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池杉一晚上沒睡覺。

她看資料看到半夜, 看完之後又打着哈欠開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之後已經四點多了,她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覺得自己還不如幹脆通個宵。

池姑娘翻出自己的記賬本,開始計算自己目前擁有的財務。

她支付寶和微信裏其實沒什麽錢, 因為她也不像其他同學一樣, 按月或者按學期領生活費。

高中畢業那一天, 家裏就給了她一張信用卡,戶頭在池母那裏, 是一張額度挺高的副卡。

只不過這張卡,現在已經被停掉了。

如今支付軟件這麽發達,池杉除了充飯卡, 其餘時候壓根就不會想到要往外轉錢。

所以, 剛離開池家時, 她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窮鬼。

不過這半個月來,池杉賣掉了一些衣服和包包, 又通過二手租賃店拿到了一部分現金,身上還算是有點存款。

甚至對于一般的學生來說, 她存款的數字, 已經是一筆巨額財富。

但是池杉心裏很明白,這些錢不是她自己的。

她現在不僅身無分文。

她還欠着一筆巨債。

當初親子鑒定出來後,倪璇就說過了,她養父養母離婚時,養父已經帶着爺爺奶奶離開了本地, 這麽多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而她養母又是個孤兒。

換句話也就是說,池杉現在,根本找不到一個血緣親人。

倪母留給女兒唯一的遺産,就是江南小鎮裏的一棟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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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棟房子,倪璇死活不肯要,說那是她養母留給親生女兒的東西,她收下就是霸占他人財産。

所以,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她私下就和倪璇商量好了,等池父池母情緒平穩一點,他們就去派出所過戶,把兩個人的戶口給改回來。

倪母的房子給池杉,而倪璇也不用擔心,等池父池母百年之後,池杉會跳出來跟她争遺産。

池杉記得,當初她跟倪璇商量這個的時候,對方一直靜靜地看着她,眼裏流露出幾分複雜和恍惚。

到最後,居然還有些釋然。

她說:“池杉,咱們倆這樣就算兩清了,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池杉點點頭。

雖然她心裏很明白,自己不欠倪璇,卻欠着池家一份養育之恩。

池家養了她十九年。

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學,哪怕不談感情,光論這其中的金錢支出,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池杉想全部還回去。

她不想聽媽媽的話去讨好陸峪。

不想為了池家去聯姻,去走父母希望她走的路。

她甚至不想再當以前那個乖乖的池家大小姐。

以前她不敢提。

可是現在,她想了很久,終于下定了決心。

池杉之前一直沒搞懂,為什麽自己以後居然會進娛樂圈。

不管是做演員還是偶像歌手,最起碼她做這個決定之時,耿晴晴都還沒有穿越過來。

而事實上,她對于演戲和唱歌,都沒有半點興趣。

因為從小每次過年時被父母逼着在親戚朋友面前唱歌跳舞,她甚至還對這種公開表演有點厭煩。

但現在她大概明白了。

池杉1號肯定也抱着和自己一樣的想法,覺得自己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說不定一輩子都還不起這份養育之恩,才會那麽果決地進娛樂圈。

不說別的,就說她現在這份工作。

對于一個實習生來說,已經是高薪中的高薪。

可是她熬夜翻譯到淩晨兩三點,一個月還賺不回陸峪的一件襯衫錢。

池家雖然沒有陸家那麽富裕,但她從小上的也是貴族學校,衣櫃裏最便宜的衣物就是室友送她的生日禮物,一雙經典款匡威。

她這種連基礎金融課都上不明白的人,這輩子要花多少年,才能還得起欠父母的巨款?

池杉看着記賬本上零零碎碎的數字和小票,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

池杉:學姐,你上次說的那個攝影,還需要模特嗎?

沒想到這位學姐也是個夜貓子,這個點兒還沒睡覺,幾乎是秒回。

郏南晴:需要啊

郏南晴:怎麽了?

郏南晴:你有空了嗎?!!!

池杉:我下下周周末會有空,可以拍哦

池杉:你呢?

郏南晴:我什麽時候都有空

郏南晴:只要你有空,我就有空!

......好。

那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池杉收起手機,在心底為五年後的陸峪2號默哀三分鐘。

也不知道他一覺醒來,忽然發現那個世界裏的“池杉”又變回女演員了,是個什麽心情。

當然。

也不一定是個女演員。

她蝴蝶翅膀扇了好幾扇,如今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麽模樣,池杉半點數都沒有。

所以說起來,陸峪還是很了解自己前女友的。

池杉就是那種标準的膽子大破天的冒險兒童。

嘴上說着“我知道了知道了不會輕舉妄動的”,然後自顧自地穿越烽火線,并堅信自己做的一定是對的。

池杉1號要是和池杉2號取得聯系,1號不會服氣2號,2號也不會服氣1號。

然後兩個人各幹各的,還非要證明給對方看,自己的做法才是對的。

對于池杉這種人,就是要哄着,騙着,供着。

不然,你就是打斷了她的腿,她還是會努力攢錢給自己買雙假肢,然後死命往天上蹦。

......

池杉算完賬之後,天已經蒙蒙亮了。

她去洗了個漱,找了口罩墨鏡戴上,又去食堂買了早飯回宿舍,吃完後就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出門。

她一夜沒睡,現在其實已經有點困了,打算上飛機後補眠,所以也沒化妝。

飛機的起飛時間是中午十一點,池杉才關上寝室門,陸峪的短信就發過來了。

“什麽時候走?”

因為池杉和陸峪的行程一開始都沒确定,所以飛機票是臨時訂的,南宮問天和其他幾個工作人員都是今天早上九點的飛機,只有他們倆訂了另一班。

池杉曾經因為錯過飛機而不得不改訂半夜的航班,在機場苦等十幾個小時,吃過這種苦頭,從那以後,她每次都會提前去機場。

所以今天她準備出門時,其實還不到八點。

池杉回他:我已經快出宿舍門了。

“行,那你等三分鐘,我順道過來接你。”

喲。

陸總裁今天怎麽這麽善良啦。

難道是反思了自己之前做的虧心事,終于打算補償她了?

池杉握着手機,徑自思索了一會兒。

最後她決定,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不管陸峪今天怎麽忽然開了竅,能搭便車,她也懶得去坐地鐵。

更何況,她還身負勾引陸總裁的重擔呢。

池姑娘慢悠悠地拖着行李箱走到宿舍大樓門口。

一輛普普通通的銀色商務車剛好駛到。

打開車門她才發現,并不是陸峪開車。

他坐在車後座,前方有專門的司機。

池杉看了後面的車牌,有些驚訝:“你也買了新能源?”

新能源汽車的車牌是綠色的,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以為陸峪這樣不環保不綠色的霸道總裁,就是熱愛那種耗油巨大的豪車,沒想到他居然也趕了一把潮流。

男人從平板裏擡起頭,漫不經心地瞅了她一眼,吐出四個字:“滴滴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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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惜生命的池杉非常讨厭副駕駛。

所以雖然陸峪坐在後座,她也還是大大方方地挑了他身旁的位置。

甚至關上車門之後,她還思考了一會兒,從學校去機場的路平坦不平坦,有沒有小石子,會不會颠簸。

要是十分颠簸的話......那就太好啦。

——不經意的身體接觸,展現自己女性的柔美和知性。

這句話,池姑娘記得死牢死牢的。

不知道身旁女人的蛇蠍心腸的陸總,此刻正握着平板看資料。

資料還正好是池杉昨天整理的那幾份,此刻随便瞟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昨天整理到深夜,可謂是鞠躬盡瘁,本來還想邀功。

但陸峪卻越看眉頭皺的越緊,整個面色十分冷凝。

池助理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麽了?”

難道是她總結的不好嗎?

可是她今天早上發給南宮問天的時候,對方明明也沒說什麽啊。

初出茅廬的池杉忽然有點沮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啥都做不好的菜鳥。

“沒事。”

陸峪随口應了一聲,拿筆在平板上不斷加批注,并沒有跟她詳細解釋的意思。

池杉猶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再修改一下?”

男人微怔,擡眸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

倒是彎唇笑了:“跟你的總結無關,是資料本身的問題。”

池杉是第一次見到陸峪這樣純粹的笑。

雖然弧度很小,但是不帶絲毫嘲諷、輕蔑、冷漠和算計,甚至還有點溫和。

這在陸峪身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愣了愣,下意識開口:“你早飯吃了嗎?”

陸峪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又跳到了這個話題上,揚揚眉:“喝了杯咖啡。”

女生就翻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從裏面撿出一個麻球遞給他:“吃嗎?”

那個麻球大概是背包裏被什麽東西壓了,此刻扁扁的一團,裹在塑料袋裏,樣子有點......醜陋。

陸總伸手接過,端詳了一會兒,說了聲謝謝。

池杉看着毫不在意就解開塑料袋把扁麻球往嘴裏塞的男人,心裏想,自己上司看來不是一個挑食的人。

因為這一個麻球,車上的氛圍一路都很融洽。

唯一讓池姑娘有點難過的就是,她沒法把那個包給退了。

畢竟當着送包主人的面,她還是沒有臉做出這麽狼心狗肺的事情。

而等到從日本回來,已經是一周半後了,早就過了商場的退貨期間。

池杉靠着車窗,嘆了口氣。

憂愁萦繞着她,讓她連跟陸峪身體接觸的任務都給忘了。

而陸峪也一直專注在自己的平板上,看資料看的非常認真,完全沒分給戴着口罩墨鏡的池姑娘一個眼神。

所以,一直到機場打印登機牌的時候,池杉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陸峪居然也買的是經濟艙的票。

她驚訝極了:“你居然坐我旁邊?”

陸總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可是......你這麽有錢欸。”

“我節儉。”

池杉瞅了瞅他,沒說話。

直到辦理完托運手續去排安檢的時候,看她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陸峪才忍不住嘆息一聲:“臨時訂的票,你還想有多少位置可以挑?”

“我猜到了是這個原因。”

沒想到池姑娘非常理直氣壯,“我就是以為,你這樣的人,買不到頭等艙的票,就會幹脆換另一班。”

或者再不濟也是商務艙。

沒想到居然肯委屈自己坐經濟艙。

早上還那麽自然地啃了一個七毛錢的麻團。

男人挑挑眉:“我這樣的人,我是什麽樣的人?”

“......樸實的人。”

池杉默默吞下滿肚子的批判,眉眼彎彎,揚起一個笑臉:“沒想到你這麽有錢還這麽肯吃苦,陸峪,你真是太厲害了!”

——眼神勾引,欲拒還迎,妩媚神秘,利用“千言萬語難道盡”的眼神,讓男生對你充滿好奇。

——撒嬌,經常誇獎對方,在彼此之間塑造火熱的戀愛氛圍。

只可惜她忘記了,她現在戴着墨鏡和口罩,陸峪既看不到她“欲拒還迎的眼神”,也看不見她“妩媚神秘的笑臉”。

只看見她臉上的防霾口罩一動一動的,最後還往上移了一大截,露出下巴上新增的蚊子包。

男人伸出手。

池杉以為他被自己的眼神和誇獎給撩到了,情難自禁想要摸摸自己的臉。

猶豫片刻後,還是把腦袋往他那邊探了探。

然後陸總拉下她的口罩,蓋住了那個蚊子包。

就在池杉迷惑不解不知道陸峪究竟有沒有被自己的誇獎給撩到時。

陸峪也在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

這蚊子包怎麽半個多月了還沒消?

怕不是個正常的蚊子包哦。

那在日本看醫生可不太方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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