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挾持

君初瑤出了營帳,正要一腳踩下去,突然眼角瞥見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慌忙收了步子,險些跌了個嘴啃泥。她扶穩帳緣挑了挑眉,正是前些日子背棄它的那只死鳥,被她剛才那一腳吓得渾身炸了毛。

“你還知道回來?”她一把拎起它的腳,正要發怒,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定睛一看,這小家夥嘴裏叼了三根荊條,翅膀底下兩邊還各夾了三根。

“喲,誰教你的負荊請罪?”

容烨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身後,一本正經淡淡道:“要不是它帶路,恐怕我一時半會還入不了綏營。”

君初瑤回頭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鳥:“算你還有點良心。不過我也真是蠢,你長得這麽白,一看就不是夜裏探路的料。”說着走到桌案邊,拿起容烨的筆,蘸了墨便往它身上抹,“嗯……這樣才對,以後就不怕被人發現了。”

“君二小姐。”容烨挑了挑眉,似有些不滿,“我這墨很貴的。”

她滞了滞手上動作,笑道:“沒事,你不是說這鳥也很珍稀嘛,剛好。”說罷繼續用力地抹。

“……”

“蘇落。”君初瑤見蘇落拎着個水桶往營外走,忙把她喚住,“你這是要去打水?”

她點點頭,抹了把臉上的汗,沒有說話。

“我幫你吧。”君初瑤一把拎過她手裏的空桶,朝營地大門走去。

“不,不用,不用。”蘇落追上來,想奪過她手裏的桶,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伸了伸手。

君初瑤一笑:“這桶又不重。這樣,去的時候我拎,回來的時候你拎,總行了吧?”

蘇落點點頭,默默跟在了她身後。君初瑤沒有回頭,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在跟她說話:“人生在世,有太多無可奈何,你拼命想留住的,随風而逝,你不想要面對的,接踵而至。當你失去心中彌足珍貴之物,你可能覺得痛不欲生,好像失去的不止是那樣東西,還有自己整個的人生。可你又如何确定,前方沒有更珍貴的東西在等着你呢?人生苦短,可為之時便努力,不可為時便信命,這樣才算活得自在,也活得沒有遺憾吧。”

蘇落微微一怔,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半晌後說了句“謝謝”。君初瑤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她道:“我不太會安慰人,只将心中所想講與你聽,望你能看開些。還有……沒讓你見到你爹最後一面,實在抱歉。”

“沒關系的。”她笑了笑,“公子不讓我離開,其實也好。一來,營裏的将士和鄰裏替我爹爹和後母操辦後事,我也安心。二來,沒見着爹爹最後一面,我就覺得……他好像還活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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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到這裏隐隐有些哭腔,君初瑤攬過她的肩輕輕拍了拍:“都會過去的。”

五天後。

“回世子,祁國那邊好不容易收複了失地,不敢再貿然出兵攻綏,但又迫于我方壓力,目前正陷入兩難境地。今日,祁王派使臣親自來了一趟,意思是,希望我們雙方各退一步。您看……要怎麽答複?”

容烨笑了笑,轉頭對一旁站着的人道:“楊副将,你以為呢?”

“依末将愚見,這祁國當初求援時信誓旦旦,此番又畏畏縮縮,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還真當我們梁國是大慈大悲菩薩心腸!”

他點點頭笑而不語,半晌後道:“那便讓他們繼續難上幾日吧。”

“那這使臣……”

“我親自去會會。”

……

白日裏,大漠附近的早春天氣同長寧相差甚遠,不過,約莫是倒春寒的緣故,到了夜裏,都是一個“冷”字。自君初瑤傷好後,容烨便另搭了一個帳子,也避免軍中人私底下傳些什麽不好聽的話。可自從容烨“搬走”後,她夜裏總睡不踏實,一來是因為天冷,二來,她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睡不着,便只好習起幻術來。說來也奇怪,她所練之幻術早在兩年前便到了瓶頸期,一直卡在第七式,而自上次與蠍女一戰後,竟忽然參透了第八式。她隐約覺得,師父提議讓她來出征,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她現在迫切地想要回到長寧,讓師父看看這第八式,還有……問一問容烨的事。

容烨也同她一樣修習過幻術無疑,但她先前曾有所試探,發現他并不願意提及此事,且相對地,他也未對逆沙行之事過問半分。這大約是久居上位者的脾性?又或者……他覺得堂堂一世子弄這陰陽怪氣的玩意怪不光彩的?

還有一事也是她一直疑惑的。矞洲大陸雖盛傳神鬼之說,也不乏一些巫蠱之術,但習得幻術之人卻是少之又少。那日她拿出七式逆沙行,照理說應在軍中引起轟動,可恰恰相反,一絲絲風聲也沒有。她曾因好奇試探過那日在場的一個士兵,可依那人所言,那日根本沒出現什麽蠍女,而她只是在風沙中不慎從馬上摔落才受的傷。她因此猜測,是容烨從中動了手腳。

她輕嘆一聲,怎麽也想不透其中奧秘。

這一聲嘆過後,忽聽一陣風聲,外帳簾子似是被吹起,她一驚之下翻身下床,警覺地将手伸向桌案上的劍,卻驀然感到後頸一涼。她第一反應竟是,這未免也太多災多難了吧?

“誰?”

“我放開你,你保證不喊人,也不亂動。”

這話乍聽之下有點像業餘劫匪所言,通常接下來的劇情是,主人公點點頭,然後獲得了自由,然後立馬橫刀反制劫匪,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君初瑤所想自然也是如此,可她卻在拔刀的瞬間停住了動作。剛才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聽過。略有些粗犷,低暗沙啞,不像是年輕男子……拓跋思烈!

那日容烨與拓跋思烈交鋒之時,她神智半清醒半模糊,隐約覺得拓跋思烈并無殺她之意,此番冒險前來又是為何?于是,她當真沒有喊人,也沒有動。

“今日我來,只為求一個真相,問完便走,不會傷害于你。”

“你想問什麽?”

“你……”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沒有死對不對?”

君初瑤一愣,我要是死了,那你現在見到的難不成是鬼?這拓跋思烈看起來人高馬大力能扛鼎的,原來竟是個失心瘋?

見她愣住,他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被外頭傳來的喊聲打斷:“救命啊!不好了!我看見有人闖進君姑娘的營帳了!”是蘇落的聲音。

随即立刻有将士拿着火把弓箭湧過來,在帳外沖裏頭喊:“君二小姐,您在裏面嗎?”

外面的火光透進來,将內帳照了個三分亮,君初瑤看拓跋思烈一眼,邊伸手拿起外衣披上邊鎮定道:“在。”

“聽說有人闖進了您的營帳中,您可有見到什麽刺客模樣的人?”

她猶豫了一下,正想說“沒有”,門外又響起蘇落的聲音:“君姑娘恐怕受制于人無法開口,還是進去看看吧!”

那将士礙于禮數仍有些猶豫,忽有一人過來道:“不好!那邊守營的弟兄全被放倒了!”這下顧不得那麽多,十幾號人齊齊沖了進來,正見着手中執刀的拓跋思烈。

君初瑤一看情況不妙,給拓跋思烈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立刻提刀架在她脖子上對進來的人惡狠狠道:“誰都別過來。”然後按着君初瑤的肩朝外頭走去。

這些将士自然不敢再進,一步步被逼到了營帳外。楊威從帳中出來,看到此情此景臉色大變。經先前君初瑤被擄一事,他已看出容烨對她猶為着緊,而今夜容烨因接見使臣不在營中,出了這檔子事,他定是難辭其咎,若君初瑤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好不容易撿回來的老命怕是又要懸了。為今之計,唯有戴罪立功,除了這拓跋思烈!

他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悄悄繞去對面高地,而後自己帶着衆将士上前道:“拓跋思烈!你也是條漢子,竟對一個弱女子下手,就不怕這事傳出去,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拓跋思烈沒有回話,只抓着君初瑤慢慢朝營地大門挪步,他按在她肩頭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像生怕弄疼了她。君初瑤對他這番舉動一面不解,一面卻又莫名覺得鼻子酸酸的,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步出營地,邊看着前方慢慢圍攏來的人群,邊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拓跋思烈謝你今日所為,但恐仍難全身而退,我不傷你,只求一句實話。你是不是……”話到此處戛然而止,他身子一顫,悶聲一哼,随即緩緩倒了下去。

君初瑤一驚,猛一回頭,不遠處的高地上有一将士放下手中的□□,抹了一把冷汗。那一箭正中拓跋思烈後心,君初瑤低頭看着腳下的人,他嘴角湧着鮮血,卻猶自不甘心地在說些什麽。

究竟是怎樣重要的答案,值得只身闖敵營,不惜性命?

她俯下身子,想聽清楚些,卻在下一瞬霍然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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