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快馬飛奔,李文沖進錦繡村,他在蔣家門前下馬,推開大門。
廚房已經遷到新的酒樓,眼下蔣家大院空無一人,他毫不遲疑地往後院跑去,後門連着學堂偏門,他大口大口喘着氣,聽見了……
聽見無雙姑娘的聲音,他加快速度跑到教室前面,他已經累得站不住腳,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指着無雙說:“快、将軍身受重傷……”
雲裏霧裏的,身邊發生的事半點不真實。
無雙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坐上馬背,怎麽讓李文一路帶回京城,怎麽來到将軍府,怎麽……怎麽走到他的床邊?
她眼裏、心裏,滿滿裝的全是蔣孟晟。
他傷了,傷得很嚴重,一劍從前胸直透後背,一劍從右肩劃往左腹,他整個人被紗布裹成木乃伊,紅紅的嘴唇轉為慘白,微弱的呼吸讓人幾乎無法察覺胸口起伏。
她抓住将軍府的劉管事,急問:“怎麽會這樣?”
劉管事知道她,知道将軍這些日子裏忙的、要緊的,全是這位無雙姑娘,于是,他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昨日本該輪到将軍休沐,然前天回府,将軍匆匆将二小姐送往尚書府後,就關起房門與屬下密議,直到昨日清晨進宮,将軍才告訴屬下,他必須陪皇上到白馬寺,還讓我到旅行社要李興跑一趟錦繡村,通知姑娘不能過去了。”
是,李興告訴她了,她很失望,卻還是托他帶回給圜兒的信,帶回很多好吃的點心。
可是他沒說孟晟要去白馬寺啊,如果他說了,她會……
她會怎樣呢?會想盡辦法阻止他不救皇帝?不會,她還是會要求他盡全力保護皇上,為陳國、為未來的幾十年、為圜兒,也為……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
笨蛋,她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多負責任、多重承諾,她怎麽可以這樣要求他?她根本就是在要求他用自己的命換個天下太平啊!
燕無雙,你實在糟糕透頂,你是個爛女人,你好惡毒,你……你沒救了……
她緊咬下唇,眼底凝聚淚水,沒有人曉得她的罪孽多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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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擠在這裏做什麽?你們會醫病嗎?”一名留着短須、雙眉微稀的中年男子走進屋裏,滿臉全是不耐煩。
劉管事看見他,連忙讓身。“蘇神醫,我們将軍……”
“死不了。”他三個字堵了劉管事的口。
蘇神醫!無雙瞬間清醒,她猛然回頭望,是他嗎?前世那位蘇神醫?那位在太醫束手無策時,将皇帝從死路拉回來的蘇神醫?
那天提起蘇神醫,孟晟有些高興,是因為蘇神醫就在身邊嗎?那麽,孟晟不會死了對不對?
她抓住蘇神醫,追問:“死不了、卻也活不好,對嗎?他的肺葉受損,日夜長咳,進食不得三分飽,夜寐無法到天明,身子日漸虛弱,脾氣卻越發暴躁,是活着也是折磨?對嗎?”
她說的是上輩子陳羿的情形,同樣的傷在胸口,同樣的失血過多,同樣的在生死路上徘徊不定……
聽着她的話,蘇神醫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她精通醫術?只消幾眼,就能猜出傷況?不簡單了,可惜是個女子,否則……他動了收徒的心思。
她就是讓孟晟叨念不停的女人?那個又會做菜又會裁衣,還聰明可愛到會把人給活活氣死的厲害家夥?
微眯雙眼,他反問:“姑娘不信任我?”
無雙用力搖頭。“不是不信先生,是……”
是歉意很深,是窮其一生都弭平不了的罪惡感在作祟,她必須掌握所有的狀況,必須為他尋求更多的醫療資源。
蘇神醫卻誤會她的意思,以為她所言、她所見,依她的能耐,把蔣孟晟醫得半死不活,已經是極限。
不過,他不是她,他是人人都想求得一見的蘇神醫!
“我說這家夥死不了,是因為他身子壯、武功高強,在最危急的時刻避開要害,如果這傷落在皇帝身上,大概離一命嗚呼不遠矣,至于姑娘所言……确實,若讓宮裏那群庸醫來治,很可能落下姑娘說的種種症狀,不過他碰上的是我,所以他非但死不了,還會活得很好。”
無雙反複咀嚼蘇神醫的話,一遍又一遍,掰開了再組裝起來,确定又确定,然後……定心丸吞下。
她太激動也太感激,忍不住又哭又笑,現出真心。
“真的嗎?蘇神醫沒騙我。”她眼底的崇拜掩也掩不了。
蘇神醫瞧見,驕傲得尾巴幾乎要往上翹,卻故作冷酷,回答,“這種事能騙得了?我的名氣難道是眶來的?”
“謝謝你,往後有任何事需要小女子盡力的,還請神醫不吝……”
“不必等往後,京裏權貴人人都想吃上一席百花宴,如果姑娘真心感激,也給老夫燒一桌,行不?”蘇神醫笑道。
憑他和孟晟的交情,哪需要誰的道謝感激,不過看姑娘絕望焦慮的模樣,孟晟的好事應該近了……這樣很好,哪個男人身邊能夠沒有女人呢?
“當然可以。”
蘇神醫笑得張揚,幫孟晟把過脈後,轉身對衆人揮揮手。“好了,大家都出去吧,留姑娘在這裏照看就行。”
不多久,所有人通通離開,劉管事細心地安排幾個侍衛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闖進去。
門關上,無雙嘆氣,她坐在床邊,輕輕拉起他的手,輕輕說聲,“對不起。”
她看着他的臉,想起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他的維護、他的誠摯、他對她的一心一意……她很感激。
感激老天在自己走入絕境時,賜給她一雙強健的手臂,讓口口聲聲要獨立的自己不知不覺依賴上他。
一個只會給銀票讨好女人的粗漢,學會體貼她的心情、照顧她的心靈。
知道她放心不下圜兒,便當起橋梁,成為母子間的聯系,知道她想打造錦繡村來證明實力,他便明幫暗助,助她事事順心。
不管他的出發點是什麽,罪惡感或彌補心态都無所謂,她已經真心地将他當成朋友看待,真心地喜歡他、感激他,并且……并且不願意離開他。
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吧,談一輩子的心、說一輩子的話,分享一輩子的成就或哀傷。
無雙就這樣坐着,靜靜地望住他一瞬不瞬。
劉管事和李文進來兩次,她都毫無知覺,心裏無數的念頭升起、無數的想法盤旋,每個念頭和想法當中,都有一個男人,名字叫做蔣孟晟。
太陽下山,暮色游入。婢女進屋燃起燭火,她依舊像個泥塑木雕似地,一動不動。
桌上的飯菜送上來又撤下,壺裏的茶水溫熱了又涼,時間在轉移,唯有無雙凝在不動的時空裏。
更鼓幾度響起,無雙倦容滿布,但一雙眼眸依舊期待着,期待他清醒,期待自己親口對他說句對不起。
夜深,萬籁倶寂,再沒有人會進來,她放任自己大膽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輕輕地、在他的掌心間,體會溫暖的感覺……
“無雙。”
心一震,是幻聽?
她轉頭望向他,他在笑,笑逐顏開。
她掐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幻覺幻聽,也笑了,笑逐顏開。“你醒了?”
“我醒了!”他睡了好長一覺,作了好長的美夢,無雙出現在他的夢裏,讓他舍不得睜開眼睛,哪裏知道,張開眼、她還在,她真實的溫度從自己的掌心漫開。
兩句沒意義的話,卻讓兩個成熟男女很開心,他們看着彼此,笑顏不歇。
也不曉得就這樣對望了多久,他說:“對不起。”
她說:“對不起。”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兩人的默契勾起兩人的笑意。
“對不起,我把你做的衣服弄破了。”早知道就不要顯擺,不要把衣服穿出去。
“沒關系,我再給你做,做一件、十件、一百件。”她願意為他裁一輩子的衣服。
這個話比萬靈丹更有效,孟晟覺得自己的傷已經好了。
“對不起。”她又說。“你很痛嗎?是我害你受傷。”如果她不要逼他承諾就好了。
他看見她的罪惡感,看見她的自恨自傷與心疼。
“不對,是你救我一命。皇上臨時命我随行白馬寺,如果不是你的話讓我預作準備,安排人手随時待命,說不定我和皇上都會死在刺客手中。你常告訴我,不要有罪惡感,現在我也要求你,不要有罪惡感?好嗎?”
是這樣的嗎?是她救了他的命,而非害了他?
“無雙。”他喚。
“嗯?”
“上來陪我躺躺好嗎?”很大膽的要求,但他堅持,因為她眼睛底下的墨黑,顯然是累壞了吧?心力交瘁了吧?
沒有矯情、沒有顧忌,她記得作惡夢的夜晚,他是怎樣地安撫她的心,所以她除去鞋子,躺到床上,深怕弄痛他,她緩緩躺下,輕輕地用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肩。
她靠近,他聞到她的氣息,笑了、樂了。
“皇上沒事嗎?”無雙問。
“當然沒事,有我這個忠心耿耿的忠臣擋在前面。你說我救皇帝一命,會不會加官進爵。”
“當然會,不然皇上就太不近人情。”
“如果皇上給我很多銀子,你可不可以幫我管着?”
“為什麽要我管?”
“因為你是聚寶盆,放進三兩銀,過幾天就會變成三百兩,我卻是散財童子,三百兩進袋,幾天過去只會剩下三兩。”
她笑開,側過頭望着他,他說話的口氣沒有想象中那樣虛弱,他的幽默讓無雙認同蘇神醫說的身子壯、武功高強。
點點頭,她說:“好,交給我,我保證讓你變成京城首富。”
“無雙。”他又喊她,卻是欲言又止。
“我在。”
“等我傷口痊愈後,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什麽機會?”
“争取你的機會。”他想要她未來的幾十年,想要天天看見她的笑臉,想要待在她身邊,想要像現在這樣……
他不顧傷口疼痛,挪動自己的右臂,直到掌心握住她的手,再度擁有她的溫度。
無雙怔了,争取她的機會?
她有沒有理解錯誤?這樣一個前途光明、卓爾不凡的英偉男子,有多少名門淑媛極力争取的好男兒,他卻說想要一個争取她的機會?她何德何能?
“為什麽?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女人。”她只是一個下堂婦,連想都不敢幻想梅開二度的幸福。
“在我眼裏,天下沒有這種女人。”
“那是你見識過的女人太少。”
“我很痛,不想同你争辯,我只想要你,非你不可。”他祭出哀兵政策。
“為什麽非我不可?”
“因為我喜歡在你面前侃侃而談的自己,因為我喜歡在你面前全然放松的自己,因為我喜歡有個人聽得懂我的心、摸得透我的感覺情緒,因為我喜歡、很喜歡、非常喜歡……你。”
“有沒有想過後果?喜歡我,很可能讓你失去最好的朋友,很可能讓你失去妹妹的尊重,很可能讓你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喜歡我,你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多。”
“如果只付出這麽一點點代價,就能和你在一起,我願意。”和她相比,再多的代價都只是一點點。
明明是不溫柔浪漫的男人,偏偏說出來的話這麽甜人,她想笑的,可是顏面神經突然失調,一直憋在眼底的淚水順勢滑下。
看見她的淚水,孟晟心疼,他柔聲道:“無雙,幫個忙好嗎?”
她用手背抹掉眼淚,說:“好,要我做什麽?”
“我的手臂動不了,你可不可以抓住它,讓它擦掉你的淚水,因為你一哭,我的胸口又像被刺客給砍了。”
怎麽辦?他每句話都被糖給腌了,讓她的臉、她的眼、她的心全甜成一片。她搖頭,用力回答,“不幫,你快點好,自己動手為我拭淚。”
無雙允許他擦她的淚呢,小小的允許,大大的歡喜,他樂歪了。“好,一定。”
短暫的沉默,他又開口,“無雙。”
“怎樣?”
“你作惡夢的時候,我給你唱催眠曲,那我……”
她問:“你也要聽我唱催眠曲?”
“不,想聽故事,你講給圜兒聽的那種。”
她沒有拒絕,緩緩道,“從前從前,有一個女孩,她的母親過世了,但她的父親非常疼愛她……”
她說了灰姑娘的故事,很簡單的故事,他卻聽得津津有味,他困難地移動自己的手,指指自己的胸口,低聲在她耳畔說:“這是我的玻璃鞋,它尋尋覓覓找了很多年,終于找到能穿下它的女人。無雙,我很高興、你願意給它一個機會,謝謝你。”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把話給攤在她面前,不管怎樣,他都要把玻璃鞋套在她的腳上,要牽着她走過花毯,要她把一輩子交付到自己手上。
她妥協了,點點頭,讓偷偷滲出的眼淚吸附在他的衣服上。“你要記得,好好珍惜。”
她在他身邊睡着了,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他說要讓自己快點好,就會努力讓自己“快點好”。
所以他運氣療傷,人助自助,他用盡所有可能的方式,讓自己健健康康站在她面前,成為她的依靠,成為她的天。
“無雙、無雙……快醒醒……”
無雙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直到看見他的臉,看到窗外天色大白,才曉得自己睡沉了。
轉過頭,發現他精神奕奕,竟不像剛受重傷似地。
“無雙,宮裏派人來了。”
昨天皇上封鎖被刺殺的消息,今晨早朝卻把此事公開,可見皇上已經查到蛛絲馬跡,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無雙的惺忪睡眼瞬間轉為清明。“知道了,我馬上離開。”
“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好嗎?”他望着她,發動柔情攻勢,眼底滿是懇求。
“可是會被發現的。”無雙猶豫着。
“不會被發現,你打開左邊的衣櫃,後面有一扇門,那裏我挖了個密室通道,你先進去躲躲。”設立密室通道是為了擺脫跟蹤自己的黑衣人,夠隐密也夠安全。
她不想躲躲藏藏,可是她無法承受他的失望。“我知道了。”
她一點頭,站在門外的劉管事立刻進屋,上前打開衣櫃,将吊挂着的衣服撥到兩邊,裏頭有一扇暗門。
無雙弓着身子走進去,下了幾層階梯,看見一間四、五坪大小的密室,依方向來看,這間密室的上方應該就是孟晟的卧房。
密室左邊有另一扇門,門後是長長的通道,密室中間有一張桌子,桌上擺着蠟燭、熱騰騰的飯菜和許多瓜果茶點、幾本書冊,甚至連洗臉盆和布巾都備下了。
這人……什麽柔情攻勢,根本是強勢霸道,他就是算準她會留下來,才把東西備得這麽齊全,無雙苦笑,拉開椅子,輕輕坐下。
喀喀,她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心頭一驚,轉頭看一眼自己下來的暗門,沒事……
好一會兒,她才搞清楚聲音是從孟晟房裏發出來的,是隔音太差還是刻意設計得讓待在下面的人可以清楚聽見上面的聲音?她不确定,卻下意識放緩動作,不發出半點聲音。
宣讀過聖旨,秦公公把聖旨遞給在一旁的劉管事,劉管事塞了荷包到秦公公手中。
秦公公對着床上虛弱的孟晟說道:“将軍……噢、不,現在是平陽侯了,侯爺可得把身子養好,皇上等着侯爺快點上朝呢。”
他一面說着,一面觀察床上的蔣孟晟,他雖然虛弱,意識卻是清明的,不簡單吶,不知道是祖宗庇佑,還是善事做多了……
昨兒個太醫進宮回話,一個個都皺着眉頭,說是藥石罔效、只能拖着,言裏言外,只差沒有明說平陽将軍死定啦。
這不,皇帝怕封賞太慢、傷了朝臣的心,剛下朝,就立刻讓他出宮宣旨,黃金千兩、白銀五千兩,再加上一個平陽侯爵位,不知道惹紅多少人的眼。
可現在瞧着,他似乎是挺過來了,也不知道是吃了誰的神仙藥?
不管,反正他能用自己的性命換皇上一命,這份潑天功勞注定蔣孟最要飛黃騰達了,這樣的人物,誰不想巴結。
“多謝公公,奴才定會悉心照料侯爺。”劉管事趕緊上前接話。
“咱家先回宮禀告皇上,侯爺得好好養着,若是藥材不合用,盡管說。”
“多謝公公、多謝公公……”劉管事千恩萬謝地把秦公公給送出門,卻沒想到,剛送上馬車,就迎來大姑奶奶和姑爺回娘家。
劉管事忙不疊派人進主子屋裏通報,再将姑奶奶一家人迎到寝屋裏。
除了蔣孟霜、鐘岳帆之外,圜兒和蔣孟瑀也跟來了,一群人憂心忡忡地進了孟晟屋子。
蔣孟瑀抛下衆人,沖到床邊,抓起大哥的手放聲大哭。
孟晟皺眉,痛……卻還是勉強自己,摸摸她的頭,說道:“我沒事,別難過。”
“怎麽會沒事,大哥都傷成這樣還說沒事。”她氣得一跺腳。
同大哥講過千百次了,不管他是将軍還是小兵,他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不需要為了功名,哪裏危險往哪裏闖,大哥怎就聽不懂啊!
“孟瑀,放開大哥,你沒瞧見大哥被你弄痛了。”蔣孟霜扯開妹妹。
蔣孟瑀反射地甩開蔣孟霜。
鐘岳帆急忙扶着蔣孟霜,道:“小心點,你姊姊有孕了。”
丈夫的話讓蔣孟霜羞紅一張俏臉,她坐到孟晟身邊,低聲說道:“大哥,我很高興,往後我腹中的孩子就有個侯爺舅舅可倚靠了。”話說着,她瞥了眼鐘宇圜,比起他的縣官舅舅,自己的孩子可顯耀得多。
蔣孟瑀不開心,睨二姊一眼,從以前就是這樣,二姊眼裏只有功名,卻沒看見大哥冒多少危險,壞二姊!她寧願嫁得差,也不願意大哥用性命去争什麽榮耀。
孟晟看着兩個妹妹,孟霜果敢聰明,對于自己想要的,從不畏懼争取,孟瑀天真橋憨,有些傻氣卻善良可愛得多。
無雙說得對,嫁進高門大戶不見得會幸福,還是嫁個可靠穩妥、懂得疼人的男子,才是一輩子的保證。
孟晟微微一笑,問小妹道:“有沒有聽教養嬷嬷的話?有沒有認真學習女紅?”
“學了學了,林嬷嬷還誇獎我呢,說我的廚藝和女紅都見長進,哥……你別管這個,好好養傷才要緊。”
“這幾天,你先住在尚書府,等大哥傷養好了,再去接你,好嗎?”
“不要,我要守着大哥。”蔣孟瑀猛搖頭,過去是大哥照顧她,現在輪到她來照顧大哥。
“你二姊和尚書府的姑娘會領着你參加宴會,你不是很喜歡嗎?”
“再喜歡,大哥還是最要緊的。”
她的話溫暖了孟晟的心,孟瑀懂事了,他很感激無雙的建議,林嬷嬷果然值得托付。
“乖,你在家裏哥無法安心養傷,你好好待在尚書府,有空回來看看哥哥就好。”
“哥……”
“大哥沒力氣同你争辯,我還有事和你姊夫談,你和姊姊先下去,好不好?”
蔣孟瑀明白,大哥是說一不二的,他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
蔣孟瑀悶悶地轉過身,蔣孟霜看見圜兒兩條腿釘在床邊一動不動,正想把他拉走,就聽孟晟說——
“圜兒,師傅受傷,哪兒都去不了,你可不可以留幾天,念念武功秘笈給師傅解悶?”
聞言,圜兒點頭,圓圓的小臉笑得精神,揚聲道:“師傅有事,弟子願服其勞。”
“那就好,你先下去,我和你爹有事相商。”然後,又對妹妹說:“孟霜,你給圜兒整理些衣物,命人送過來。”
蔣孟霜點點頭,面上卻不豫,不知道大哥怎麽就和鐘宇圜投緣了,竟還認當師徒,鐘宇圜可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
撇撇嘴,蔣孟霜領着蔣孟瑀、圜兒下去了。
門關上,鐘岳帆問:“留着一個娃兒,你不嫌麻煩?”
“哪會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與圜兒投緣。”
“什麽投緣?當那麽多年的朋友,你當我啥都不知道,你啊表面硬漢一個,心卻比娘兒們還軟,你是心疼圜兒因為孟霜失去親娘,才特意照看他的,對不對?”
他搖搖頭,對他說:“這孩子很好,值得善待。”
“我何嘗不明白,只是自從無雙離開後,我們父子之間就像隔了一道溝似地,他什麽話也不肯對我講。”
“孩子大了,自有他的心思,你真心疼他,他還是會知道的。”
“希望……希望他不要恨我就好。”鐘岳帆嘆氣道:“我還是該感謝你,如果沒有你,圜兒不知道還要悶多久。”
“真感謝還假感謝?”
“自然是真感謝。”
“好吧,若日後我無子送終,記得讓圜兒孝順我這個師傅。”
“你真不打算成親?真想讓蔣家一脈斷在你身上?”
“将來的事誰說得準?”
岳帆嘆氣,在這點上頭,他始終搞不懂好友在想什麽。“若真是如此,甭說孝順師傅,便是讓圜兒認你做義父也沒關系。”
孟晟笑了,轉開話題,“查出刺客身分了沒?”
“哪需要查,禮王十幾年前收下一批孤兒,将他們養成刺客,聽說一個個武功高強、身手不凡,這不就是了嗎?”
風聲多少年前就傳得沸沸揚揚,說那些人專為禮王除去不順眼的政敵,只不過刺客功夫高強,不曾落下半點痕跡證據,多少無辜枉死的官員就這樣喪失性命。
“怎麽能确定他們是禮王的人?”
“他們身上都用熱鐵烙上一個恭字,那可是禮王的特殊癖好。”
據聞,禮王府的下人奴才、婢妾丫頭,身上都得烙上這個字,就是禮王包養的妓子也不放過。
這次出現的刺客有十二名,十死二活,剝下他們的衣服,人人身上都有這個标記。
“會不會是嫁禍?”
“有想過,皇上暗擄了幾名禮王府的下人,兩相比較,同樣的大小、同樣的草書,連烙痕深淺都一模一樣,而最大的證據是,禮王府總管事看見存活刺客時,一眼就認出對方。”
沒弄錯就好,孟晟問:“皇上打算怎麽做?抄家滅族?”
“放心,現在是太平盛世,能少點事兒,皇上自然不會多事,一個月內禮王會死于舊疾,半年內,他兩個兒子會陸續遭遇意外,至于禮王府……禮王好色,自從氣死禮王妃之後,後宅早就一團亂,到時自然是樹倒猢狲散。”
“皇上心有定見就好。”
“說實話,你怎麽知道會有刺客?”鐘岳帆正色問。
果然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一眼就瞧出問題所在。“你在說笑吧,我怎麽知道會有刺客?”
“你不知道怎麽會做出這等安排?”
四十個人,多大的陣仗,皇上都說微服出巡了,自然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行蹤,他竟敢違反聖意,讓那麽多人在白馬寺裏外布置,若不是事先嗅出危機,怎麽可能?
“返京後,我本來要在京畿大營領個差事,可皇上厚愛,讓我進宮當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宮中侍衛是哪些人,一個個都是權貴之後,我這個出身比人低的人,要領導他們,能不露幾手功夫,能不更謹慎細心?”
“可是……四十個人未免過度謹慎?”
“是過度了,要是讓皇上知道我把微服出巡搞出這麽大陣仗,定是要不歡的,但皇上第一次命我陪同,我敢不謹慎?”
鐘岳帆笑道:“過去在營裏,人人都說你是個福将,只要你在,再危險的戰事都能化險為夷,沒想到現在還是一樣,一次的過度謹慎,就讓你立下這麽大的功勞,還救了皇上的性命,封侯賜爵,知不知道現在朝堂上有多少人羨慕你?”
“羨慕我傷成這樣?嘴巴說說容易,事到臨頭,就不信他們不躲。好啦,多囑咐你一句,別把我的情況往外傳,我這是怕孟霜、孟瑀擔心,才透露事實,連在秦公公面前,我都裝得虛弱無比。”
“明白,如果你傷得沒有想象中嚴重,不曉得有多少嘴賤的,等着在背後落井下石呢。”鐘岳帆笑道。
孟晟嘆氣,這就是文官和武官最大不同,人家一支筆、一張嘴就能颠倒是非、倒因為果,讓他們這些口拙的武官百口莫辯、處處下風。
“孟霜真的懷上了?”孟晟問。
“是,我爹娘很高興,家裏又要多一口人。”
娘是個寬厚婆婆,卻也處處看不上孟霜,畢竟和家教良好、行事周全的雙兒相比,孟霜簡直無從比較,更何況娘與雙兒的感情,與其說是婆媳倒不如說是母女,這麽多年下來……
說句誇張的,娘可以沒有兒子相伴,卻少不了雙兒在側。
他也知道孟霜委屈,可為人子女豈能道父母不是,幸好孟霜懷上了,這讓母親對孟霜另眼相看,近日相處也親厚許多。
“那燕無雙怎麽辦?”孟晟低聲問。
“我曾與皇上約定,若三個月內找不到無雙,就要為她發喪。”
“發喪?她沒有死,你怎麽可以……”他為無雙不值。
“京城流言四起,說道雙兒善妒、不守婦道,随着我與孟霜的故事在酒樓茶肆廣為流傳,雙兒的名聲被傳得不堪入耳,日後就算我找到雙兒,她也無法在京中立足。我想通了,就依皇上所言,讓‘燕無雙’死去,‘雙兒’重生,這樣也好。”
“皇上?”君王插手大臣的家務事?不合理!
“對,我從沒對你說過,其實皇上心儀雙兒,等雙兒不再是鐘府夫人,他想與我公平競争……”鐘岳帆诿诿道來那年的事,從初遇到無雙拒絕入宮,再到賜婚。“若不是皇上在最後關頭放手,雙兒無法成為我的妻子。”
“用落發為尼來恐吓皇上?”孟晟失笑,她是有多大的膽子啊,竟敢拒絕皇上,就不怕皇上降罪,家族遭殃?
“是,那時她就擺明态度,絕不與人共事一夫,即使那張鳳椅再榮耀尊貴,也不值得她與人分享丈夫。是我低估了她的決心,是她的溫柔體貼讓我相信她會願意為我、為圜兒妥協,才會有今日的事,孟晟,你可知道我心裏有多後悔?”
“你打算怎麽做?”
“找到她、說服她,讓她明白,就算有孟霜,我也絕對不會苛待于她。”
“到現在,你怎麽還會認為,她對婚姻的要求僅僅是不苛待?”孟晟真想拿塊石頭,砸開他的腦袋。
“我知道她要的更多,但我有圜兒,她再疼愛圜兒不過。”
“你覺得用她對圜兒的愛綁架她,就能讓她乖乖留下?如果可以的話,她怎麽會在你和孟霜的新婚夜離去?”
“不然呢?你要我怎麽做?放棄孟霜嗎?她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怎麽可以這樣?”
看着好友的掙紮,孟晟滿懷歉意,他試着向岳帆分析。“那時候,她還是你的嫡妻,她還在圜兒身邊,她是伯母心中最好的媳婦,是府中下人眼底寬厚的主子,在處處占上風的時候,她都寧願選擇離去。而現在,她不是嫡妻、不是正室、不是主持中饋的夫人,甚至會成為旁人眼裏的小妾,你說,你能用什麽說服她留下?
“岳帆,看清楚事實吧,在你帶孟霜回府的時候,在她撞柱自殘的時候,在她說她要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時候,你已經失去她。”
孟晟的話令鐘岳帆惱火,若不是他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他會狠狠揍他幾拳。
只是……就算把他揍得傷痕累累,他也無法反駁孟晟強而有力的說詞。
“不管怎樣,我都不想放開無雙,我愛她,我不讓她走,不要她在我的生命裏失蹤。”
鐘岳帆重申着相同的話。
孟晟眼底有一抹濃濃的哀愁與悲憐,他說:“對不起。”
鐘岳帆苦笑,他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因為孟霜是他的妹妹?不……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他深吸氣,望着最好的兄弟,好半晌才開口,“無論如何,我都要再為自己盡力一次,你無法想象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你無法想象我有多思念雙兒,她帶給我的幸福是旁人無法給的,我忘不了她、損失不起她。”
孟晟低聲道:“有個朋友對我說,有一種愛叫做‘希望他幸福’,有沒有想過,無雙之所以退出,是不是因為愛你,是不是因為希望你過得幸福?”
鐘岳帆搖搖頭,啞聲道:“失去她,我怎麽幸福得起來?”
兩個大男人看着對方,無法言語,沉默在兩人之間流竄。
過了很久,鐘岳帆打破沉默。“孟晟,我不求你理解我的感受,因為你沒有遇見過愛情,不知道失去它會多麽令人摧心。”
鐘岳帆起身,走出他的房間。
看着他的背影,孟晟喃聲道:“我明白的,因為我已經遇見愛情,所以我會傾盡全力不教自己失去。”
片刻,他揚聲輕喚,“來人。”
守在門外的小厮推門進屋。
“去把鐘少爺帶過來。”
“是。”小厮應聲,走出門外。
孟晟握拳敲兩下床板,道:“出來見見圜兒吧。”
聽見孟晟的聲音,無雙遲疑了一下,方才拾級而上。
推開衣櫃門,走到孟晟床邊,兩人對視皆無語,因為她聽到所有的話,而他知道她全部都聽見了。
她訝異皇上對自己仍存有好感,還以為皇上早已釋懷,早已認認真真地把她當成妹妹看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