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那這樣算麽。”

随着話聲, 那張清隽好看的臉龐在眼底一點點放大、拉近。近到那秀挺的鼻梁上，冷白的膚色被細密的眼睫拓下的陰翳都清晰可見, 眼簾邊沿微微卷起的睫毛, 像是可以一根一根地數清。

鼻翼間氣息灼熱而近乎燙，缱绻出暧昧的呼與吸。

直到頭頂突然一陣急速的追逐腳步聲掠過, 蘇邈邈驀地回神。

近乎于本能地, 她身體向下一蹲。

——

商彥面前空了。再垂下眼，女孩兒已經從他手臂下方, 與牆的空隙間鑽了出去。

“出、出發……出發都要耽誤了。”

帶着點兒抖的軟聲未盡，女孩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Z型樓梯的下半段。

商彥一語不發地垂了眼。

五秒前。

他确定自己只是想要逗一逗他家小孩兒。

三秒前……

那時候他大概已經不确定, 自己的思維裏還有沒有“自己”這個意識了。

鬼迷心竅。

商彥輕嗤了聲, 擡手揉了揉眉眼, 側回身，下樓。

他現在真的不知道，他最多還能忍多久了……

計算機組四人在三中東門外集合, 比負責老師黃旗晟先行一步，坐上兩輛商彥提前叫來的私家車, 去到了C城的火車站。

路上，坐在後一輛車的吳泓博還在抱怨：“學校這次不行啊，以前那些小比賽都是坐飛機的, 怎麽這次這麽重要的大賽，竟然拿火車把我們打發了？”

“……”栾文澤若有所思地沉默下來。

“想什麽呢，老栾。”

栾文澤回神，笑笑, “沒什麽。不過這次我們都提前一天半出發了，也不需要着急，高鐵慢一點，但穩當。”

“也是。”

到了車站，取了車票，吳泓博愣住了。

看一遍自己的車票，又湊過去确定了一遍栾文澤的，吳泓博震驚地轉向商彥：“彥哥，你們車票取了嗎！？”

商彥剛領着自家小孩兒取完票，聞言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

“嗯。”

吳泓博眼底的驚訝終于轉化為實質的興奮。

“商務座啊！學校這次怎麽這麽大方了！？從C城去到A城，高鐵商務座的票價可都接近2000一張了！這這這這是哪個財務科老師給批的，我要抱他大腿喊爸爸了嗚嗚嗚……”

商彥一擡眼皮，神态松懶地瞥他。

“喊吧。”

吳泓博：“…………？”

商彥：“我批的。”

吳泓博：“？？？？”

商彥沒再理他，拎着自己和蘇邈邈的背包，轉身拉着女孩兒往專用VIP通道去了。

後面吳泓博回過神，“嗷”的一嗓子撲上去——

“彥爹啊啊啊彥爹我愛你！！”

“……”

火車站路人驚悚，紛紛回頭矚目。

走在前面的商彥身形一僵，把身旁的女孩兒牽得更緊了點，腳下步伐也加快了。

蘇邈邈站在他身旁，不由地輕笑，想回頭去看吳泓博，卻被商彥拽了回來。

“裝不認識。”

蘇邈邈：“……？”

商彥：“經驗之談。”

蘇邈邈：“…………”

事實證明，商彥的經驗是對的。

——

從VIP通道進入VIP候車室，吳泓博放下背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向了候車室角落裏的免費小食和飲料供應區。

用最大的杯子取了一整杯可樂，又抱着一懷牛肉粒回來，吳泓博興奮得像個兩百斤的胖子。

——

事實上他也确實差不多了。

“小蘇，你吃什麽，我去幫你拿！”

“……”

不等蘇邈邈婉拒，商彥面無表情地把女孩兒攏住，

“我家小孩兒不吃零食。”他側回身看蘇邈邈，“不健康，說不定還影響身高發育。”

蘇邈邈：“…………”

吳泓博這才遺憾退場。

四人并未提前太久，故而在VIP候車室待了大約二十分鐘，便收到了漂亮的服務小姐姐的提醒，拎着東西去往專用的VIP檢票通道。

幾分鐘後。四人順利上車。

他們的車廂在1號，與駕駛室相鄰，故而是只有正常車廂長度一半的小車廂。

車廂內只有兩排五位。

第一排是一左一右兩個單獨蛋形椅，第二排則是一個單獨蛋形椅，外加一對雙人座位。

按照網上随機分票，蘇邈邈和商彥不巧就被分在第一排的兩個單獨蛋形椅裏。

而栾文澤和吳泓博……

商彥微皺起眉，目光向後一落。

吳泓博一邊興奮又新奇地注視着車廂內，一邊和身旁栾文澤說着什麽，就要并肩坐進那雙人蛋形椅裏了。

商彥嘴角一勾，走過去。

“單人的給你們，去前面吧。”

吳泓博一愣，激動地擡頭：“彥爹，你今天為什麽這麽貼心——貼心得讓我都有點不安了！”

商彥輕眯起眼，威脅。

“去不去？”

“去去去去去——”

吳泓博疊聲應了，拎起包就迫不及待地往第一排跑。

栾文澤慢一步，站起身，表情有點複雜地看了商彥一眼。

但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也讓出位置了。

商彥滿意。他回身看向門旁，蘇邈邈站在那裏，正望着車窗外發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孩兒。”

他低聲，喚過來女孩兒的注意力，便沖她擡手，“過來。”

蘇邈邈出校門以後就變得格外安靜了，此時也不說話，慢吞吞走過來。

“怎麽了，”商彥低眼看她，眉心微蹙，“不舒服？”

蘇邈邈搖了搖頭，最後還是輕聲開口，“……沒有。”

她想了想，免商彥擔心，便慢慢解釋：“我不常、不常遠行，有點不習慣。感覺都很……陌生。”

商彥了然。

“伸手。”

他垂下眼，淡淡地說。

“……”

蘇邈邈微怔，不解地看向商彥，但還是聽話地把手伸出來。

商彥輕拿住她的手心與手背，拉起來，按在自己鎖骨上方。

女孩兒的指尖冰涼，而與之相觸的皮膚溫熱，兩相反差，接觸處甚至仿佛起了一點燙。

那燙意一直蔓延到蘇邈邈的面頰上。

她赧然而更加不解地看着商彥。

商彥嘴角輕勾，“閉上眼。”

“……”蘇邈邈依言照做。

“感覺到什麽了？”

“…………”

視覺被剝離，聽覺和觸覺的敏感度便好像有了成倍的增長。

指尖之下，方才燥熱裏被她忽略了的跳動也一點點放大、清晰，最後像是幾乎帶着她的心跳一起響起。

蘇邈邈驀地睜開了眼。

細白的手抽了回來，烏黑的瞳子裏掠過赧然而慌亂的情緒。

商彥低垂下眼，端詳着她。

“現在還陌生麽。”

蘇邈邈抿了抿唇，臉頰微紅。

商彥低聲笑。

“以後無論你走到哪兒，這個跳動會一直陪着你。有它在，任何時候和環境裏，你永遠不需要覺得陌生或者不安。”

“……”

女孩兒慢慢低下頭，輕聲問。

“什麽時候都會一直陪着我嗎？”

“嗯。”

“那我也什麽時候都能來摸嗎？”

“……”

商彥挑眉。

“…………！”

女孩兒驀地回過神，一張白皙的小臉瞬時憋得嫣紅，“我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怕比賽的時候緊張——”

商彥啞然失笑。

他手一擡，輕捏住女孩兒的下颌，阻止了她急促而慌亂的話聲。

商彥單手撐着蛋形椅，俯下身，湊到女孩兒面前，薄薄的唇角微翹起來。

“嗯。”“無論什麽時候，都會陪着你。”

“……”

“也無論什麽時候，都随你摸。”商彥低聲，谑弄地笑，“這可是師父給你一個人的特權，小孩兒，好好珍惜，多加利用。”

“………………！”

從C城到LanF大賽選拔賽所在的A城，車程極長，即便是乘坐高鐵，全程也接近7個小時。

高鐵行駛平穩，商務車內又安靜，陽光透過遮擋的扇葉車窗落進來，醺得人身上一層暖意。

被調成傾斜模式的座椅上，女孩兒很快就有點昏昏欲睡了。一顆小腦袋倚在軟枕上，還時不時地往旁邊跌一下。

商彥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終于在一次伸手擋住女孩兒的腦袋，磕在蛋形椅內邊沿時，忍不住輕笑了聲。

這一下晃動，也把半睡半醒的女孩兒從夢裏驚了回來。

她滿眼茫然，轉了轉腦袋，才順着商彥剛剛護着她的手望到了他的臉上。

“我……睡過去了？”

商彥俯身壓過去，替女孩兒将旁邊的按鈕按下。

“調成平躺，你睡吧。”

“可是……”

“晚餐之前，我叫醒你。”

“……”

實在是困意難擋，蘇邈邈心裏掙紮了零點幾秒，完全放平成單人床的座椅和車廂裏的暖意，便催得她昏昏欲睡。

女孩兒縮緊了薄薄的肩，眼睫掙紮地眨了下，便重新合上，沉沉地睡過去了。

商彥起身，到車廂的隔音自動門外，與商務車廂專配的乘務員要來了兩條幹淨的毯子，這才反身回到車廂內。

“彥哥，小蘇睡了啊？”

吳泓博低聲問。

“嗯。”

商彥極輕地應下，見吳泓博轉回去，便走到蘇邈邈座椅旁。

他将手裏一條毯子放到一旁自己的座椅上，另一條疊成雙層，蓋住了女孩兒的腿，順便幫她拿下了之前換上的軟墊拖鞋。

将另一條疊好後，商彥依樣蓋到了女孩兒的上身。

只是在躬下身，為女孩兒掩好脖頸處的毯子時，商彥的身形驀地一停。

黑眸裏情緒一深。

女孩兒睡顏很安靜，膚色是吹彈可破的白，離得這樣近了，連膚下顏色很淡的血管都能隐約看見。烏黑的瞳仁此時被遮住了，濃密的眼睫小扇子似的疊在眼睑下，勾出漂亮的圓弧形。鼻子秀氣挺立，鼻尖微微翹一點圓潤的弧線，白皙襯着下面微微抿着的淡色的唇，讓人幾乎忍不住想……

思維到達之前，商彥的指腹已經輕撫上女孩兒細嫩的唇。

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深，已經進入夢裏，女孩兒非但未醒，反而無意識地在他指腹上輕蹭了下。

一點無形的火苗嗖地一下蹿進了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墨色的火頓時灼得鋪天蓋地。

商彥這一瞬裏，眼神深沉得幾乎要把人吸進去。

受了蠱惑似的，他情不自禁地慢慢向前俯下身。

耳後“砰”的一聲悶響。

似乎是什麽東西被驚落到地上的聲音。

但鬼使神差地，商彥并沒有回頭。

他只在一瞬的停滞後，再一次壓下身去。

在唇瓣相觸的前一秒，他還是改變了主意——薄唇微微上移，輕吻在女孩兒的鼻尖上。

一停，即離。

商彥沉着黝黑的眸色，直身轉回頭。

吳泓博一臉被雷劈了的神情，目瞪口呆地看着商彥。

“彥……彥爹……你剛剛、你剛剛在……幹什麽呢……”

随着理智回歸，這句話聲到了尾音，已經如同它的主人的神情一樣——

驚恐得近乎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