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神之節

“公主,公主,該起床了。”青蘇溫柔的聲音喚醒了她。

楚千翹渾身一顫,猛一睜眼,自己已經不再身處迷霧之中,而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寝宮。

床榻依舊是熟悉的感覺,一應器具擺設都是慣常的樣子,青蘇也還未血濺當場,一切還是當初美好的模樣。

楚千翹微微笑了一笑,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

*****

“公主,你今日怎麽了?難道是昨夜未曾睡好,還犯迷糊呢?”青蘇一邊為楚千翹梳洗盤發,一邊疑惑地問。

自早晨醒來,楚千翹就只略笑了笑,再沒說話,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想一些往事。”楚千翹撥了撥頭上的金步搖,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已經是少女模樣了。

今年,是正昭十三年。今日,恰是花朝節,也是她十四歲的生日。

她生于百花之節,相傳那一年,在花朝節之前,無一朵花開。恰逢她出生之時,全城所有的花都盛開了,無論是那些遲的還是早的。

所以,百姓們都說,她是花神再世。

可是,第二日,禦花園的花卻都離奇地敗了。是以,也有一些人偷摸着說,她是強大的花妖轉世,只有禦花園的花有天子之氣節,不願屈從。

那時先皇還在世,見她出生,卻是歡喜異常。可惜那時候先皇身體已不大好,兩月之後,便駕崩了。

随後,楚千翹的父皇楚楠登基,第二年,改年號為“正昭”。

說回現在,她在十四歲之前只聽過韋蘊涼的名字,就在今日,她才真正見到韋蘊涼,還因為一件話本上爛俗的橋段而對韋蘊涼芳心暗許。

可以說,今日就是她上輩子人生的轉折點。當然,如今卻是不同了。

“公主,該去清心宮了。”袖舞進來禀報。

她的父皇今日在宮中設了百花宴,邀請了皇族貴胄和三品以上的大臣,攜家眷前來赴宴。

明面上是慶賀她的生辰,大夥兒來賞花喝酒,實際上,楚皇對她寶貝女兒說:“翹兒,今日大楚的青年才俊齊聚于此,你若看上了誰,父皇替你觀察一兩年,若合适就迎娶驸馬。”

——結果,她還沒到宴會上,就在蓮花池被韋蘊涼勾了魂。

“嗯。”楚千翹應了一聲,正準備起身,卻見袖舞脖頸上露出一截紅繩,似乎挂着一個東西,心念一轉,便道,“脖子上是個什麽?過來我瞧瞧。”

袖舞沒想到公主會注意到她挂在衣服內的項鏈,遲疑了一瞬,才慢吞吞走過來,将紅繩一拉,竟是一塊珍美的琉璃珠,價值不算高,卻絕不是這樣的丫頭能有的。

“哪來的?”

“回公主,這是從前家裏留下的傳家寶。”

“怎麽以前從未見你戴過?”

“怕損壞或丢失這塊珠子,奴婢從來不敢戴,今天興起,才、才……”

眼眸一深,楚千翹卻不再為難她,站起來悠悠道:“走吧,去清心宮。”

楚千翹帶着飛鶴宮的人去往太後的寝宮清心宮請安,途中會穿過禦花園的花。徑,而禦花園又有一處水深得可以撐船的蓮花池,為了放船下水,那處是沒有欄杆的。

——她便是在這裏,遇上了韋蘊涼。

上輩子她走到那處兒失足落水,而第一次進宮的韋蘊涼恰恰“迷路”到了禦花園,恰恰就看到了落水的她,恰恰便将她由溺水的恐懼裏帶了出來。

——當時她只當是巧合,現在仔細想來,她忽略了一點,當時,她好像是被人略微撞了那麽一把,才掉落水中的。

記得那時,初春的河水冰涼,韋蘊涼義無反顧地跳下去,将她救了上來,随後不顧自己渾身濕透,跪下為自己闖入後宮及冒犯公主而請罪,那是如此地“正直磊落”。

楚千翹心肝一顫,哪裏還舍得懲罰她,話本裏演了千百遍的英雄救美,還是輕易迷住了這個單純的小姑娘的心。

現在想來,韋蘊涼的勢力已經竟深入後宮之中了?不然,堂堂左相的兒子,進宮赴宴,居然能“迷路”迷進禦花園?漏洞如此之多,也是讓人笑掉大牙,而她上輩子竟傻傻信了。

楚千翹禁不住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沿着上輩子的軌跡走,不過,心裏有了防備,眼神才更清明,在走過那處無欄杆的邊界時,她敏銳地瞥到了,一直走在青蘇之後的袖舞,不動聲色地向她這邊蹭了過來。

但見袖舞眼眸微動,腳下一頓,人便朝楚千翹這邊倒過來。楚千翹立刻往旁悄然退了幾步,輕易躲開了。

于是,這輩子落水的人,便成了袖舞。

其他人都一臉詫異地尖叫,不知她好端端地怎麽就掉蓮花池裏去了,一時場面便亂了。

好心腸的青蘇還沒等楚千翹的指令,便趕緊去找會水的護衛過來。

楚千翹卻只冷眼看着。

此時,劇本上的“主角”出現了。

韋蘊涼身穿深紫色的上好綢衣,上面繡着騰雲祥紋,領口袖口都細致地鑲繡着金線滾邊,腰間系着犀角帶,綴着一枚玉質極佳的紅色血絲羊脂玉,烏黑的頭發攏起來,以一玉簪束之,極顯風流。

平心而論,這韋蘊涼的相貌真真是值得她沉迷的,可惜人面獸心,白瞎了一幅好皮囊。

此時,他正大步朝這邊走來,及過了轉廊,看清這邊的狀況時,腳步微有一頓,仍舊走過來了。

“你是何人?!”定定地看着他,楚千翹露出驚慌又微怒的表情,“此乃後宮重地,誰允你進來的?!”

韋蘊涼跪下行了個大禮:“回公主,臣乃……”

不等他說完,楚千翹便佯裝擔憂,又截斷他的話:“不論你是何人,總之現在救人要緊!若你會水,先将我侍女救上來再說,或許本公主可允你将功抵過。”

“這……臣領命。”韋蘊涼愣了一秒,眉頭微皺,卻還是跳下水,将袖舞拖了出來。

而在此時,禦花園的護衛才姍姍來遲。

拖上袖舞後,韋蘊涼渾身濕透,卻跪下請罪:“回公主,臣乃當今左相之子,現任兵部侍郎,因先于家父出行,又初次入宮,遂迷了途,不料竟沖撞了公主,萬望公主恕罪!”

楚千翹看他一本正經演着前世的戲,突然有種可笑的感覺,上輩子她入了韋蘊涼的套,演着他給的戲本,而這輩子,她卻在看他演戲。

而這次,也該輪到她好好寫個戲本了。

楚千翹“哦”了一聲:“原來是侍郎大人。”她眼眸一轉,卻看向另一邊跪了一地的禦花園的護衛們。

跪在最前頭的男人見公主望了過來,立刻說道:“卑職羽林軍副統領田勇,護駕來遲,請公主降罪!”

“今日禦花園是你當值?”楚千翹問。

“回公主,正是卑職。”

楚千翹聲色一揚,突然連聲質問:“那我倒要好生問問了,為何今日蓮花池邊竟沒有守衛?為何侍郎大人能輕易‘迷路’至禦花園?為何你們半天才來?若沒有侍郎大人,我的侍女豈不是就得死在這裏不成?!你們一個個仗着我心慈手軟,便玩忽職守,我大楚要你們何用!”

最後那句話極為冷厲,吓得田勇冷汗直冒,這小公主的性子怎麽與往日全然不同了?!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請公主恕罪!”

楚千翹卻只道:“青蘇,傳我旨意,今日禦花園當班者,皆押入大牢,按律例處置。押下去。”

“公主!我……卑職……”田勇猛地揚起頭,喉嚨滾了幾滾,欲言又止。

這更堅定了楚千翹的想法,難怪她死前韋蘊涼那麽得意,看來他安插在宮中的棋子可能多得超乎她的想象呢。

可是,她總會一粒粒挑出來的。楚千翹揚唇一笑:“你有何話,只管說。”

田勇眼珠子轉個不停,喉間滾動卻仍舊一語不發。

楚千翹漸漸失去耐心,輕笑道:“奇了,我問你話呢,你使勁兒瞧侍郎大人幹什麽?”

田勇與韋蘊涼皆是一震。

韋蘊涼率先開口道:“公主想是看岔了,臣與田副統素不相識,他瞧臣做什麽……想是無話可說罷了,不如押送下去,好生處理罷。”

楚千翹搖頭道:“我看田副統像是有話要說。怎麽,田副統還不敢在我眼前說?”

田勇此時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無論楚千翹怎麽說,都只道自己今日與下屬鬥牌去了,因此玩忽職守,甘願領罰。

楚千翹皺了皺眉,知道從他這裏再問不出其他,只好揮手讓人帶下去了。

此時,她才回過頭,又看向被她晾在一邊的韋蘊涼。

韋蘊涼當下也有點詫異,這公主的性格,和他所知道的實在差得有點遠。看上去倒不是那麽天真單純。

楚千翹則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侍郎大人救了我的侍女,當獎。但侍郎大人誤闖後宮,按律例,也是當罰。大人身為兵部侍郎,自然更懂規矩的重要,還望大人見諒。”

韋蘊涼峰眉微蹙,嘴裏卻道:“這是自然。臣自當領罰!”

楚千翹颔首,看着韋蘊涼被飛鶴宮的侍衛帶下去,嘴角忍不住微揚。她知道,韋家勢力大,即便身為公主,也不可能對他們說殺就殺,所以這事兒得慢慢來,不過今日看到韋蘊涼吃癟的臉,倒是出了一口惡氣。

最後,她的眼神落到了袖舞身上。

袖舞到底身體不如男子強健,剛剛又吹了冷風,此時在旁邊努力壓低聲音,仍舊掩不住咳嗽。

她見終于輪到自己,忙掙紮着下跪請罪:“奴婢方才腳扭了,不慎落水,造成這麽大風波,擾了公主的興致,求公主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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