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一片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到處都是血腥的味道,空氣裏,口鼻中,不知是死是活。何尋勉強向孟蝶爬去,口中念道:“小蝶……”

孟蝶平躺在地上,她咳了一聲,口中的血不斷的往外冒。何尋終于爬到孟蝶面前,握着她的手激動地說:“小蝶,你……”

“沒死……”孟蝶氣若游絲,剛剛那一拳即便是沒死也去了她半條命,此時她不斷的往外嘔血,怕是內髒受到了很大的損傷。

“不要說話。”何尋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會治好你,像過去一樣,不要怕。”

“嗯。”孟蝶對他全然信任,保持着平穩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能耗少一些,閉上了眼睛。

白允慈也逐漸恢複了過來,他看着眼前景象,想起鷹司掉下樓時的一幕,對封盲說:“你去看看達莉娅和楊禁……死了沒有,我去找那個小垃圾。”

“他……他……”封盲不敢回憶鷹司被分屍的一幕,死亡的震撼叫他失神,那種痛苦的情緒還沒翻湧上來,他只得愣愣地移動向楊禁。

白允慈跌跌撞撞的跑下來樓,他的身體受到時一羲的影響,平衡性很差,為了趕快抵達,有幾層樓他幾乎是滾下來的。

這些狼狽和疼痛都沒有阻攔他,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要快。

鷹司的身體從空中就開始分解,如此高度墜下來,有些部分已經摔成了肉泥,殘肢斷臂,內髒也找不見了。但是白允慈不關心這些,他在那堆爛肉中找到了鷹司的頭。

一個血肉模糊的頭,若是普通人看了絕對會吓得吐出來,可白允慈毫不慌張,冷靜地把鷹司的頭處理幹淨,然後折返回了樓上。

躺在地上的三人之中只有達莉娅的傷最輕,封盲去到楊禁身邊,他害怕了,不抱任何希望的,顫顫巍巍地用手指去探楊禁的鼻息。令他吃驚的是,楊禁竟然還有呼吸。

“他還活着!”封盲對何尋大喊,“怎麽辦!”

“讓他保持現在的樣子,不要把刀拔下來,會大出血的。”何尋勉強說,“這兩個人需要手術,快!”

“手……手術?”封盲連忙爬去控制臺。本來樓裏已經斷電,但是時一羲為了拉警報強行激活了電路,封盲調用了指令,幾個協助型機器人很快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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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實驗室。”封盲說,“那裏的設備是齊全的,也許可以救他們。”

何尋點點頭,機器人将那兩人擡起來,朝着實驗室進發。白允慈此時回來,封盲問:“你幹什麽去了?這兩個人需要治療!”

“這個。”白允慈把鷹司的頭拎了起來,封盲一下子吐了出來,他覺得白允慈這樣子不像救人的醫生,而是殺人的鬼。

害怕的情緒下去,痛苦的情緒馬上湧起,封盲不能面對鷹司如此凄慘的死狀,眼睛通紅地說:“他……”

“有救。”白允慈冷靜地說,“快點。”

蒼白冰冷的實驗室裏放了三張床,白允慈與何尋忙碌了起來。何尋自從退役之後便再也沒有給人做過手術,他已經拿不穩手術刀了,可是現在緊急的情況叫他不得不再一次站在手術臺前,而等待他去拯救的,正是自己的愛人。

何尋屏氣凝神,再下刀的一刻卻停了下來。

白允慈垂眼在他身邊準備工具,他知道何尋現在在想什麽,便說:“你沒的選,如果你不能堅信自己能夠救她,不如趕緊殺了她,也少受點罪。”

“我……”何尋用力睜開眼,“我可以,我可以。”

白允慈給楊禁的手臂上插了一根極細的針,用機器維持着他的生命循環,然後趕緊轉到鷹司這邊。他先是把鷹司的頭處理幹淨,看都不看封盲,說:“把他做的那副機械軀幹拿過來。”

“啊?”封盲不知道白允慈要幹什麽。

白允慈戾聲說:“快去!”

“哦哦。”封盲趕緊跑去取那副軀幹。取來後平整的放在床上,這時白允慈已經開始在處理鷹司脖子上的爛肉和血管了。

鷹司的眼睛一直沒有閉上,清理之後五官清晰了很多。即便是親密的朋友,封盲也不敢靠近,遠遠地站着發抖。可白允慈好像沒有任何異樣,他彎着腰,仔細的處理那些細密的結構,鼻尖幾乎都要貼上鷹司的臉頰,無比冷靜認真。他回頭看了一眼楊禁,對封盲說:“把他胸口那把刀拔出來。”

“我?”封盲指着自己。

白允慈斜了封盲一眼,封盲知道白允慈要發怒了,趕忙跑到楊禁面前,雙手握在刀柄上。他很緊張,手在抖,咽了一口口水,閉眼用力把那把刀拔了出來。

“呃……”楊禁呻吟了一聲,血開始往外湧。

“幫他把傷口封上。”白允慈壓根兒就沒回頭,封盲按照白允慈的指示去做,完事之後,白允慈讓封盲幫自己。

“這個軀幹是鷹司自己做的。”白允慈對封盲說,“你應該也很了解它。現在,我要把鷹司的頭接到這個軀幹上,你聽我的指示,我連哪部分的神經,你就去推動那部分對應軀幹的系統,明白麽?”

“明、明白。”封盲說,“他……他還能活麽?”

白允慈不說話,專注在這一臺“手術”之上。這副軀幹是完全仿照人類結構制作的,脖頸那裏每一個肌肉結構、器官等都十分之精妙。白允慈用工具将那些連接處一一與鷹司的對應上。這是最細膩的手術,哪怕一個呼吸的差異都可能影響結果。

他的手很穩,小心翼翼地将第一根神經連接上,低聲說:“脊椎。”

“好,脊椎。”封盲操控着軀幹的系統,他腦中很亂,但是必須強迫自己的冷靜下來。雖然白允慈沒有正面回答他,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有希望,白允慈才會這麽做。他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一個确認鍵按下去,屏幕中脊椎的部分被點亮了。

“連接成功。”封盲說。

白允慈不語,繼續着他的工作。

孟蝶傷勢雖重,但是治療的過程并不複雜。何尋切開了她的胸口,将她受損的內髒一一處理好,然後閉合傷口,接上了生命循環機,孟蝶便陷入了深度睡眠當中。

他轉身來到楊禁一側,然後看了看屏幕上的數據,不由得心下感慨,一個強大的人必然也是運氣爆棚的人。那一刀幾乎是貼着楊禁的心髒穿過去的,但是在外部看來,那慘狀仿佛就是捅破了心髒。

但叫何尋驚訝的是,楊禁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自愈。

怕那是潛能,一個人的自愈能力真的可以這麽快麽?何尋不禁疑惑。

“何尋,忙完了嗎?”白允慈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準确的知曉這時何尋已經處理完了那兩個傷員。

“嗯。”何尋說,“需要我做什麽?”

“過來幫我進行縫合。”白允慈一邊說話,一邊專注手頭上的事情,“我們得抓緊時間了,要在他徹底腦死亡之前激活。”

何尋了走過來,見白允慈已經把那副軀幹與鷹司連接了一半,他需要做的就是把已經連接完畢的那部分皮膚與金屬融合起來。但這是一個相當細膩的工作,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地神情。

“他才十六歲,人生才剛剛開始。”白允慈埋首工作,為了不影響操作,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你多猶豫一秒,他生的希望就減少一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怕自己做不到,怕因為一個失誤而徹底殺死他。但是這不就是醫生麽?既要有救人的能力,也要有殺人的勇氣。如果害怕因為失誤而害死一個人,從而選擇沉默,那才是真正的殺死了他。”

何尋低下頭,慚愧地笑了一聲:“看來我是真的老了,竟然要讓你一個後輩來告訴我這些。哪兒有什麽醫者仁心,只是不怕死罷了。”他定了定神,再睜眼時,眼裏已經沒有了猶豫。他拿起了精密的儀器,筆尖一樣的東西對準了要縫合的地方,認真的将金屬與鷹司的皮肉連接在一起。

兩個人同時協作,只有白允慈會簡單地命令封盲,封盲将白允慈已經連接好的部位逐一激活。當整個軀幹的完成度想着百分之一百接近的時候,封盲的淚水已經貯滿了眼眶。

百分之九十九,只剩下最後一個器官了——大腦。

封盲決絕地按下了“确認”,在這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所有人都不敢呼吸了。

百分之一百!鷹司的大腦激活!

軀幹開始根據大腦的指令自動适應鷹司的基因與各項數據,全新的身體每一個機械骨骼都開始舒展,生物基液如同血液一樣在柔軟的“血管”中流淌,快速的在全身走了一個循環。當它們從強健的“心髒”出發,直沖鷹司的大腦時,鷹司的眼睛動了一下。

“活……活了麽?”封盲屏住呼吸,感覺心髒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再等等。”白允慈伸手覆上了鷹司的眼睛讓他閉上,鷹司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樣。

白允慈問何尋:“孟蝶怎麽樣?”

何尋看看楊禁與鷹司的模樣,慘淡一笑,說:“看樣子,她算是傷得輕的。”他打量了一番白允慈,伸手按在白允慈的肩膀上,說:“你是個好醫生。”

這個千帆的後輩在何尋眼中始終是一個有着一些變态嗜好的怪咖。何尋堅信“醫者仁心”,所以他的內心是柔軟善良的,年輕時仗着卓越的技術與精力無望不前。可是當這些離開他之後,他退縮了,變得不自信。他可以暢談那些理論,但是讓他手持刀柄站在生死面前時,他會有種種憂慮,先想到的永遠是自己能不能做到。

可白允慈與他不同,除了有一些潔癖之外,他從裏到外都不像一個醫生,因為沒有哪個醫生天天把“殺人”二字放在嘴邊,而他動起手來也絕不會手軟。何尋以為他對生命太過冷漠,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

白允慈去看了一眼楊禁,楊禁不需要任何人,自己就在恢複中。

“真是個怪物,真應該把你剖開來看看。”白允慈盯着楊禁,低聲說,“下次吧。”

這個夜晚注定是他們所有人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個夜晚,三個人互相看看,各自一時無言。封盲有些脫力地說:“我去看看達莉娅,剛剛忘了她。”

何尋說:“我跟你去吧,看看她怎麽樣了。”

兩人離去,只留白允慈獨自在實驗室裏。他走向窗邊,夜色正濃,這棟樓裏發生的事情在這個城市中顯得極其微不足道。他看着皎潔的月亮,貼着玻璃的手掌變成了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表情變得極其陰冷。

官錦城在停機坪前站着,靜谧的夜晚之中,任何聲音的出現都顯得十分明顯。

直升機回來了,在約定的時間內。停穩之後,官錦城看着時一羲從上面走下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可官錦城卻覺得,他有點失魂落魄。

官錦城向前走了一步,展開雙臂:“受傷了?”

“他在我脖子上插了一刀。”時一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你呢?”官錦城聞。

時一義說:“插在了他心口上。”

“來,叫我看看。”官錦城看向時一義脖頸,但是那裏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時一義說:“挺疼的。”

官錦城明知故問:“哪兒疼?”

時一羲沉默的低下了頭。

“你現在很不穩定,安靜一點。”官錦城抱了抱時一羲,問他,“發生了什麽?”

“鷹司也死了。”時一羲窩在官錦城懷裏,閉上眼睛,悶悶地說,“你在我的手套裏放了什麽?我只是想推開他,不是要殺他,他死得很慘。”

官錦城問:“那你有什麽感覺麽?”

“心跳的很快。”時一羲說,“很陌生的感覺。”

官錦城說:“不要再想了,睡一覺就好了。你身上都是血,我帶你去洗一洗,忘了他們,忘記他們在你生命中出現過的痕跡,一切都不存在了。”

時一羲擡眼看着官錦城,官錦城的眼神如水一般平靜冰冷,時一羲未經思考,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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