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巧退綏軍

約莫穿過了三座這樣的空城,遠遠看見自城郊樹林行來一隊軍馬,青色的旗幟揚在半空中,赫然一個“祁”字。

容烨和君項寒同時勒馬。

“靜候君将軍佳音。”

“世子放心。”君項寒在馬上作了個揖,随即轉頭對愣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君初瑤道,“初瑤,你跟着世子,一切小心。”

她這才明白過來,哥哥是要随前來接應的祁國軍隊赴前線,而容烨似乎另有打算。

“我不能跟哥哥一起?”

“前線危機重重,你一個女孩子家去了也多有不便,還是留在這裏吧。”

容烨瞧這兄妹倆難舍難分的模樣,笑了笑道:“你若是去了,君将軍還得分神顧着你,到時怕是亂上加上。”

君初瑤臉黑了黑,在心裏白了容烨一眼,不過倒也不再堅持,畢竟她為蠍女而來,可眼下戰火燃在祁國境內,一時半會還打不到大漠去。

“那哥哥萬事小心。”

君項寒點了點頭,沉默調轉馬頭。君初瑤目送他軍隊隊列消失在密林深處,忽聽身旁馬上的容烨感嘆道:“君姑娘同君将軍可真是兄妹情深啊。”

她側頭,也學他用這種讓人意味不明的語氣說了句:“彼此彼此。”

他一笑,拉了缰繩道:“走吧。”

“不留在這裏等哥哥的消息嗎?”

“你還當真以為這世子是那麽容易當的?”他一挑眉,下令身後剩下的軍隊繼續前進。

君初瑤趕緊策馬跟上,“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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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

大漠位于矞洲大陸中心偏西向,素來是魚龍混雜之地,其大部分與綏國以及十五年前被滅的韶國接壤,也有一小塊延伸處與梁、祁相連。容烨帶着八千精騎一路疾馳,到大漠附近時停了下來,看一眼在馬上颠簸了半日一言不發的君初瑤道:“下來休息會吧。”

“我沒事,別耽誤了時間。”

“你不累,馬都累了。”

君初瑤深吸一口氣,掐滅了心中剛燃起的那一丁點感動,下了馬。不過,方才在馬上時倒不覺得,這一下來,渾身竟沒一處地方不疼,別說走路,連坐下來都有些困難。

容烨看她坐下時臉上痛苦神色,遞來一個水壺,“一會到我馬上來。”

她擰水壺的動作滞了滞,剛張口準備回絕,卻見容烨忽然在她身旁坐下,一邊幫她擰開手中水壺壺蓋一邊道:“別忙着回絕,照顧好你,君将軍才能安心打仗,所以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關乎社稷存亡的國事。”

正在喝水的君初瑤忽然猛烈地咳了起來……

于是乎,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在所有馬都換上了用于沙漠行軍的馬蹄鐵後,君初瑤坐到了容烨的背後。那小雪鹞“唧唧啾啾”叫個不停,舒坦地躺在兩人中間。君初瑤不解,問:“它為什麽這麽高興?”

容烨扭頭看她一眼,肅然道:“你馬術不精,又非要讓它跟着你,如今能坐我馬上來,它自然高興。”

“……”

“坐穩了。”他話音剛落,身下馬就飛馳起來,君初瑤身子一晃險些從馬上掉下去。原先一個人策馬時坐得挺穩,不想到了容烨背後竟是如此窘迫。她在馬上手足無措地想找個地方借力,小雪鹞看着她狼狽模樣,懶懶地用嘴努了努容烨的腰。她眼神一亮,想自己還不如一只鳥聰明,然後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抱住了容烨……腰間的佩劍。

小雪鹞一副要石化的模樣,苦于說不出人話,只能“唧唧啾啾”地叫。

前邊人低頭一看,笑了:“君姑娘這樣……倘若遇到什麽危險,我該如何拔劍?”

“我……”她更堅定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我幫你拔。”

說着要幫忙拔劍的人很快因為連日趕路的疲倦睡了過去,而等她再度醒來時,周遭已是狂沙漫舞之景。她從身前冰涼的盔甲上擡起頭來,霎時被風刮得睜不開眼。

十五年了,她沒想過有一天會再回來,更沒想過,再回來時,一邊是殘殺她上百随從的祁軍,另一邊是踐踏韶國江山的綏兵。按理,這兩邊都是血海深仇,她卻不恨,只覺世事無常可笑。

她從舊事中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大軍已經停止行進了。忽有戰鼓聲傳來,她微微探出身去,看見遠處地平線上黑壓壓一片的軍隊正朝這邊湧來。

她一驚:“這是要開戰了?”

身前人毫無大敵當前的緊迫感,從君初瑤的角度看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在笑:“不打聲招呼便開戰,未免太失禮了。”他一躍而起坐上另一匹馬,緩緩上前去。

此時綏國大軍也已到了跟前,放眼望去,足是這邊八千精騎的數倍。而容烨一人策馬上前,一身寒光淩厲得讓萬千兵馬心生畏懼不敢靠近。君初瑤一怔,突然覺得,若這世上确有一種人生來便要為王,那麽此刻眼前那俯視一切又目空一切,放手一切又掌控一切的男子,定是其中一人。

對面綏軍将領一揮手,示意大軍停止行進,而後對身前的人笑道:“我當是誰,這不是梁國那位大名鼎鼎的世子嗎?”

容烨一笑,作了個揖:“不敢當,怎敵老将軍盛名。”

對面人笑得更盡興:“初出茅廬,是當謙虛。”他看一眼容烨身後的軍隊,“怎麽,你們梁國就派了這麽些人來?未免太沒誠意了吧。”

“我倒覺得有餘了。”

“你……”

“聽聞此番綏國讨伐祁國,是以十五年前祁軍弑殺嘉懿公主之名,不知若嘉懿公主地下有知會是何等心情?更不知……若将軍身後那自前韶征得的十萬大軍得知此事,可還會為綏國的假情假意賣命?”

君初瑤身子晃了晃。

楊副将見她臉色煞白,忙問:“君二小姐?”

她定了定神色,擺擺手:“沒事。”

綏國将軍聽到容烨的話顯然有些心虛,沒了先前的笑意,肅然道:“你休要胡言!”

“我是否胡言,将軍心裏清楚得很。”

“哼。”他冷笑一聲,給身後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呈上一個木盒。“這東西……你可認得?啊……我忘了,這盟書簽訂時你不過是個八歲毛孩,怎會見過?”說罷放聲大笑起來。

“真不巧……”容烨一笑,“将軍恐有一事不知,這盟書的草案,正是我這八歲毛孩所拟。”

“你……”那将軍吃了癟,一時說不上話來,半晌又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你梁國還想毀約不成?”

“若我沒記錯,盟書中說的是,梁祁一戰中如若綏國不插手,那麽日後綏祁開戰時,梁國必也不動一兵一卒,對吧?”

“正是,十五年前你們梁國大勝祁國,可虧得我們信守承諾。”

“沒錯。”

“既如此,眼下正是你們梁國履行承諾之時,你今日出兵圍堵我,當真不怕為天下人恥笑?”

“将軍何出此言?”容烨一副很吃驚的樣子,“我們梁國,早在七年前便履行了承諾。”

他放聲大笑:“我還當這傳聞中驚才絕豔的梁國世子有什麽能耐,原來不過會睜眼說瞎話罷了。”

容烨不怒,不緊不慢道:“将軍莫不是忘了七年前的風平野一戰?也是,将軍戰功顯赫,怎會在意此等小小戰役。那我便提醒下将軍,七年前,祁國為奪回失地一度騷擾綏國邊境,後甚至派兵駐城,虧得将軍您帶兵前往,在風平野打了轟轟烈烈的一仗,擊退了敵軍。那時,梁國未動一兵一卒。将軍是想起來了?可為何臉色這麽難看?”

“你……你……”他氣得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這場戰役……這場戰役不是我們綏國發動的!況且……這麽小的戰役!這……這如何能算……!”

“将軍有閑心同我争辯,不如再好好看看這盟書,白紙黑字,錯不了。”

君初瑤在後頭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撇過頭笑了笑,這唇槍舌戰當真絕妙,而容烨戲耍人的功夫也當真不賴。

“好你個梁國世子!竟敢如此捉弄我大綏!”

“将軍過獎。哦,對了,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他一笑,“看将軍是豪爽之人,我還是不繞彎子了。這盟書是十五年前由綏王親筆簽下,如今卻由将軍您拿着來說事,未免有些不妥。”

他滿臉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口血瘀在心間想吐不敢吐。

容烨笑了笑,又道:“瞧我這記性,同将軍閑聊久了,都忘了我們這是要打仗。将軍方才似是不信我梁軍的實力?那便試試吧,看是将軍您的十萬鐵騎從我這八千精銳的屍體上踏過去,還是我的八千精銳讓您那十萬大軍全數覆滅在這茫茫大漠。”

他怒目看着容烨,片刻後朝身後大軍比了個手勢,道:“退兵。”

君初瑤有些不可思議地笑了笑,然而再轉念細想,綏國會退兵也并不令人意外。容烨說的每一句話都正中靶心,看似是口舌之争,實則關乎兩國實力和天下大勢,若非事先制定周密計劃,絕不可能贏得那麽輕松。從前聽人講,如今天下各主能安享其位,皆因梁國世子容烨尚未繼位。當時她只覺這話誇大其詞,今日看來,他确有以一人之力而易天下之勢。

不過……她還有一個疑問。

“萬一真要打起來了怎麽辦?即便以一敵十,也必損失慘重。”

容烨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半晌後只說了四個字:“沒有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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