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翌日上午,開機儀式後,賀漓留在了片場。
今天只有謝卓言和幾個配角的戲。與其說賀漓是留下來幫忙,謝卓言覺得他更像是預備來找茬的。
賀漓放着大好的家業不去繼承,非要風裏來雨裏去地拍戲,是個實實在在的戲癡。他不僅對自己要求嚴格,教訓起合作的演員來絕不心軟,連以鐵血硬漢形象著稱的男演員都能被他罵到抖着手擦眼淚。
再加上鼎風又是《逐鹿》最大的投資方,連導演都得客氣三分,所以黑粉們很不屑地認為,只要賀漓不滿意,謝卓言一定會被趕出片場的。
謝卓言坐在化妝間裏,岳導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在他旁邊給他講戲,把第一場反複講了個透徹。
“沒問題了吧?”岳導一眯眼,眼周的皺紋就出來了,“沒問題就好,好好演,咱們争取這開門紅的第一場戲,能一次過。”
今天的造型相對簡單,只弄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拍攝道具也基本準備就緒,幾個場務來來往往地搬放東西,很快把場地細節都布置完畢。
第一場要拍的是皇帝駕崩的戲。客串出演老皇帝的演員褚征,是位赫赫有名的老戲骨,哪怕叫不上他的名字,但凡家裏有臺電視的,多多少少都這張臉有點印象。
“褚老師好。”
褚征正穿着一身黃袍,坐在床沿上,謝卓言換上了營業的态度,彬彬有禮地欠身朝他打招呼。
褚征今年快六十了,笑起來眼周都是皺紋,但是表情嚴肅的時候,看着很有壓迫感,還真有點帝王風範。
謝卓言上去和他握手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褚征有些用力地捏了自己的手,粗糙的手指還撓了一下他的手心。
等導演說可以開始了,褚征在當拍攝道具的龍床上躺下,工作人員上前,拉上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面色發青,嘴唇蒼白幹裂的臉,這麽一看倒真像是個奄奄一息的耄耋老人。
同時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謝卓言,站在龍床前調整了一下姿态,俯身跪了下去。
膝蓋嗑上冰冷堅硬的地板,他也沒有什麽疼痛感覺,只能聽見自己緊張的心跳聲回響在空曠的大殿中。
“別太腼腆了。”岳導看得出他緊張,最後叮囑道,“表演得有張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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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卓言演技不算差,有同行鮮肉的襯托,完全可以說是不錯,但是他最大的問題是入戲慢,容易緊張。
經紀人一早就帶着他來片場跟前輩們打招呼,有這麽多前輩給他作配,謝卓言只覺得緊張地心跳都紊亂了好幾拍。
上午十點,拍攝正式開始。
金碧輝煌的大殿裏,圍着龍床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大片,現代着裝的,顯得格格不入。
導演比了個手勢,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逐鹿》第1場1鏡1次,action!”
一聲令下,燈光和攝像機全部都迅速調動起來,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只有龍床上,老皇帝發出垂死地喘息聲,像個破風箱一樣嘶啞難聽。
大殿之中蔓延着肅殺的氛圍,謝卓言飾演的太子祁遙跪在龍床前,身後是烏壓壓的一衆跪趴着的大臣宮女。
鏡頭就在不遠處對着他,謝卓言手心裏微微冒汗,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咳,咳……”
龍床上,穿着黃袍的男人忽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嘶啞難聽,喉嚨裏仿佛淤積着陳痰,“遙兒……”
“父皇,”祁遙從容地直起上身,“兒臣在這。”
老皇帝歷盡歲月風霜的臉形容枯槁,渾濁發黃的眼裏流出一滴淚,斜斜地順着眼角流下,沒入了鬓發。一只枯瘦僵硬的手從錦被中伸出,嘗試着去摸太子的臉,中途力氣不夠,又垂了下來。
老皇帝的胸腔勉強還在起伏,掙紮着蠕動着蒼白的嘴唇,卻發不出聲音。祁遙看着他的唇形,讀懂了他的意思。
大赦天下。
祁遙雙手握住父皇的手,扭頭嘴唇顫抖道:
“太醫。”
太醫拎着藥箱上前,跪在龍床邊,為奄奄一息的老皇帝把脈。
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老皇帝的手拉着太子的驀地一松,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垂了下去。
太醫慌忙去探他的脈搏,試他的鼻息,但是很快,老皇帝微弱掙紮的心跳完全停止,徹底沒了呼吸。
太醫搖搖頭,朝太子祁遙道:“殿下恕罪,臣,無能為力。”
宮女太監掩面而泣,哀鳴聲頓時響起在大殿之中。太子面露哀色,但是絲毫沒有慌亂,眼神裏閃爍着的是野心。
劉公公歷經三朝,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和太子對了個眼色,假意擦擦眼淚,尖聲宣布:
“皇上駕崩。”
随即上前,從緊鎖的櫃中抽出一卷聖旨,抖了開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皇太子祁遙,品行端正,文武通達,甚得朕心。朕欲傳大位于太子,諸皇子與衆愛卿當戮力同心,輔佐新君……”
滿朝文武跪趴在地,向太子三跪九叩首,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望着跪倒在地的黑壓壓的人群,龍床上的老皇帝屍骨未寒,祁遙眼裏閃爍着憂喜交加的神色。
“卡!”
岳導看着鏡頭畫面,搖搖頭:“謝卓言,表情不對,不要哭喪着臉!這一鏡重新來一邊!”
謝卓言尚未完全從角色裏抽離出來,有點發蒙。他在心裏暗自感嘆,褚征不愧是老戲骨,這個氛圍實在是太壓抑,他差點就要流淚了。
化妝師上來給他補妝,接連又試了兩條,謝卓言逐漸進入了狀态,表情相當隐忍,但岳導仍然不滿意,讓他先到一邊冷靜一下找找狀态。
岳震華只跟他說不行,卻沒告訴他哪裏不行,讓他自己去琢磨。
謝卓言這時才意識到,雖然岳導平時不擺架子亂甩臉色,也不喜歡逞威風破口大罵演員,但是做起事來絕不通融,有種不怒自威的大家風範。
和其他一板一眼的導演不同,岳導喜歡給演員最大的發揮空間,不會太過于苛求細節。這對演員們來說,是機遇,無疑也是一種挑戰。
賀漓本來坐在拍攝場外的休息區,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穿着一件黑色休閑襯衫,正和導演交談,颀長挺拔的身形站在人群中間格外顯眼。
“談昱弑父殺兄,大逆不道,有悖綱常……”謝卓言蹲在大殿外,往那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把手裏的劇本卷成一個圓筒,嘴裏繼續念念有詞地找感覺。
賀漓和導演聊了兩句,就朝謝卓言這邊走過來。
剎那間,網上那些“賀漓罵哭小演員”的故事呼嘯着從他眼前閃過。
完了,得挨罵。
謝卓言倒是不怕他,可是他自己表現欠佳,像平時一樣和賀漓頂嘴未免太不合時宜。
但他沒想到的是,賀漓居然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躲什麽躲?現在知道躲我了?”賀漓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弧度,“岳導讓我來調/教調/教你。”
賀漓的語氣有點欠揍,但謝卓言擡頭瞥了他一眼,只能聽他說。
“祁遙對暴虐無常的先帝沒有什麽感情可言,哪怕臨終時,也不會分給他一絲憐憫。祁遙雖然有也野心,但他能在談昱身邊演那麽久,怎麽會是輕易把感情寫在臉上的人?北伐時先帝忽然駕崩,多少勢力虎視眈眈,前狼後虎,祁遙不見得能順利繼位,應該是憂慮大過興奮。你得拿出點皇太子的氣度,表情收斂一點,凝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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