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手術 再遇

寒冷冬夜,風雪交加。

姜瑜下了車,站在車庫前發呆。

她很累,精疲力竭。

不只是身體的疲憊而是內心深處的倦怠。

姜瑜繼承了姜凱東的執拗,并且比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半輩子的姜凱東更加偏執。

像搭建一座房子。

自骨血中帶着的輪廓,叛逆時期開始搭建地基,随着年齡增長日漸強大最後成型。

堅固過的東西不可能恢複原狀。

姜瑜已經成型。

她自覺已經錯過太多,失去太多,她不該把最後應留給自己的東西放棄,因此一點點遭受侵蝕。

姜瑜承認自私,她不願被拘束和安定。

**

次日。

白書淼負責的腫瘤手術就在今天下午。

姜瑜今天沒有手術安排,但也沒有休假,照常工作。

城景醫院是私立醫院,服務和醫術一流,價格自然比三甲醫院高昂許多,要在姜瑜這裏挂號很難,因為姜瑜的日程安排很緊張,幾乎每三天就要進行一場手術,而且緊急狀況前總是姜瑜排在最前面。

即使挂號費不斷升高但預約仍然很多,會診的時間只能被縮到很短。

從早上上班到現在姜瑜幾乎沒有休息,一直在會診室接待病人。

喉嚨發燙,聲音沙啞。

傷風感冒加上高負荷的工作讓姜瑜有些頭暈。

還有一個小時就下班,預約今天的病人基本已經診斷完畢。

倒了杯熱水,捧在手裏慢慢喝過一口潤潤喉嚨。

一口水剛剛滑進喉嚨,一個小護士直接開門沖了進來

“......”姜瑜被熱水嗆了一下捏着喉嚨看那護士。

似乎是跑得太急,小護士一張臉通紅喘着氣對姜瑜說:“姜主任,院長叫你快過去手術室”

姜瑜站起來“有手術?”

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姜瑜已經習慣這種突然而來的緊急任務。

當外科醫生朝五晚九熬夜通宵實在平常。

姜瑜急匆匆趕進手術室的路上小護士也講了一路。

這次是工地事故,而且是城景的工地。

一名工人在工作時發生意外,從搭架上摔了下來,一根鋼絲直□□脊椎,斷了四條肋骨,一根□□肺裏,目前血氣胸情況已經解決但是多出器官受損,失血過多情況危急。

姜瑜眉頭緊皺:“現在誰在手術室?”

小護士擦擦汗跟着姜瑜的腳步急忙回應:“是宋醫生”說完又補充道:“今天下午白副主任有手術,所以院長叫我來請您過去”

距離手術室近了,姜瑜不再說話快速消毒之後小跑着進了手術室。

其實這個工人的傷勢并不算嚴重,插入脊椎的鋼絲位置并不危險,很容易摘除,血氣胸問題也已經被解決,只是失血過多,加上這人曾經做過手術,創傷位置和上次的刀口重合,傷口粘合造成縫合極其困難,姜瑜只要負責縫合這一處傷口就好。

明晃晃的無影燈大開着,手術還在進行。

姜瑜走出手術室,虛脫般靠在牆邊。

所幸她負責的部分不多。

她已經很久不感冒了,頭暈和鼻塞的感覺陌生又難受,直起身時眼前突然一陣眩暈,姜瑜一只手撐在牆面,緊閉眼睛平複血壓。

太久不生病她似乎已經忘記人體的免疫機能如此脆弱。

手術部走廊空曠,隐隐有腳步聲漸行漸近。

姜瑜慢慢直起身——

對面的人形體高大,一身黑衣黑褲,腳下一雙灰色球鞋,鞋邊有點點泥漬,站在樓梯扶欄一邊,大半個身子隐匿在黑暗中,走廊的燈光照在他左臉上,映襯着他的眼睛黑漆,深不見底。

似乎有冰涼的生物在脊椎游走,一種不可名狀的陰冷氣息蔓延全身。

姜瑜揉揉眉心,咳嗽一聲,對肖乘說:“黑成這樣還站在那地方,你是不是成心吓人呢?”

周圍太過安靜,姜瑜清冷的聲音顯得突兀。

肖乘往前走了幾步,陰影急退,一瞬間整個人已經暴露在明亮白熾燈下。

他們距離不近不遠,交談的聲音被寂靜放大。

姜瑜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肖乘看向手術室還亮着的燈牌說:“受傷的是我工友”

“一直藏在那兒?剛才怎麽沒見你”

“去消毒了”

姜瑜靠在牆邊上下打量肖乘,他黑皮膚黑衣服血跡不明顯,姜瑜只能看到他手背上一大片擦傷。

“受傷了?”姜瑜又問:“工地幾個人受傷?”

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肖乘思考片刻說:“一個”

一個什麽?他明明也受了傷。

姜瑜蹙眉想了想,問:“你不算?”

肖乘看着姜瑜眼睛說:“算”接着又問“他嚴重嗎?”

姜瑜覺得肖乘說話總是說不全,照小學來講,那就是病句。

他似乎不是話太少而是說話費勁。

姜瑜想起在工地的那次對話,突然有些煩躁,語氣惡劣:“聽不懂你說什麽,你說清楚”

感覺到姜瑜情緒強烈,肖乘“懂事”的低下頭不再說話。

姜瑜怒火中燒:“跟你說話呢!”

肖乘遲鈍擡起眼,看着姜瑜。

姜瑜不再逼他,安靜等着。

兩個人對視一會,肖乘又低下頭。

姜瑜:“......”

問個話有這麽費勁!?

一口氣憋在胸口,錯過情緒激烈的時機脾氣也發不出。

又黑又傻,倒是有幾分氣人的天賦!

所有情緒在心中翻山倒海,姜瑜無語,忍不住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這個傻貨,頭也不回的進了電梯。

肖乘直腰擡頭,感到後背一陣疼痛僵硬又垂下肩膀放松身體緩解後背火辣辣的痛感。

整個人呆呆立在走廊,看着有幾分木讷僵硬,經過的人不時回頭看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

肖乘毫無察覺,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

拿了一點感冒藥服下,姜瑜在辦公室裏坐了很久,想樓上那個黑傻。

遇到一個合心意的,可惜人家“不和你玩”。

半個月前,姜瑜以為那裏就是全部了。

當時想着也沒什麽大不了,這樣條件的男人還有很多,身邊的齊藤也還不錯。

在離開工地後,姜瑜一次也沒有想起過這個肖乘。

不重要也沒有必要去想起。

可如今他又出來了。

姜瑜拿出抽屜裏的煙放在嘴裏點上,室內昏暗,身後窗外月光傾瀉進來,煙霧絲絲縷縷緩緩升騰,漸漸消散,淡淡的薄荷苦味缭繞指間

沒碰過釘子就對釘子上了心,心心念念想着伸手試試。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不甘心——這就是賤。

姜瑜面無表情靜靜抽完一支煙,離開醫院。

把車開出停車上接到院長電話。

“小姜啊,下班了?”

姜瑜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嗯,院長有事找我?”

院長姓劉,長得慈眉善目,聲音也帶着老年人的慢熱:“是啊...累了吧?今天這麽忙還給你添了緊急任務”

“不會,能幫助到病人就好”

劉院長呵呵笑“要是都像你這麽就想好了,兢兢業業全年不休假....對了,你知道這傷者是城景工地的吧?”

可能是吃過藥姜瑜有些犯困,腦子混沌一片,到了減速路段,路面突起,車身顫了一下,把姜瑜的精神又抖了回來。

“啊...知道,手術前護士說過了”

“那就好”劉院長換了語氣有些嚴肅“小姜啊,你聽我說,這個事啊,有點複雜了,搞不好了城景新開發的那塊地都要受牽連”

姜瑜蹙眉,把車停到小路邊。

“怎麽了?我聽着呢,您說”

劉院長繼續說:“這個今天出事的人吶,恐怕是故意找事的”

姜瑜問;“這怎麽說?人都摔成那樣了”

“前些時候你們不是給工地體檢了嗎?那人常規檢查異常,又叫過去檢查,結果查出來個大病”

“什麽大病?”

電話那頭的劉院長嘆了一口氣“哎喲——肝癌!”

姜瑜拿着手機,指節泛白。

像是被刻意埋藏在記憶塵土中的傷疤被生生重新撕裂,痛意波濤洶湧,心髒陣陣痙攣,血液浸紅厚厚塵土,多年往事又以另一種形式重複在眼前。

外面朦胧月色,薄霧被風輕輕吹動,像一層白紗漂浮,掩住人眼,迷惑人心。

你以為前方有路,其實那只是幻象。

真正窮途末路時,後退也是懸崖。

命運不公,令人心生絕望。

無路可走,別試圖反抗,只能引頸就戮。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兩次,以後還會有三次四次.......直到我滿意為止。

我為自己的文筆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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