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考量
天還沒亮，玄葉便起來梳洗，誦讀完了每日早課，便拿着比他人還高的掃帚在院子裏清掃了起來。
直到此時，萬壽山的晨鐘才敲響。
那聲音在整個萬壽山緩緩回蕩着，一群雀鳥拍打着翅膀掠過山腳下的樹林。
将院落中掃除的沙塵和落葉裝到簸箕裏，玄葉推開了大門，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尹行。
“他們在你這裏吧？”
稍稍猶豫了一下，玄葉重重地點了點頭：“尹行師兄要進來喝杯茶嗎？”
“你還有茶葉嗎？”
“尹德師兄上次給了我一點。”說着，玄葉放下手中的簸箕，伸手将大門徹底打開。
“那就，喝一杯吧。”
說着，尹行擡腿跨過了門檻。
玄葉開始忙裏忙外地準備了起來，盛水，搬炭爐，生火。
尹行在石桌旁踱起了步，那目光有意無意地向着衆人居住的瓦房瞥去。透過窗，望見了通鋪上肥腸那圓滾滾的身軀。
“住得下嗎？”
“還好。”将所有都準備好，玄葉已經端坐在那石椅邊上等水燒開了，臉上帶着微笑。
“他們是妖軍的逃兵，被他們的主将追着進的萬壽山。看他們可憐……也算是一幫有情有義的妖怪，我便暫時将他們留下來養傷了。這些，他們跟你說了嗎？”
玄葉搖了搖頭：“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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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始至終，他都是微笑着的，嘴角微微上揚，一種習慣性的微笑。一雙眼睛圓溜溜的，清澈得看不見任何的雜質。
或許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也是沒有雜質的吧。
“他們的主将還在萬壽山外等着他們呢，一時半會怕是不會走。萬壽山，又不留外人。所以，他們才會跑來拜你為師。昨天在觀裏，我不方便開口說太多。”說着，尹行朝着玄葉望了過去，道：“他們不是真心拜你為師的。這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
……
通鋪上，猴子微微睜眼，伸長了耳朵細細聽着。
那一旁的肥腸依舊打着呼嚕，時不時吧唧吧唧嘴。
另一邊，白霜從窗後微微探出頭來，又小心地縮了回去。
……
尹行有意無意地朝着猴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望向玄葉。
玄葉靜靜地坐着，一句話都沒有說，依舊微笑着。
好一會，水開了，玄葉默默沏了一杯茶，奉到尹行面前。
“尹行師兄，喝茶。”
“謝謝。”捧起茶，尹行吹了口涼氣，抿了一口，道：“佛法慈悲，你就當救他們一命，暫時收留他們吧。也就在你這裏住些時日罷了，這期間的一應用度，回頭我會讓人送過來。等他們主将走了，我自會跟他們說，讓他們離開這裏，不再打擾你清修。”
……
聞言，猴子與白霜都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
出乎意料的，就連玄葉也一臉驚異地望着尹行。
“怎麽啦？”尹行問。
玄葉小心翼翼地問道：“尹行師兄您，要把他們趕走？”
“這說的什麽話？”尹行一下笑了出來，道：“萬壽山不允許外人進入，五莊觀暫時不收徒，斜月三星洞的須菩提祖師，估計也不可能。如今讓他們拜在你門下，不過權宜之計。難不成，還讓他們一直打擾你不成？”
“他們沒有打擾貧僧，他們是貧僧的徒弟。”
聽到這句話，一時間，尹行都愣了一下，道：“可是，他們并不是真心誠意拜入你門下的。”
“但也已經拜了，拜師這種事，哪裏有拜了，還能退的？将心比心，尹行師兄，您拜入萬壽大仙門下，能退嗎？”
“這……這兩件事，怎麽能一概而論？”
“貧僧眼中，這是一件事。”說着，玄葉已經雙手合十，就這麽睜着那雙清澈的眼睛，望着尹行。
瞧着玄葉那認真的模樣，尹行不由得無奈地笑了。
“你……真想收他們為徒？他們可都是妖怪。”
“衆生皆平等，佛經上又沒說妖怪不能當和尚。而且，妖怪正好，聽說妖怪的壽命比人要長一些。這樣的話，也不至于貧僧白發人送黑發人。算是有了傳承。”
“白發人送黑發人？”尹行噗呲一下笑了出來，道：“對……是這個說法。你是師傅嘛。不過，他們可不是真心求佛的。”
……
房間裏，猴子與白霜靜靜地聽着，算是松了口氣。
……
玄葉嘟着嘴道：“他們不是真心求佛，那貧僧就日日誦經，總能感化他們。”
“真這麽有信心？”
“這……”玄葉的眉頭蹙得都能擰出水來了。
尹行半眯着眼睛道：“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玄葉微微低着頭，欲言又止。
尹行伸手摸了摸玄葉的腦袋，道：“不怕，你跟我說，尹行師兄你還信不過嗎？”
又是扭捏了半天，玄葉才低聲道：“師傅過世後，兩位師兄嫌玄音寺廟小，便都離去了。自接任住持之位起，貧僧日日思慮。師傅說求佛者，當求大乘，以普渡衆生為己任……此乃任重道遠之事。”
“眼下，貧僧最重要的，當是想辦法将玄音寺廟傳承下去，不能讓玄音寺的香火在貧僧這一代便，斷了。可這萬壽山，問道的人都少，莫說求佛的了。貧僧何時才能找到人接貧僧的衣缽呀？所以，就算沒信心……也只能這麽做了。”
說着，玄葉微微低下了頭。
猴子與白霜靜靜地聽着。
一番話下來，尹行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不過這話說得，确實讓他無可辯駁。只能又是伸手揉了揉玄葉的腦袋，道：“你師傅有你這麽個徒弟，無憾了。”
微微擡眼望着尹行，玄葉張口道：“那些個用度，尹行師兄就別送了，貧僧自己會想辦法。無論他們拜師是真拜假拜，都是拜了。貧僧自己的徒弟，自己會管好。”
“怎麽？你還怕我趕走他們？”
玄葉嘟着嘴，眨巴着眼睛望着尹行，也不答話。
“行行行，不送就不送，聽你的。”說着，尹行無奈嘆了口氣，撐着膝站了起來，道：“我還有事，那日和他們一起進來的，還有個道士。我得去找找。”
說着，尹行已經大步朝着門外走去。
“尹行師兄慢走。”玄葉雙手合十恭敬地行禮。
直到此時，懸在猴子心中的大石才算真正放下。他躺在那卧榻上，神色之中的喜悅，早已溢于言表。
……
妖都，火山口側邊的平臺上，青羽統領的一衆部從正在給敖聽心送行。
身旁龍族戰艦的風帆早已經放下了。
輕輕拍了拍握在手中的敖聽心的手，青羽輕聲嘆道：“這一趟，委屈妹妹了。丞相大人并無惡意，只是形勢如此，他不得不為。還請妹妹不要見怪。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丞相大人有此決議的。”
“這個聽心知道。”敖聽心抿着唇，答道：“妖都事務分明，青羽姐姐管的是孔竅司，掌的是禮，又怎麽會知道銀司的事情呢？丞相大人一心為了朝政，自然也不會有什麽針對聽心的理由。”
“你理解便好。”青羽微笑着點了點頭。
深深吸了口氣，敖聽心又接着說道：“月晶礦石的事情，事關重大，需得父王與各位叔叔商量之後才能定奪。只要一有消息，聽心便會再來妖都，當面向大丞相禀報的。”
對于這件事，青羽不置可否。
簡單地道了個別，敖聽心便踩着棧橋走上了甲板，回頭與青羽對視着。
吆喝聲中，平臺上的士兵解開了繩索。戰艦緩緩地飄了開去。
青羽依舊站在那平臺上目送着敖聽心，直到足夠遠了，才帶着随從轉身離去。
“進去吧。”
在一旁侍女的攙扶下，敖聽心提着裙擺，帶着暖暖朝着艙門走了過去。
“聽心姐，我們接下來是不是去萬壽山呀？”
“先回龍宮。”
“為什麽？”暖暖驚訝地問道：“不是說這一趟先到妖都，再去萬壽山嗎？”
敖聽心看了暖暖一眼，也不解釋，只是又重複了一遍道：“先回龍宮。”
下了階梯，兩人步入了船艙回廊中。
“可是，我們每年不都是先給妖都朝貢，再順路去萬壽山的嗎？”
“今年情況比較特殊。”
眼看着跟随敖聽心的侍女準備要推開艙室的門的時候，暖暖連忙搶先一步擋在了門前。
“聽心姐，我做了一件事情，你……你不生我的氣好嗎？”
見暖暖這番舉動，敖聽心的臉色頓時微微變了變，狐疑地瞧着暖暖。
“讓開。”
“你先答應不生我的氣！”
“開門！”最後這句不是對暖暖說的，而是對自己身後的侍女和蟹将說的。
沒有任何遲疑的餘地，頓時，兩員蟹将當即沖了上去。無奈，暖暖只得閃到一邊。
“咣”的一聲，門被直接踹開了。
只見還算寬敞的艙室之中，一個男子正歪歪斜斜地靠做在椅子上，似乎受了傷，渾身上下滿是血漬。
此時此刻，他正微微仰着頭，瞧着敖聽心。
“九頭蟲！”
一瞬間，敖聽心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
咧開嘴，九頭蟲笑嘻嘻地說道：“得……麻煩你們一下了。我要去萬壽山一趟，聽說你們順路，麻煩你們送我過去。嘿嘿，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