇問,“怎會想到以花入菜呢?”

這會兒,薔薇打死都不敢再回話。

皇後見狀,硬着脖子回答,“是臣妾從食單上看到的,斟酌出幾道菜,讓薔薇試試手。”

“食單?不如命薔薇回鳳儀宮取來,讓朕一觀如何?”

又要戳破她的謊言?他根本無心求和,根本是刻意讓她難堪。

見皇後臉上陰晴不定,薔薇知道自己不可再出頭,否則定會惹得娘娘心生嫌隙,只是眼下……她焦急地望向主子。

皇後轉頭,主仆視線交錯,江鳳舒靈機一動,不過是幾道菜,薔薇回去寫下,不就可以交差了。

她放下筷子,柔聲道:“薔薇,你回去取來吧。”

“是,娘娘。”

薔薇走出,皇帝彈指,響亮的聲音吓了皇後一跳,轉眼,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皇帝跟前,陳羿沒說話,只是朝着門口指去,黑衣人拱手、轉身離開。

皇後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陳羿已經恢複笑臉,開口道:“皇後,咱們就甭演戲了,夫妻貴在真誠相待,咱們老是這樣爾虞我詐的,累不累?”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陳羿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柔荑,一臉想交心,他輕聲細語道:“這菜是薔薇做的吧?”

江鳳舒回望他,非要逼她低頭?就為這麽點芝麻小事?

不說?無妨。陳羿自顧自往下說:“皇後以為朕會因為這種小事發怒?當然不會,皇後是用來母儀天下,做大陳女子模範的,而做飯菜是禦廚的責任。”

他幹麽講這些?江鳳舒不懂了,戳穿謊話不是為着讓她難堪嗎?

陳羿微微一笑,感嘆道:“皇後可知,咱們當了多年夫妻,為何夫妻情分淡薄?皇後總覺得朕喜歡淑妃甚于你,對吧?但這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淑妃比皇後會做菜嗎?當然不是。”

“不然呢?”

“朕天天都得面對滿朝文武,你說說,這些人對朕是真心多、還是要求多?”

皇後輕咬唇,半晌後方才回答,“自然是後者。”

“沒錯,所以下了朝,朕還會想要面對一張張虛僞的假臉嗎?當然不!朕喜歡淑妃,恰恰是因為她不與朕耍心計,喜歡便喜歡、厭惡便厭惡,這樣的女子,就算與朕使性子,朕也歡喜。”

意思是她太高貴、太端莊,太自持身分?燕無雙就是因為在他面前肆無忌憚,才讓他思思念念?即使已成人妻,仍教他難以忘懷?原來,這才是兩人之間的症結點?

凝睇江鳳舒的動容,陳羿目光微凜。“朕明白皇後辛苦,可是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後,朕更需要一個天真溫柔的小妻子,鳳舒,可以嗎?”

這一聲輕喚,教皇後的心軟了,嫁入宮中多年,皇上何曾這樣對待過自己,鼻間微酸,原來是她始終不了解皇上的心情,她輕輕點了頭,回答,“可以。”

“朕幫你把薔薇給處置了,那等急欲出頭的女子留在身邊,不知道還要給你添多少事。”

他也注意到薔薇的強出頭?心微甜,終是夫妻多年,情分依舊在。“是,任憑皇上處置。”

“往後,咱們能不能像平頭百姓那樣,把日子過得踏踏實實,別天天演戲似地。”

“臣妾知錯。”

陳羿笑意更甚,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低聲在她耳邊說:“咱們給嘉鑫添個弟弟,好嗎?”

熱氣往耳邊灌進來,江鳳舒酥了半邊身子,紅着臉吶吶道:“臣妾今夜等着皇上。”

松開她的手,陳羿道:“許久沒聽鳳舒彈琴,今晚,朕想聽你一曲鳳求凰。”

“嗯。”

“現在鳳舒可否告訴朕,這菜是怎麽來的?”

蛾眉微聚,輕咬紅唇,猶豫半晌,她說道:“是……薔薇自己琢磨出來的。”

還是不肯說實話?陳羿眼底射出一絲寒意,只是很快便隐了去,他笑着環起江鳳舒的肩膀,同她咬耳朵,“這才對,什麽珍馔佳肴朕沒嘗過,豈會在乎幾道菜,朕在乎的是鳳舒的真心。”

她沒有這樣快活過,拉起皇帝的手貼在自己心窩,她認真道:“臣妾錯了,往後臣妾會把自己的真心獻給皇上。”

皇後離去,陳羿拿起玫瑰酥,輕嘗一口。

涼拌栀子花、玫瑰酥餅、鐘宇圜、蔣孟晟……串起來了。

他正百思不解呢,韓深傳來消息,說宇圜對蔣孟霜态度疏離,卻拜蔣盂晟為師。就算是看在岳帆的面子上,但兩人卻相處親密、猶如父子,不合理啊。

不過,如果他們之間有個無雙,那就說得通了。

陳羿再夾一筷子涼拌栀子花,仿佛他又看見鬓邊插着栀子花的無雙,笑道“雨裏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看中庭栀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婦”了。

唉……無雙,朕快要找到你了嗎?

于新把薔薇抓進禦書房,意外地,小順子也被抓了進來。

“怎麽回事?”小順子不是秦公公的人嗎?

“啓禀皇上,屬下去抓人的時候,聽見小順子正在對薔薇提及皇上明日前往白馬寺一事。”

陳羿揚起眉,看一眼站在門邊滿臉震驚焦郁的秦公公,對他,他還是信得過,不過……

他凝聲道:“原來皇後在朕身邊埋了眼線?秦公公,你說這事怎麽處置才好?”

秦公公快步奔來,一巴掌劈頭打了小順子,怒斥,“你這個背主的奴才,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斥責過,他跪在皇帝跟前不斷磕頭。“是奴才的錯,求皇上責罰。”

不求饒、只求罰?是個懂事的,陳羿微哂。“秦公公識人不明,罰俸半年,至于小順子,打五十大板,送到雜役房。”

小順子聞言,心已經涼了一半,秦公公狠狠踹他一腳,他才回過神來,磕頭謝恩嗎?都要沒命了,謝什麽恩?他放聲大哭,想沖上前抱住皇帝的大腿求饒,但秦公公更快——

秦公公擋在前頭大聲喊,“來人,把小順子拉下去。”

處理過小順子,陳羿走到薔薇跟前,只見她不敢擡頭,全身顫栗不已。

“說,那些菜是誰做的?”他溫言軟語,口氣中不帶絲毫威脅。

“是、是……皇後娘娘尋到食單,命奴婢……”

“說謊!”皇帝嗤地一聲。

于新上前,抓起她的手,下一刻薔薇尖叫聲起,她的手指已經硬生生被拗斷,她痛得無法自抑、淚如雨下,她不知道這事怎麽會算到自己頭上。

“朕再問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還是說錯,這次……兩根。這些菜是誰做的?”

“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前日丞相夫人進宮,領兩名廚子來教導奴婢如何做百花宴。”她不斷磕頭,額頭磕出血印子,仍然不敢停。“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

“百花宴?相府有廚藝這麽高明的廚子?”如果有,怎麽江鳴昌的生辰宴上沒擺出來,才一個月前的事兒吶。

“江府廚子告訴奴婢,近來京城貴人流行到錦繡村一游,聽說那個村子百花盛開、美輪美奂,尤其是他們的百花宴更是貴人們之間的話題,如今沒到過錦繡村的人,都成了笑柄……”薔薇耐不住疼痛,倒豆子似地把話全說了。

錦繡村嗎?“帶下去,讓她好好說說皇後這些年做過哪些龌龊事,若是能敲出有用的,便饒她一命,如果不行,留着也沒啥用途了。”

他的言下之意讓薔薇全身汗毛豎立,皇上這是要……辦了皇後?還是江家?

“是!”隐衛領命,把薔薇拉下去。

陳羿摸摸自己的下巴,笑了。

無雙,你真的在錦繡村嗎?

皇帝的快樂在看見蔣孟晟時,頓時消失。因為他身上穿着一襲和鐘宇圜一模一樣的月白長衫,衣角處繡着相同的修竹,腰間系着相同的錦帶,是無雙為他們做的吧?他嫉妒了。

孟晟隐約知道皇帝不快,卻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孟晟身邊那匹馬高大雄壯,他潇灑地一撩衣擺,翻身上馬,左手按劍、右手執辔,他鐵塔般的身材,剛毅的臉龐,深隽的五官,威風凜凜、氣度不凡,然眉眼一彎,又顯得格外生動。

陳羿打量孟晟同時,念頭轉過,無雙喜歡上他了嗎?

在她被岳帆所棄,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他這樣的英雄人物出現,她會不會喜歡上了?

莫名的躁怒,莫名的厭煩,這一刻,陳羿竟覺得自己比不上蔣孟晟。

駕一聲,快馬奔騰,說不出口的煩躁,想借着迎面而來的風吹散。

孟晟朝皇帝望去,不理解他的陰晴不定。為何生氣?如果不開心,留在宮裏豈不是更好?那麽他就可以到錦繡村了。

無雙來信,洋洋灑灑八大張,信裏說了,他送去的六十幾人,一個比一個好用。當然,那些可都是他的同袍弟兄。

會舍得把兒子送進軍營,用性命換銀子的,哪個不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如今朝廷不打仗了,他們手裏雖然攢了點賣命錢,畢竟無法嚼用太久。

過去,一戰緊接着一戰,他們能在槍林箭雨中存活下來,誰敢說他們沒有幾分本事?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人,旁的不說,絕對不怕吃苦、絕對忠心、絕對有一把旁人沒有的力氣。

他們缺的是只領頭羊,只要有人告訴他們要怎麽做,他們定會把命令執行徹底。

而無雙,絕對是個最好的領導者。

無雙說田地開耕了,菜籽、花籽撒下,有的已經抽芽長葉,眼看就要收成。

無雙說飯館已經蓋起來,再過幾日就能完工,三樓隔成二十七間雅房,一、二樓能擺上近百桌,足夠應付源源不斷的客人。

無雙還說飯館暫不能使用,但廚房已經開工,她把家裏的廚房挪過去,寧春、寧秋越發能幹了,領着大妞、二妞,把廚房掌理得井井有條。

她把錦繡村的事巨細靡遺地告訴他。

他說:“我信你,這種事不必告訴我,你作主就好。”

她回答,“你以為因為你是金主,我才把每件事都告訴你的嗎?錯!我是拿你當好朋友,想和你分享我身邊的每件事。”

好朋友……他越來越喜歡這三個字了。

他有不少朋友,只有無雙是女的,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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