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千紙鶴

朱盞推開訓練館大門走進去,然而館裏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剛才,明明有聽到...

“陸禮安!”

朱盞汗毛都豎起來了,循着聲東張西望,一回頭,見球臺桌邊,有人在做單手俯卧撐。

汗水順着他的臉頰鼻梁襟襟而下,身下已經蓄了一灘汗水。

手臂承載着身體的重量,顯露出無比流暢的肌肉線條,他的手背寬大,隐隐可見淡青脈絡,指甲蓋寬大而圓潤。

他天生一雙乒乓選手的手掌,可這狂躁的表現,卻不是一個專業運動員應有的心理素質。

沈昂緊皺着眉頭,呼吸急促,單手做一個俯卧撐,念一聲:陸禮安。

剛才還表現得很無所謂的樣子,一回頭,就躲起來偷偷發洩心中的不甘與憤懑。

暮色四合,夕陽透過天窗灑落在他身上的最後一抹斜晖也消散無蹤。

突然沈昂擡眸,與朱盞隔着斜晖中洋洋灑灑的塵埃,遙遙相望。

一百萬年的時光雲湧奔騰,全世界的記憶都在随之消散,無影蹤。

他望向她的那一眼,永遠镌刻在了她的心頭。

總之,要多謝老天。

沈昂何其有幸,在那一剎那,得到了朱盞的垂青。

南城是南方的一個水鄉小城,比不上大城市的繁華與快節奏,這裏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這裏的時光靜悄悄,慢悠悠。

滿城香樟樹,風一吹,沙沙響。

七拐八彎的小胡同巷,有戴老花鏡的花白老者坐在巷子口,兩杯馥郁濃茶,一盤棋,就是一場金戈鐵馬。

這裏的慢生活,常年吸引外來游客過來休閑度假。當然除了旅游業,東南區的煤炭工業同樣發達,這裏最大的煤商,姓沈。

南城還是全國着名的乒乓之鄉,前後出過兩位世界級冠軍。南城的居民對乒乓的熱愛,似乎源自天性,大街小巷,随處可以聽見乒乒乓乓的落球聲。這項運動沒有門檻,即使沒有正規的球臺,就是小桌板随意搭建,也能夠擺出一場你死我活的厮殺。

政府投入了大量物力財力在乒乓運動員的梯隊建設上,每個學校,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都有開設乒乓校隊,希冀能夠再多培養出幾位世界冠軍,為小城争光,這其中就包括朱盞所在學校南城一中的校乒隊。

朱盞騎着藍色的舊自行車,拐進一個小巷子。

巷子深處,九十年代老建築,既有歷史年代感,散發着陳舊木梁與濕潤空氣發酵的腐朽黴味。

回到家,進門正對的餐桌上擺着粥和番茄炒蛋,母親秦麗珍摘下圍腰,對朱盞道:“四寶回來了,吃飯吧。”

朱盞依言,乖乖坐到飯桌上,悶頭吃飯。

“開學一個月了,高中的課程能不能跟得上?”

朱盞點頭:“可以的,剛開學課程不緊張。”

“那也不能放松警惕,要在一開始就把基礎打紮實。”

“我知道。”

沒幾分鐘,一大碗粥被她吃得精光,随後又乘了大碗飯。

秦麗珍突然板着臉問:“又去打球了?”

朱盞險些噎住,連連搖頭。

“沒打球吃這麽多?”母親将番茄炒蛋端開。

“孩子長身體,讓她吃。”父親朱國棟順手又将盤子又遞過去。

朱盞抓緊機會,趕緊夾了一大塊雞蛋,大口囫囵地吃下去。

“每天晚上作業都寫不完,居然還有時間打球。”秦麗珍板着臉嚴肅地說:“期中考試考不到班上前五,球拍我給你沒收了。”

聞言,朱盞匆匆放下碗,抓起書包回房間:“我寫作業了!”

“砰”的一聲,将母親的唠叨關在門外,朱盞拿出書本開始學習,但是堅持了沒五分鐘,她就摸出拍板,對着牆壁砰砰砰。

房門被敲響,母親兇狠道:“朱盞,球拍交出來!”

朱盞連忙将板子藏在床下面:“沒玩,在學習!”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球,将來考不上大學,就把你嫁給煤老板當小老婆,讓你天天陪煤老板打球。”

罵罵咧咧的聲聲漸漸遠了,朱盞松了口氣,這時候,諾基亞方塊磚頭機響了起來,屏幕上跳躍的三個字讓她心裏一突。

陸禮安。

朱盞坐在窗臺邊,迎着屋檐邊一輪圓月,接了電話。

“禮安哥。”

“嗯,在學習麽?”

“呃...”

電話那邊似乎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了,在練球。”

朱盞倚在窗邊跟他唠家常:“禮安哥訓練完了?”

“請假,可能有點感冒,準備去醫院拿點藥。”

“感冒了?”

“下午連着打了十多個噴嚏。”

“......”

朱盞想到今天下午沈昂一口一個陸禮安,那叫一個怨念深重...

“禮安哥,你去廟裏求一道平安符比較保險。”朱盞一本正經提醒他:“要提防小人!”

陸禮安又笑了起來,朱盞甚至還能想象他笑時嘴角的一深一淺的兩個酒窩。他特別喜歡笑,笑起來的模樣,曾讓她驚為天人。

陸禮安又問:“剛上高中,功課還能跟得上?”

“可以。”朱盞伸手無意識地搓着牛仔褲上的破洞:“剛開學,課業不重。”

“那就好,以後生活學習,有問題随時給我打電話。”

朱盞點頭,發覺他看不到,又連忙道:“好。”

陸禮安比朱盞大幾歲,朱盞當初還是毛毛芽的時候,就跟着他後面跑,一口一個“禮安哥哥”,叫得比他親妹還親,還甜,叫得那一整個盛夏的香樟樹葉都羞得卷曲了葉瓣。

其實要說青梅竹馬,嚴格意義上來說,周肆才是她正牌青梅竹馬小夥伴,不過很多時候,她似乎更信賴依賴陸禮安,他和身邊的小男孩都不一樣,他要早熟很多,更成熟,也更體貼。

“對了,周肆那野小子也在南城一中,上次電話裏說要當校乒隊隊長。”

“現在又降格成副隊。”朱盞道。

“想起來,沈昂被退回來了。”

沈昂才是南城一中校乒隊名副其實的隊長,衆望所歸。

朱盞不解地問:“禮安哥,我不明白,能進省隊是多麽好的機會,他怎麽不珍惜...”

陸禮安沉默了幾秒,淡淡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執着,熱愛,把乒乓當夢想,大部分人,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沈昂很有天賦,無論是力量,反應力,敏捷度還是頭腦,沈昂是天生的乒乓選手。”

能讓陸禮安誇贊的人,實在不多,然而他誇人,總有但是...

“可能是成名早,誇贊聽得順了耳,受不了半點挫折,性格太燥,我行我素,争強好勝。”

最後他蓋棺定論總結道:“這樣的人,天賦再高也是難成大器,可惜了。”

陸禮安待人溫煦寬和,但毒舌起來,也是很可怕的,因為他說話一針見血,不留情面。

“禮安哥,我報名校隊陪練了。”朱盞突然道。

陸禮安那邊沉默了片刻,道:“是麽。”

朱盞咬着下唇,聲音低沉沙啞:“還是...有點不甘心。”

她不甘心。

即便前路苦難重重,即便已經錯過了最适合專業訓練的年齡,但對乒乓執迷不悟讓她...還想試一試。

“既然如此。”陸禮安頓了頓,說道:“那就選沈昂吧。”

“嗯?”

“陪別人打,實在浪費時間,南城一中的校乒隊,只有沈昂配得上你。”

挂掉電話以後,朱盞重新坐回到書桌邊,拿出數學練習冊開始刷題,膠粒乒乓球拍就擺在身邊,一盞夜燈明火,一輪明月高懸,夜深了。

十月的清晨,涼風舒爽,東方泛起魚肚。

學校外面的早餐店,蒸籠騰起暖烘烘的水蒸氣,韭菜醬肉小籠包配上一碗青菜小粥,就是南城的居民最青睐的早餐搭配。

今天是周末,早餐店用餐的人并不多。

溫崇看着面前的沈昂,一身黑色運動衫,胸前橫着一個白色的耐克勾。

他漫不經心地叼着牛奶吸管,面前擺着一屜小籠包。

沈昂有一雙好看的單眼皮,不甚清秀,看起來還有點野,但仔細打量,又似隐隐的內雙。

他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很性感,叫人看着就有種想要吻上去的沖動。

溫崇終于明白為什麽學校的女生對沈昂這麽着迷。

這家夥骨子裏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沈昂抿着牛奶吸管,不耐地盯了溫崇一眼:“你是女的?”

“嗯?”溫崇不解。

“就這幾個包子,磨磨蹭蹭吃了二十分鐘,是不是吃完還要補個妝?”

為了證明自己是純爺們,溫崇手裏又筷子叉起一個小籠包,一口吞。

看着他憋紅的臉,沈昂嘴角勾起一抹淡嘲的笑意:“好吃?”

溫崇艱難地咽下滾燙的小籠包,一臉悲壯地點頭:“忒好吃!”

沈昂又用筷子插起一個小籠包塞他嘴裏:“那你多吃點。”

溫崇要哭了:“昂哥,你幫我吹吹。”

“吹你大爺!”

溫崇是沈昂的小跟班,從小跟他玩乒乓,現在也是校乒隊的主力隊員,平時倆人沒事兒就愛插科打诨,熱熱鬧鬧野蠻生長。

吃包子的時候,溫崇敏銳地注意到隔壁桌有兩個漂亮的女生一直在偷看沈昂。

看樣子,應該是小迷妹沒錯。

溫崇匆匆将最後一個包子塞嘴裏:“走吧。”

恰是倆人起身之際,對面桌的長直發女生趕緊跑到沈昂身前,從包裏摸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和一瓶千紙鶴,紅着臉遞給他。

這大清早,早餐店圍堵送情書啊?

周圍不少同學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早餐店鬧騰了起來,同學們吹着口哨瞎起哄,那女生耳根子都紅透了,結結巴巴道:“昂神,我...這個給...給你。”

“約法三章。”沈昂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調子:“簽名可以,禮物不收。”

他說着已經從包裏摸出了馬克筆,在女生遞過來粉情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還給了她。

女孩漲紅了臉,重新将千紙鶴遞給他。

“請你務必要收下!這是我...熬夜好多天,給你疊的。”

沈昂的眼角勾起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沉着調子說:“要講規矩...”

下一秒,他看清了她手裏那瓶千紙鶴,話突然卡在喉嚨。

那是一瓶用毛爺爺疊成的千紙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沈昂:“聽說你媽要把你嫁給煤老板?”

朱盞:“還要我陪煤老板打球。”

沈昂:“你知道我家幹什麽産業?”

朱盞搖頭。

沈昂: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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