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連幾天,趙清禾都發現時一羲很晚才回宿舍,這讓他覺得很奇怪。

鷹司是個多動症少年,他的年齡跟高年級的學生相仿,每個傍晚都會去參加那些“學長”們的體育活動,并不會在宿舍裏。趙清禾很努力的想要在年級中凸顯自己,他有很多朋友,課外生活也非常豐富。

唯獨時一羲,獨來獨往。

所以趙清禾費解這樣一個孤僻的人,每個晚上都會去做什麽呢?

當時一羲卡着睡覺的時間回到宿舍的時,趙清禾忍不住問了一句:“時一羲,你每天都在做什麽?”

“去找楊老師學習。”時一羲幹脆利落的回答。

“學習?就你?”趙清禾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比時一羲小了五歲,個子也比時一羲矮,但是口氣輕蔑的像是要把時一羲給壓死。“你知不知道人出生就是分三六九等的?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潛能已經把大家的未來區分的清清楚楚。”趙清禾笑着說,“哦不,不是我們這樣的人,你有潛能麽?嗯?”

時一羲看着趙清禾不說話。

“你看。”趙清禾伸出手指彈了一下玻璃杯,玻璃一下子成了碎片。他炫耀地跟時一羲說:“這是楊老師教我的,你是不是壓根兒就不知道?沒關系,鷹司那個混蛋也不知道。你們很努力的學習又有什麽用呢?楊老師根本不會教你們一丁點額外的東西,這就是潛能壓制,所以不要不自量力的糾纏老師了。老師是大家的,不是你一個人的私人教師。”

這一次,時一羲點點頭。但是在他的心中有一個微小的火焰跳動了一下,很快熄滅。

楊禁也會教趙清禾麽?

很快的,他想,沒錯呀,楊禁是老師,職責就是教育學生。

鷹司推門進來,他剛參加完社團活動,見宿舍裏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疑惑地問:“你們在幹嘛?”

“沒什麽。”趙清禾擺了擺手,“睡覺去了,晚安。”

鷹司根本不相信趙清禾的鬼扯,走到時一羲面前問:“他是不是又找你麻煩?”

時一羲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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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皺眉盯着時一羲,在他的認識中,像時一羲這種人就是典型的聖母病。趙清禾就差把“賤人”兩個字寫在臉上了,為什麽時一羲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跟趙清禾對話?換做他早就鐵拳警告了。

一個十八歲的成年人被一個十三歲的小屁孩兒欺負,丢人不丢人?

這套邏輯其實完全高估了時一羲,他的理解力相當直白,趙清禾的行為在其他人眼中是惹人讨厭的,但在時一羲的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因為他的感知沒那麽強烈,覺悟也沒有那麽高。

簡單來說,他反應不過來。

千帆基地。

楊禁穿着便服從街那邊的怒風學院溜達到了千帆基地的大門,通過複雜的身份驗證之後,走近不遠處停着的車旁邊。

葉列娜帶着墨鏡靠在車門上。

“嗨,女神。”楊禁跟她打招呼。

“殺死你哦。”葉列娜摘下墨鏡,瞪了楊禁一眼。

楊禁捂着胸口向後倒去,說道:“我死了。”

葉列娜踹了他一腳:“少油嘴滑舌的。”楊禁這才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問道:“怎麽是你來接我?後勤的人在幹嘛?小白白呢?”

“我發誓,如果你讓他知道你背地裏這麽叫他。”葉列娜點了點自己的脖子,“他下次一定會把針頭插進你的動脈裏。”

“別這樣,白衣天使不能殺人。”楊禁說,“他不在基地?出門了?”

“任務。”葉列娜拉開車門,楊禁繞過去坐到了副駕上。葉列娜說:“這次去了兩個标準任務小組。”

“十二個人?大買賣啊!”楊禁往後一靠,“可惜我不在,否則去一個三人戰鬥小組就夠了。”

“你真是一萬年都很自信。”葉列娜說,“如果可以,真不想見到你了。為什麽上面要讓我來接你?”

“我怎麽知道?”楊禁說,“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麽大周末地要被召回千帆開會。我不是被降職了麽?教師工作非常辛苦的!千帆占用我的私人時間必須要給我發補助!”

“……你還是閉嘴吧。”葉列娜想殺人。

車子進入千帆的內部,葉列娜沒有走常規的路線,而是繞了一條稍微遠點的路。楊禁問道:“怎麽不從實驗室那邊走?”

“那邊最近戒嚴。”

“他們又在搞什麽?”

“還記得上次我們繳獲的那批東西麽?”葉列娜說,“盜火者們在那裏面發現了反物質。”

“什麽?”楊禁不可思議,“反物質”三個字讓他消化了很久,“是我知道的那個‘反物質’麽?”

“對沒錯,是那個東西。那個……根本不應該存在在地球上的東西。”葉列娜說,“我真的很慶幸我們運輸回來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否則我死也不會上飛機的。真的是命大啊,沒有在空中炸成煙花。”

“我們還是再繞遠一點吧。”楊禁說,“科學家真的都是瘋子。”

葉列娜笑道:“人家是真理的信徒。”

“虔誠到如果告訴他們毀滅地球就可以知曉宇宙間永恒的真理,他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把地球給炸了。”楊禁說,“我相信他們在這方面是很冷酷的。”

葉列娜專心開車,沒有搭讪。

時一羲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楊禁的宿舍,楊禁給他開了權限,讓他可以自由出入。以往楊禁都是在裏面等他,但是今天,楊禁不在。

時一羲很乖,沒有發現楊禁的身影之後就坐在沙發上,連動都沒動過。時間一點一點走過,他的眼皮也越來越沉,困意開始在他的腦神經中蔓延。

“咔嚓”一聲,門開了。

“楊……”時一羲站了起來,聲音發出一半就停了。門口的人是楊禁沒錯,但全然不見往日的風采,此時他臉色發白,看上去很虛弱。

“楊老師。”時一羲迎上去,“你怎麽了?”

“沒事。”楊禁跌跌撞撞地往裏走,忽然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傾倒。還好時一羲扶住了他,攙着他坐到沙發上,然後給他倒了杯熱水,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

“有點。”楊禁說,“今天去了趟千帆開會,可能水土不服吧。”

“……”時一羲并沒有領略到楊禁強行擠出來的笑點。

“抱歉,讓你久等了。”楊禁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說道,“我們開始吧……”他剛說完這句話,身體直直地倒了下去。時一羲抓了他一下,才發覺他的掌心都是冰涼的。

好像,要死了一樣。

“老師,你生病了。”時一羲說,“我去叫醫生。”

“不用。”楊禁搖頭,“習慣了,睡一覺就好了。也許……也用不了那麽久。”

“……”時一羲不語,盯着楊禁看。

“別這麽看我。”楊禁慢慢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從沙發上爬起來。他的臉色逐漸恢複了一些,剛剛那副死人模樣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我沒有騙小孩兒的習慣。”楊禁笑了笑,“沒騙你,你看,我現在不是好些了麽?”

“我……”時一羲很認真地糾正楊禁,“我成年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行吧。不是小孩子。小面癱小笨蛋。”楊禁說,“随便你。”

時一羲不說話了。

“最近感覺怎麽樣?”楊禁問。

“沒什麽感覺。”時一羲搖頭,“跟平時一樣。”

“……我真是糊塗了。”楊禁說,“潛能又不是超能力,除非使用,否則根本感覺不到。不過再檢測的時候可以看一看有沒有效果。”

“其實沒有也沒關系。”時一羲說,“雖然能來怒風學院上學,我的爸媽……包括我在內都很高興,但是有些事情沒有必要強求。我不介意當一個普通人,當普通人很好。”他的語言表達很簡單,讓楊禁不禁笑了笑,問道:“當一個受人崇敬的英雄不好麽?”

“也許同樣很好,我不知道。”時一羲說,“老師,你覺得呢?”

楊禁沉默了。

“老師?”時一羲叫了他一聲。楊禁回過神來,說:“今天特別累,我們休息一天吧,抱歉讓你白跑一趟。”

“沒關系,老師你好好休息。”時一羲準備離開,“老師再見。”

“再見。”

第二次潛能測試來得很快,楊禁比自己預想的要忐忑一點。他不知道千帆的那套訓練方法對于一個學生來說會不會有點揠苗助長,但張主任的話擺在那裏,如果他不想想辦法的話,說不定可能會被發配去當校園清潔工。

那天,他在給高年級的學生講标準戰鬥組的戰術理論,下課之後就收到了張易澤的消息,叫他去辦公室。

“什麽?”楊禁吃驚地站了起來,“這不可能!”

“雖然我也覺得匪夷所思。”張易澤聳肩,“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撥弄了一下面前的雙螺旋結構,“時一羲的潛能相比較一個月之前又退化了不少,這個樣子我都懷疑他能不能參加期中的全校聯考,聯考墊底可是要被開除的。”

“……不主任,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先明确一下。”楊禁說,“哪怕是他剛入學時的潛能水平,也不足以支撐他參加期中全校聯考。”

張易澤的笑容逐漸僵硬:“……這不重要。”

“……”

“楊老師,你真的有好好在帶他麽?”張易澤說,“為什麽一個學生的潛能會退化的這麽厲害?真是聞所未聞。”

楊禁反問道:“千帆沒有派人過來檢查麽?”

“沒有。”張易澤說,“申請沒有通過,他們現在比較忙,人手不夠。”

楊禁回想起上一次去千帆時葉列娜所說的反物質研究,心中大概清楚是什麽狀況了。也許一個學生的好壞對怒風學院來說是重要的,但是對于千帆來說并不是。千帆擁有那麽多頂級的精英,可是任務來了上了戰場,精英的生命也同蝼蟻一樣,割草似的就沒了。

“總之。”張易澤說,“情況不樂觀。”

何止不樂觀,簡直就是糟糕透頂,楊禁不喜歡這種無法控制的局面。他從張易澤辦公室出來之後一直很煩躁,搓了個響指,說道:“煩人精,出來。”

“幹嘛?”煩煩問。

“我不是讓你記錄他的身體數據麽?”楊禁興師問罪,“為什麽現在變得更廢柴了你都不跟我說?”

“他沒有任何變化啊!”煩煩解釋,“他的身體指标沒有任何變化,我怎麽知道他變得更廢柴了?”

“啊?”楊禁疑惑,“可是他的檢測結果擺在那裏啊。”

“不清楚。”煩煩說,“也許他們檢測的标準跟千帆不一樣?”

“不可能。”

“那難道那個小鬼身體裏有兩套不同的數據?”煩煩又說。

“你當他是機器人能植入各種程序?”楊禁說,“麻煩你不要用自己的意識形态去揣測別人好不好?”

“那我也不知道了,我休眠了,不要吵我。”煩煩開始裝死。

楊禁氣得差點把手環給扔出去。

他從來沒有産生過這麽強烈的挫敗感過。他是戰場上無往不利的英雄,什麽大風大浪沒見識過?什麽艱難險阻沒經歷過?

難道都搞不定一個小屁孩兒?

這不科學。

現在的新生們已經開始學習如何感知自己的潛能以及如何發揮潛能了,期中全校聯考說白了就是把學生們扔進一個山頭裏大逃殺。歷年來都是高年級學生欺負菜鳥,像時一羲那種廢物,大概會被欺負死,楊禁都懷疑他能不能考完,畢竟一場考試結束總會有幾個重傷選手。

這往往也是新生們的噩夢。

他們将從第一次聯考開始認清怒風學院并不是一個天堂,并逐漸接受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也許老師會有恻隐之心,但是同齡人不會。全校只有一個小組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這需要的不光是自身的能力,還有團隊的配合與協作。

楊禁想了想自己班上那三個人……

不,還是別想那三個了,他想死。

這都不是最關鍵的!重要的是,末位是真的會被淘汰開除。九十九個新生到最終從怒風畢業進入千帆的名額,最多不超過十個。

他們就是這樣,随時會被淘汰掉。

這些沒有人會明白講出來,因為弱者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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