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五年之前
花灑下梅仁瑜的眼淚流得一塌糊塗。
藕斷絲連的人其實是她。她明白海洋當她是“姐姐”,五年前因為想和“姐姐”在一起,所以迎合了她。她和海洋之間的“愛情”是假的,相互的感情卻是真的。于是就算結束了捏造出來的“愛情”,兩人也保持着這樣微妙的距離。
是自己錯了嗎?因為實在是太寂寞了,因為實在是太想要被什麽人愛一愛了,因為實在是太想要什麽人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人了,因為實在是太想要什麽人能成為自己的家人了……結果連青梅竹馬的關系可能都要無法維持。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五年前,要是自己沒有一時心軟就好了。五年前,要是海洋沒有迎合自己就好。
五年前,要是——
貧窮是一種疾病。它會奪走你的精神,奪走你的健康,奪走你的自信,奪走你的正常。十九歲的梅仁瑜很不幸從小就罹患了這種疾病。不過萬幸中的大幸是因為習慣了這種疾病,她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不正常來。而且她會想辦法減輕這種疾病對自己的影響。
高考的分數下來了,那是能上普通二本的分數。看着那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分數,梅仁瑜想自己也就是“不過如此”而已了。
梅仁瑜沒去上大學,她選擇進大專。她的分數進大專理論上有獎學金可以拿,大專也只用讀三年就可以拿了文憑去工作。
能上大學的學生一般不會想過去讀大專。哪怕是多讀一年念個預科,家長四處走關系花個幾萬到十幾萬,學子們都削尖了腦袋想要幾近大學的門坎兒。所以大專裏負責招生的老師看到分數能進二本的梅仁瑜第一志願且是唯一的志願填的是自己學校的時候,驚愕地給梅仁瑜打來了電話,并在電話裏反複詢問梅仁瑜是不是确定能入學。
梅仁瑜的回答很妥定。招生老師在暗自驚喜的同時答應了梅仁瑜去幫她問獎學金的事情,爾後還主動為梅仁瑜帶來了她選擇的會計系學得好以後能被推薦進銀行的消息。
就這樣,為了結束名為“貧窮”的疾病,八月底梅仁瑜打包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從工廠的宿舍裏搬了出來。
工廠大半年前破了産,宿舍的土地也要歸還國家。宿舍裏的工人們自是不甘心自己苦了大半輩子,結果落得個連家都沒有的下場。挂起各種橫幅來抵抗拆遷,非要政/府給拆遷補助以及拆遷費用才肯搬。
公務員們很少有敢擅自做主的,豆大點兒事情都要向上面請示請示再請示,批準批準再批準。官/員們很少有敢承擔責任的,在任上總是能推诿的就推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工廠土地歸屬的事情也就這樣在争執中擱淺,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麽結果。
梅仁瑜算是因此得利的人。她總算不用在找到下一個住處前像流浪狗一樣無家可歸,像流浪貓一樣被人攆來趕去。
九月大專開學,八月底學校的宿舍就敞開大門對學子們開放了。宿舍比起租房便宜太多,三百塊就能住一個學期。唯一的缺陷是今年大專擴招,四人間的宿舍硬是被撐成了八人間。
對梅仁瑜來說八人間也挺好的。因為以前的四人間每個學期要交五百塊,現在的八人間只交三百塊。是啊,她就是這麽沒出息。兩百塊也要這麽斤斤計較。別人的兩百塊大概是一雙新鞋,她的兩百塊卻是兩個月的生活費。
六月高考結束之後,她就跑去找了份小超市收銀員的工作。工資不高但帶兩頓飯。飯是老板娘親自煮,量不多,味道也勉強,但好歹能吃飽。假期攢下來的工資沒法完全維持梅仁瑜所有的學習生活所需,所以梅仁瑜也很積極地參加勤工儉學。然而勤工儉學這種東西,只要不是那麽死心眼的學生,參加過幾次之後都會發現自己付出的勞動力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
哪怕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出門送牛奶送報紙,八點趕回學校準備上課,風吹雨打一天不休,一個月能拿到的也只是可憐的幾張米分紅色鈔票。
梅仁瑜覺得能把一件事情持之以恒的做下去的人很厲害。勤工儉學的學長學姐她也尊敬有加。可是她會選擇更聰明、更輕巧的方法來賺錢。畢竟她的目标是三年的獎學金,外加拿到推薦,在畢業那年進銀行。要想保證達到這個目标,她必須用更多的時間來學習,以保證自己的每一項成績都名列前茅。
廢寝忘食、蠅營狗茍,梅仁瑜的每一天都過的很快,梅仁瑜的每一天也都過的很累。九月只過了一半,梅仁瑜已經把一學期的書看完了一半。別的新生都還光鮮亮麗朝氣蓬勃地參加着各種新人聯誼,她卻已經開始每天晚上到學校門口擺攤兒了。
led小夜燈、床上用小書桌、分線器、繞線器、插線板、蚊香、耳機……雜七雜八的小零碎賺得不多,好在每天都有收入。而且就着led小夜燈的光芒,梅仁瑜還能看書。
對于別人的嘲諷嗤笑梅仁瑜全沒當回事。她的窮不是遮遮掩掩就會不存在的。大方承認,堂堂正正賺錢,用自己的勞動來滿足自己的開銷用度,這可比人前大手大腳,轉過身去就吸爹媽姐妹血的人光明磊落多了。
梅仁瑜這麽窮得不遮掩的也算是獨立特行,在學生裏紮眼得很。很快學校裏泰半的人就都認識了每天晚上在學校門口擺攤賣小零碎的姑娘是大一的學妹。因為梅仁瑜長得還算清麗,也有幾個家中寬裕的學長來找她搭話,明裏暗裏地說她過得太苦,不如做他們女朋友,別的不說,至少他們能三餐全包。
梅仁瑜臉上帶笑,都推辭了,每次拒絕的臺詞不外乎自己配不上學長,自己不想拖累學長。實則她的心裏沒有一次不是在冷笑。
——這些胯/下長了二兩肉的玩意兒怎麽都一個德性?她/媽媽梅如君的工友裏也有這樣“好心”的叔叔,說是覺得她過得太苦了,看不下去了。想要來“照顧”她的。她又不是美若天仙,一颦一笑皆嬌憐的豌豆公主,她有手有腳有能力有頭腦,哪裏需要這麽多的“好心”與“照顧”?
這些腦袋挂在褲裆上的男人啊,不過都是想用最賤的價兒包/養一個最幹淨的女支罷了。
九月的秋老虎還是那麽的毫不留情。正午的太陽能夠把人都曬化了。下了體育課的梅仁瑜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宿舍走,為了省錢沒吃早點也不準備吃午飯的她像腳踩兩團棉花,一點兒也使不上力來。
“那個小孩又來了!”
“他來了多久了?有一星期了吧?”
“屁!就我見到的次數,起碼有半個月了!”
回學生宿舍必經的橋上,已經瘦出蝴蝶骨的少年站在那裏,用點漆般的黑眸望着烏泱泱一片三五成群朝着宿舍移動的人群。
“他來找誰的啊?”
“不知道。”
“要不……我們去問問?”
“別問了,三班的某某某前幾天就湊上去問了半天。還買了零食可樂什麽的。結果人家一句話不說,根本鳥都不鳥她,害得她要多丢臉有多丢臉。”
少年站在豔陽下,尖尖的下巴上和短袖t恤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汗。雙肩包壓得他纖細的肩頭都像要碎掉那樣往下垂。
梅仁瑜在離橋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看見了海洋。而海洋還沒有看見她。
回教學樓去吧。梅仁瑜想着,轉過身就要走。
她怎麽不知道海洋出現在這種地方是在等她的?她已經避了他那麽久。假期是避在小超市中,開學後是避在大專裏。也不知道海洋是從哪裏得知她的學校的,還幾乎每天中午都跑到橋上等她,害得她已經好些天的中午都沒法回宿舍看書休息了。
“呀——!!!”
一聲尖叫驚得梅仁瑜回過頭去,被熱意扭曲的視野裏她發現海洋已經沒有像木樁那樣杵在橋上了。
梅仁瑜撥開了人群。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也不清楚自己推開了幾個人。她連周圍人的不滿疑惑驚訝乃至是叫罵都聽不見了。她腦子裏嗡嗡作響,只覺得有一百種、一千種的聲音在叫嚣着後悔。
“阿洋……!”
穿過幾個好心圍住海洋想看看發生了什麽的女同學,梅仁瑜一把抱起了熱暈在橋上的海洋,發出了事後據同學說是撕心裂肺的聲音。
“阿洋!!!”
“仁、仁瑜姐……”
少年在梅仁瑜的懷中睜了睜眼睛,狠命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直至又暈過去都沒有松手。
梅仁瑜沒向周圍的同學解釋什麽,她也沒那個心思。衆人看海洋和她認識,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紛紛散開,該幹什麽去幹什麽了。
梅仁瑜抱着海洋回了寝室。本來女生宿舍這種地方是不許男性進入的。可是一來海洋已經暈了過去,二來海洋又那麽小小一只,宿管大媽只是看了一眼問了一聲就放了說海洋是自己弟弟的梅仁瑜進去。
梅仁瑜扒了海洋的雙肩書包,讓海洋躺在自己床上好好休息。自己又出門去買了瓶兩塊錢的冰汽水,拿來當冰袋給海洋降溫。
兩塊錢啊,再加一塊就能吃早點,再加兩塊就能吃午飯。梅仁瑜的理性覺得自己應該特別後悔買來這種非生存必須的奢飾品,看着海洋潮紅的臉梅仁瑜卻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地想着或許自己該買兩瓶冰汽水來。那樣降溫更快。
“仁瑜姐……”
被梅仁瑜用沾了自來水的毛巾擦臉的海洋慢慢地醒了過來。梅仁瑜見他五指微張,立刻放下毛巾紅着眼眶握住了他的手。
“阿洋,我在。我在的。”
海洋虛弱地笑了一下。幹燥到起皮的嘴唇嗫嚅了兩下。
“別走。”
小手用力回握住了梅仁瑜,那只手那麽燙,燙得像被他握住了手的梅仁瑜的心口都會燒起來似的。
“……嗯,我不走。”
梅仁瑜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壓抑住快要從眼眶裏湧出來的東西。
周圍的室友雖然不明白梅仁瑜和床上的小男生是怎麽回事,但也沒有人會不識趣的在這種時候跑去對梅仁瑜追根究底。
過了正午,風開始有些涼爽。梅仁瑜的床頭正對窗戶,風一過,廉價的藍色窗簾就飄起來,将床邊的梅仁瑜和床上的海洋籠罩其中。
海洋沒問梅仁瑜為什麽避着他,梅仁瑜也沒問海洋為什麽要這麽執着地來等她。海洋只是一直握着梅仁瑜的手,望着她。梅仁瑜無法和他對視,只能垂着頭,也回握着她的手。他們就這樣握了很久很久的手。久到梅仁瑜的室友們都去上課了。
梅仁瑜這還是人生第一次翹課。她卻意外的什麽心慌心跳的感覺都沒有。
這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和海洋。一切都是那麽的靜好。就像小說裏或電影裏描繪的那樣。
不過再像,生活也不是小說電影。梅仁瑜還是打了電話給海媽媽,海媽媽也表示自己很快就會來接兒子。
“仁瑜姐,”
“嗯?”
海洋是個聰明的孩子。梅仁瑜借口出去的時候他就明白梅仁瑜肯定是去聯系他父母去了。所以等到梅仁瑜回來,他問她:“我還可以再來嗎?”
梅仁瑜沒有回答。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
經過前幾月的事情,她和海媽媽還有海爸爸的關系有了大幅的好轉。尤其是海媽媽,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對梅仁瑜毫無成見、視梅仁瑜為己出的好心阿姨。而海爸爸,他原本就不像妻子那樣認為梅仁瑜和海洋的交往有什麽不妥。在妻子轉了性之後,他的态度也就越發和善了。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發生過的事情始終發生了。已經存在的偏見不會輕易消失。
海媽媽現在不過是感念着梅仁瑜為她做的事情,等這種感念的心情消失了,她還是會選擇維護她的兒子,她的家人。梅仁瑜這個外人還是要被排除在海家這個圈子之外的。
那她這個時候說什麽,又有什麽差別?
見梅仁瑜不回答自己,海洋又問:“仁瑜姐,不要讨厭我好嗎?”
“我知道我跑來給你添了麻煩。……我媽可能又要生你氣。但是,別讨厭我好嗎?”
少年白着臉,他也明白自己做錯了。可是除了這麽做,他還有什麽辦法呢?
以前他們總是在一起。他現在也想繼續和她在一起。他想,只要仁瑜姐不讨厭他,不像之前那樣讨厭他讨厭到要趕他出門的地步,他就還能和她在一起的。
“我以後不會再做會讓我媽生你氣的事情了。所以,別讨厭我,仁瑜姐。”
春天他和弟弟在公園裏瘋跑,她替他們的父母看着他們,就在看得見他們的位置摘了苜宿花來編點小花環什麽的。夏天三個人會帶上游泳圈、浮板什麽的一起去游泳,她總是罵不喜歡套游泳圈也不喜歡拿浮板的他。然後回來的路上,她一定會請他們兩兄弟吃鹽水冰棒。而他們也會拿着家裏買的西瓜去給她。
秋天她剝了蜂糖炒板栗,他和弟弟坐在旁邊吃。他那會兒覺得理所當然,因為買蜂糖炒板栗的錢是他和弟弟的零花錢。冬天,她被他們兩兄弟抓着去打雪仗。一般她只是躲,然後他們兩兄弟就輪番開弓,一起打她這個一個比他們兩個大的“怪獸”。
仔細想想,他好像還真沒做過什麽讨她喜歡的事。
少年臉皮薄,見梅仁瑜還是不回答,頓時忍不住失望,又因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羞愧地滿面通紅,還委屈的無以複加——他小時候是不懂事,可是現在他懂了啊。
最後所有的這些情緒都被收束成了恐慌。少年睜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睛裏寫滿了歉疚、焦急以及深深的傷心。
“……仁瑜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梅仁瑜放在腿上的手抖了一抖。
“是不是我,還有我媽,讓你不喜歡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像只察覺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抛棄的小狗那樣以盡量讨好的姿态去贏得她的歡心。
“我改好不好……?我再也不給仁瑜姐添麻煩了。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來找你了。我也會讓我媽別再做那些事別再說那些話的。別不喜歡我,仁瑜姐,別不喜歡我……”
別不喜歡我,別不喜歡我。少年一遍遍地念着。一次比一次還要慌亂。
梅仁瑜忽然就心軟了。她以前在心中對自己發過誓:永生永世都不再去招惹海家人。大家面上過得去,還是曾經的好鄰居就行了。
可是她做不到啊。真的做不到。那個臺風天海川哭着來求她找媽媽的時候,她就違背了自己的誓言。現在海洋用快要哭出來的音調對她說話,她又怎麽可能會無動于衷。
“你傻呀。”
梅仁瑜皺着眉朝着海洋微笑了起來:“仁瑜姐哪會不喜歡你呢?”
“真的?”
坐起身來的海洋望着梅仁瑜,一雙黑玉瑪瑙樣的眸子濕潤潤的。
“真的。”
少年抽了抽氣,下一秒就撲在梅仁瑜的懷中哭了起來。他哭的那麽傷心,仿佛是要把這些天壓抑的痛楚還有忍耐全部都發洩出來。他的手很用力,抱得梅仁瑜胸口發緊,背上也發疼。可梅仁瑜還是讓他這麽抱着。
她哭不出來,只有眼淚也像斷了線那樣流出了眼眶,眼底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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