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卓英啊, 為娘年歲高了, 膝下沒個孫兒,就算是去了也閉不上眼啊。咱們李家就炳城一個頂梁柱, 若是後繼無人,李家可就絕後了,為娘每每想到這事,夜裏都難以入眠,心裏更是愧對李家的列祖列宗。為娘知你是個好兒媳,孝順懂事,家裏的事也幫炳城處理得很周到,可你總也會老,沒個兒女養着,又如何是好?”

韓卓英跪在蒲團上靜靜地聽着婆婆的話, 面上娴靜如水,一時也看不出情緒。

“五年前……唉, 這事不提也罷, 提了叫人傷心。近日城西的王媒婆在為娘面前提了一個姑娘, 二十多歲,還未嫁過人, 名聲倒也不錯, 人家也願意做個小的,炳城那邊為娘不好去說,你看——”

韓卓英早就知道久居佛堂很少活動的婆婆派人叫她來定是為了納妾之事,自從五年前的那件事之後, 這又舊事重提。

“娘。”韓卓英低眉順眼,沒有半點忤逆的意思,“這事我也和炳城提過,他不願意。”

“這麽嚴重的大事,豈能一句不願意就随便打發。”老太太雖鬓發斑白,但眉眼間還是精明的樣子,“為娘方才也和你說了這件事的重大所在,你就将原話說與他聽,一定要他改口,早日拿定主意,不然人家姑娘若跟了別人,想找下一個條件這麽好的可是不容易。”

老太太扶着椅子顫顫巍巍地拉住乖兒媳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語重心長:“卓英啊,為娘是為了你們好,為娘知你善良大度,入我李家這二十年來勞苦功高,這麽一件小事,定能和炳城商量出個令為娘滿意的結果來。為——”

“夫人。”

一個丫鬟掀開簾子一角低聲呼喚打斷了老太太的話,老太太當即松開拉着韓卓英的手,稍顯不悅:“這裏兩個夫人,你是叫的誰?”

丫鬟趕緊撲倒在地,跪下磕頭認錯:“奴婢不懂事,冒犯了老夫人。奴婢是來,來找少夫人的。”

老太太常年久居佛堂不出去,韓卓英管理家事已十餘年了,家裏的下人都服服帖帖,這女主人就一個,喚韓卓英“夫人”早已是習慣了。

韓卓英正想退下,老太太的意思她一直都懂,再待下去反倒是浪費時間。可老太太此時似是因為納妾一事本就不快的情緒又加上這婢子一個稱呼沒說到心上,一時老大不高興。

“找你家少夫人何事?我雖住進這佛堂,家裏的事倒也還有資格聽。”

韓卓英起身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平靜開口:“何事?”

婢子望了韓卓英一眼似是為難,可老夫人臉上的表情又着實不好看,只得哆哆嗦嗦地低着頭,說話也磕磕絆絆的:“少夫人,您,您家哥哥那邊着人送來了書信,似是很,很着急的樣子,這送信的現下還沒走,說是要親手将信送到您手中才安心……”

“怎的又是他!”老太太拳頭一碰桌子,耳朵上的金耳環明晃晃的,轉頭望向韓卓英時已然不複之前的客氣樣子,“卓英,你這哥哥還如之前一樣經常聯系你?不是為娘說,五年前的那件事說起來都是由他惹起來的,倒還叫那柳家潑婦罵我李家的不是!為娘早都說過,和那韓邈少些沾染,女子既已入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夫家的鬼!娘家哥哥什麽的,斷了也就斷了,有什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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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着實戳的韓卓英心窩子疼,可一想到這是她夫君的親娘,她的婆婆,一時也只能忍着,苦不堪言。

“娘,卓英知曉您的意思,可卓英就哥哥這麽一個娘家人了,就算是當真斷了聯系,血緣上的至親關系又如何斷的了。”韓卓英見老太太的脾氣就要發作,趕緊補充,“娘也莫氣,卓英會盡量和哥哥少些聯系的。納妾一事,我也會和炳城認真對待。”

一聽兒媳在納妾一事上做了退讓,老太太的情緒終是緩和了些,可嘴上還是顧着自己在這家裏老夫人的地位和面子,哼了一聲方道:“行了,你心裏有數便罷,退下吧,說了這麽一番,我也累了。”

“娘注意休息,卓英先行退下了。”韓卓英起身拿起帕子不忘和伺候的婢子叮囑,“照顧好老夫人,不然家法伺候。”

“是,少夫人慢走。”

韓卓英在方才那傳話的婢子帶領下去見送信人,一路人那婢子都戰戰兢兢,回話都不利索,韓卓英眨了眨眼,腳下沒停:“一會兒去柴房做事,明日休息一天。以後,這種錯誤不允許再犯。”

“謝過夫人!夫人寬宏大量饒過奴婢,奴婢謹記于心,以後做事會注意分寸的!”

“嗯。”

看過書信之後,韓卓英緊皺眉頭,将信紙揉成一團當即用火盆燒了。

哥哥出事了。

夜裏,當值完畢的李炳城一回府,妻子果然如往常一般候在大廳裏,見着他後微微一笑,緩步迎了上來。

當年別人只道韓卓英對他一見鐘情,卻不知初見之時,他就早已被女子的一個微笑擊中心靈,從來未考慮過兒女情長的一大老粗當即就心髒亂跳,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夫人,今日過得可好?家中沒有什麽煩心事吧?”

韓卓英接過李炳城手中的披風,随他一同往房裏去:“老爺當值了一天肯定累了,家中的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好好休息便是。”

“家中的事我倒也只是随口一問,夫人能幹,又哪裏輪得到我操心。”李炳城握住了韓卓英的手,牽着她慢慢走,“我擔心的,不過是你。”

“卓英在家呆着能有何事,老爺在外做事照顧好自己就是對卓英最大的安慰。”

“得此良妻,夫複何求啊!”

李炳城在家都是由韓卓英一人伺候,不假以別人之手。李炳城心疼她說過幾次,但韓卓英怕婢子們伺候不好,每次都是親力親為。

上榻之時,着實任李炳城一個心思粗糙之人也覺出妻子的不對勁來,拉過韓卓英的手圈至身前:“夫人,我不值得你依靠嗎?有什麽事便說與夫君聽,別悶在心裏,對身子不好。”

韓卓英望着面前挺拔的男人,自己的天,稍稍思索還是說了出來:“老爺,我哥哥出事了。”

***

齊王府裏,鳳青衣全身舒暢,心情是倍兒好,走個路都能哼起調調來,讓呂婧如都是心中納悶,一臉疑惑。

鳳青衣見呂婧如一直盯着她,不由得開口,嘴邊挂着好看的笑意:“怎麽?有事要說?”

“王爺,您這麽高興,是有什麽喜事嗎?”

“有,還不止一件!”鳳青衣難得有這麽開心的時候,朝着呂婧如豎起兩根手指,“兩件。”

“第一件就是,韓邈那個老東西入獄了。”

“這事不是王爺提前就預料到的嗎?”呂婧如擦了擦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屬下按王爺的吩咐将那糧草官救下了,這是他寫下來的東西,屬下已看過,有大用,請王爺過目。”

“嗯,做的不錯。”鳳青衣只把東西拿過來匆匆掃了一眼就收進了懷裏,繼續背着手往前走,調子又重新哼了起來。

呂婧如抓了抓頭發,哎,不是,這件事王爺早都預料到了,高興歸高興定然也不至于這般,看樣子,主要還是第二件事的緣故。可惜,王爺剛剛沒說完就走了,這下她哪好意思再問。呂婧如懊惱了片刻,只能看着鳳青衣步調輕快地越走越遠,直至沒了身影。

房裏,任櫻借着燭光端詳着手裏的附身符,眼裏亮晶晶的,不知是想到什麽事偶爾咧嘴一笑,心情也是不錯的樣子。

聽得外面的說話聲,她立即将護身符抓緊在手心裏将胳膊放至桌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将扔在桌上一旁的書撈了過來,匆忙地擺在了身前。

鳳青衣站在門外呼吸了一口氣,今日一早她頭腦一熱向任櫻說出那句“我心悅你”之後,不知怎麽的,沒管任櫻如何反應,扔下她就尴尬地落荒而逃,索性宮裏召她,叫她一時還有了去處。

方才她故意和守門的婢子大聲說話想引起任櫻的注意,此刻也不知房裏的任櫻在做什麽,見着她又會是何反應。

不過說都說了,又有什麽好怕的。況且昨夜裏任櫻的反應也挺主動,身體也挺配合,而且,她又知道了任櫻的秘密,任櫻對她并不是如上一世最初那般無動于衷。

這可是陪着她一起孤獨寂寞整整四十五年的媳婦呢。

想及此,鳳青衣伸手推門,緊走幾步繞過屏風,就見她家娘子伏在桌前,看着什麽書,聽到她的動靜也沒點反應,只管自顧自的看。

她以為任櫻又是看話本子入迷了,索性輕輕地靠過去,離任櫻還有一步遠的時候,她正要彎腰低頭瞧瞧任櫻在看什麽故事,就被猛地站起來雙手後背的任櫻吓得雙手一哆嗦。

“你,你回來了。”

“嗯?嗯,回來了。”鳳青衣應答都遲鈍了一下,她媳婦是不是早都注意到她了啊,這反應不是一般的大啊。

在她正要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視線凝固在翻開的書頁上,然後緩緩笑了開來,嘴角勾起的幅度越來越大。

任櫻察覺出不對,跟着鳳青衣的視線看過去,耳朵尖瞬間紅了,撲過去雙手将書收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裏。

殊不知,她這麽一來,原本藏在身後的護身符立刻暴露在了鳳青衣的眼前,惹得鳳青衣竟是笑出聲來。

“怎麽?白日裏沒見,這就想本王了?書颠倒着看,本王戴過的護身符也攥在手心裏,這是睹物思人的意思?”

“這書我已看完了,剛剛不過是随手放着,至于護身符,這是任櫻常年戴着的物件,剛剛不過是無聊,拿來看看。”

“嗯,嗯,嗯,原是這般那般,嗯嗯,本王知曉了。”

見鳳青衣一副打趣人的樣子,憋笑憋的辛苦,任櫻咬了咬唇,自顧自紅着臉低垂着頭,祈求這人趕緊過了勁再說。

“咳,”鳳青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望向別的方向,話卻是對着任櫻說的,“明日,本王為你準備了一件驚喜。”

任櫻将頭擡了擡,應了一句:“若是不讨喜的,我可就扔了。”這人方才那般笑她,她可不能就這麽只自己丢臉,吓吓她也好。

鳳青衣忽的貼近任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倒也不大,不至于弄疼她:“必定讨喜。”

鳳青衣望着任櫻小媳婦的樣子,沒忍住親了她臉頰一下:“再者,你定是不忍心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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