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計就計
楚千翹擡頭一看,此人正是她的三叔,大楚國忠親王、楚一晗親父楚闊。
她向來不喜歡這位不茍言笑的叔叔,不過他卻是楚皇的同胞兄弟,楚千翹所有叔叔中最親的一個。
楚千翹福了福身:“翹兒給三叔請安。”
“公主不必多禮。”楚闊仍舊是淡淡的,想起來,好像從沒見他笑過。
進入偏殿,楚皇坐在正上方,燕國世子坐于左下方,以示尊客。楚千翹則坐于右下方,正與燕扉對立。
而下,依次是二皇叔楚如、三皇叔楚闊、四皇叔楚衍。
先皇子嗣不多,只有五子一女。最小的皇叔楚橫小時就已夭折,唯一的女兒楚宜長公主雖有一女,但這世子求娶的,必然是同姓郡主,所以也沒她女兒什麽事,自然不必來趟這渾水。
宴席上,每人前面擺了一個小長桌,上面有烤羊肉、全鵝包糯米、蒸餅、鮮魚、南瓜炖粥、蜜糖太例面、紅酥點心等菜色,并有荔枝、琵琶、龍眼等水果。為了照顧楚千翹,宴會菜單上還加做了一份肉丸子湯。
楚千翹隔着肉丸子湯的的袅袅香霧,悄悄打量燕國世子。
燕扉的容貌氣質,憑良心說,遠遠比不上孟景閑,比韋蘊涼也略遜幾籌,但是看上去倒是舉止有禮,一點不像書中所說暴躁好色,不過,一些言語和舉止上的細節卻暴露了他的胸無點墨。
看到自家敵國的繼承者是這樣的人,她也就放心了。
這樣的敵國世子,自然是沒人想将自己女兒嫁去的,難怪今日這叔叔們全都來了,生怕自己女兒被糊裏糊塗就定了。
楚千翹想起了前世,最終定下去和親的是二叔的女兒楚思雅。然而二叔焉能答應?但若換別的郡主,其他的叔叔又焉能答應?
最後,還是依照不成文的慣例,偷偷找了一個姑娘,替代思雅郡主出嫁。
楚皇常對楚千翹說,人生本該無貴賤,一個“該”讓楚千翹明白,人生偏生有貴賤,這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縱然身為皇帝,有些事楚皇也是無能為力。
然而誰知道,後來因為一件“巧合”,楚思雅卻不得不親自出嫁。楚千翹現在細細想來,竟又是跟楚一晗脫不了關系。
不過眼下,她正好将計就計。
楚千翹低頭喝茶,再擡首,正巧燕扉也在打量她,楚千翹微微一笑。縱然隔着面紗,燕扉也感受到了楚千翹的笑,趕緊受寵若驚地回以一笑。
此時,正巧一陣風吹過來,楚千翹的面紗的發帶束不穩,竟被吹了起來,面紗随風忽上忽下,最後,竟落在了燕國世子的手上。
世子擡頭,瞧見對面的大楚公主,本就天生麗質,還畫着精美的妝容,眉間一點扇面狀的花钿,正對他似羞還笑,簡直如降落凡塵的仙子一般。
他一時迷了神,手裏握着泛着獨特香氣的面紗,呆呆地不知作何反應。
楚千翹一笑:“面紗不穩,讓世子見笑了。請世子還我罷。”
燕扉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将面紗遞給太監。青蘇給楚千翹重新系上。
“長樂公主真真是美若天仙。”燕扉半是恭維半是真心。
楚千翹抿嘴笑:“那是世子有所不知,我的堂姐一晗郡主,和我長相從小相似,卻比我勝上許多,那才稱得上天仙二字呢!”
“哦?”燕扉一聽得“郡主”二字,耳朵立馬豎了起來,身體也不由得直了起來。
“世子不信?”楚千翹歪頭一笑,“世子若見着她,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我那一晗姐姐,見過她的人,無人不誇贊她的美貌……”
“公主說笑了!”未等她說完,楚闊突兀地打斷,“小女怎比得上公主的美貌?便是在這一輩衆多姊妹中,小女一晗各方面也不算出衆。”
“二叔太過謙了。父皇常跟別人談起我,大抵也是一些‘頑劣’、‘泯然衆人’之語,可我覺得,我也不像父皇說得那麽差呀。父皇,您說是麽?”楚千翹說完,素手撩開紗巾,輕輕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轉,看得燕扉又是一愣,垂涎之色躍于臉上。
“胡鬧!”楚皇眉間微皺,有些不懂女兒今日的反常,“今日是給世子接風洗塵之宴,你一個小孩子家家,不要這般沒規沒矩。”
坐于楚皇身旁的楚後也趁機道:“歌舞都備齊了,酒菜當前,沒有歌舞豈不掃興?可別怠慢了世子。”說着,便傳令伶人進場。
燕扉面色有些遺憾,似乎還想了解更多,但眼下的局面,卻容不得他再發聲。
楚千翹挨了罵也不惱,反倒安心地吃起肉丸子來。
回到飛鶴宮,青蘇與慕鵲伺候楚千翹梳洗。
透過銅鏡,楚千翹看到青蘇魂不守舍,幾番欲言又止的樣子,嘴角一揚,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在想什麽呢?”
“啊!啊……我……”青蘇這才回過神,“奴婢、奴婢在想,在想公主為什麽說一晗郡主比您美。在我們看來,公主您才是最美的。”
“好啊你,居然在我面前搬弄是非,說別的郡主的壞話!”楚千翹故意板起臉。
青蘇伺候了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格,只笑說:“那就恕奴婢搬弄是非,別處奴婢不知,但在皇宮之中,衆人都是一致推舉您最美的。一晗郡主跟您也看不出有相像的地方。”
“衆人?哪些衆人?小宮女們?莫不是你們看我身份略尊貴些,便溜須拍馬吧?”楚千翹笑道。
“對啊,我們就是在溜須拍馬。”慕鵲也笑,“公主受用嗎?若是受用,明兒個給點賞賜,我好叫各個宮裏誇公主最美的小宮女都過來領賞呢!恐怕公主得破費了,把飛鶴宮賞空了,也賞不完那麽多丫頭呢!”
“就你們鬼精會說話!”楚千翹哈哈大笑起來,眼睛都笑眯起來了,這幾天,她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
青蘇看着她熟悉的笑,自己也不自覺笑起來:“公主還是笑起來最美。”
“哼!我笑不笑都美!”楚千翹頗為自戀地撥了撥自己肩邊的烏發,惹得她們兩個笑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慕鵲出去倒水,青蘇将門關了窗掩了,準備伺候楚千翹歇息。
楚千翹卻幽幽一嘆,拉過青蘇,道:“我看你剛才想的,可不是這件事。”
青蘇咬了咬唇,突然擰眉道:“是,奴婢剛才想的,是另一件事。只是說出來,怕公主生氣。”
“青姐姐,我什麽時候生過你的氣呀?”楚千翹誇張地擠眉弄眼,就像小時候總黏在她身邊的那個漂亮的小女孩。
其實,公主可不一直都是個小女孩麽,縱然明年都要都要及笄了,性格卻還像個孩子似的,只是……
“公主,我覺得,你這幾天,不大對勁兒。有點……有點不像以前的你了。”聽到楚千翹少時的稱呼,青蘇心裏一暖,也不說那些虛言假語,直接坦誠相待。
楚千翹早已料到她會這麽問,恐怕自家父皇母後也想問呢,不過一來找不到合适的時間,二來也怕萬一弄錯什麽,則寒了她的心。青蘇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确是真正看出來了,因此才忍不住問了。
“青姐姐,我只能這麽跟你說:我還是我,不過人總要成長,你一年前的心思,能和現在相同麽?只是我成長得略快些罷了。”說完,又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直直看進她的眼裏,甚為莊重,“今後,我還會有更多的不同,你也不必詫異。我還會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你只管替我去做,不要問,更不要将我交代你的東西告訴任何一個人。記住,任何一個!”
青蘇被這突如其來的鄭重驚了片刻,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響起青蘇緩慢、堅定、輕而有力的聲音:
“青蘇願一生為公主效命,且只為公主效命。絕不會将公主所托之言,告之任!何!一!人!”
夜深了,楚千翹靜靜地躺在寝宮的暖被大床上,眼角略有濕意。
她當然變了,鬼門關走了一遭,能不變麽?見證自己的父皇母後因自己丢了江山失了性命,能不變麽?匕首插。入她心髒的痛楚她現在還能想起,她能不變麽?
可恨的是,變了卻變不徹底,她還是有着可恥的軟弱,裝了這麽幾天冷靜機智,她早已累了,其實夜深的時候,她還是想,如果能依舊當一個閑散嬌憨的公主該多好?如果不用自己面對這一切該多好?
她也恨,上輩子實在太蠢,所以死過一遍,還是不怎麽聰明,現在的她,對于前路該怎麽走都很迷茫,單知道韋派謀逆,卻不知該怎麽鏟除他們,以後,她的路,還很長,很難走……
如今,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父皇母後和青蘇,但她卻不能将前塵往事告于父母,便是對青蘇,也只能模棱兩可。
這條路,終究她只能孤軍奮戰。
第二日是個豔陽天,楚千翹一掃昨夜的陰霾,拿出孟景閑送的古琴,一邊彈着琴,一邊哼着曲兒。
不得不說,老手藝人做出的東西,就是比較好用。孟景閑倒是挺懂。
彈了一上午琴,楚千翹喝了一碗肉丸子湯暖胃,手裏敲着古琴的邊緣,敲到第十下的時候,青蘇回來了。
揮退衆人,楚千翹問:“可找着畫師了?”
青蘇面有難色:“畫師是不少,但每每一問,畫七幅美人圖,都得半月以上,最快也是十天。而且,奴婢看那些畫師挂在畫院裏的美人圖,那麽不夠精美,要麽千篇一律毫無風格,想來公主更是看不上。”
“差一點也就罷了,找個快點的就行,最遲也得五日內完成。”
“倒是有一位畫師,據說三日內就能完畫,給奴婢展示的畫作也是極好,只是……”青蘇頓了頓,“他一眼瞧出奴婢不是雇主,他說,要雇主親自跟他見面,才肯畫呢。”
“那還不簡單,你雇個人扮成雇主就行了啊。”楚千翹不以為意。
青蘇皺眉:“奴婢也是這樣做的,一上午找了好幾個人,他都說不是雇主,問他怎麽知道的,他只說是直覺。最後,他還惱了,說雇主再不來,這筆買賣他便不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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