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誤會了

沈昂走了, 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沒說一句話, 把一桌人尴尬地留在了飯店。

溫崇搖了搖頭, 輸了。

就像比賽,人都走, 還怎麽打?

他只好給沈昂圓場:“那個...他可能胃不大舒服。”

“怎麽胃不舒服?”朱盞關切地問。

“沒事, 吃藥就好了,我去看看他, 你們吃。”溫崇說完正要起身,就在這時候, 沈昂又突然折返回來。

他帶着一身凜然的冬雪寒意, 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手裏還拎着一杯熱飲,放在了朱盞的桌前。

“出去買了杯水。”他神色平靜如常,将吸管抽出來, 插進飲料瓶中,遞到朱盞面前:“趁熱喝。”

朱盞點頭, 喝了一小口,奶香在舌尖蔓延,她又情不自禁偷看了近旁沈昂一眼, 他收斂了所有的情緒,面無表情。

叫人看不懂,猜不透。

“今天先委屈大家,等比賽結束以後, 想吃什麽都可以,我請客。”沈昂笑了笑,對大家溫柔地說。

隊員們受寵若驚一般,愣了半晌,突然歡呼了起來!

“好耶!”

“嗚,隊長真好,感動。”

“隊長!我們一定會努力打!給校乒隊争光!”

溫崇也順口道:“我看明天不用麻煩陸神專門跑一趟,再怎麽說,沈隊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将了,讓他給大家指點,綽綽有餘。”

“這樣也行。”

“嗯,有沈隊也是一樣的。”

沈昂淡淡道:“明天早上八點,隔壁訓練館,不準遲到。”

“謝謝隊長啦!”

不管衆人再怎麽喜歡陸禮安,畢竟沈昂才是他們的親隊長,是他們從接觸乒乓就開始追逐的偶像和榜樣。

陸禮安看着沈昂,恰逢沈昂也倚在靠椅上,挑釁地盯着他。

他竟然會突然折回來,出乎了陸禮安的意料,過去那個沖動,易怒,暴戾又意氣的沈昂,與面前這個極力隐忍克制的沈昂,判若兩人。

小半年,倒是真的成長了。

吃飯的過程中,沈昂去了一趟洗手間,溫崇跟了過去。

“怎麽又突然回來了?”

沈昂站在面盆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目光幽深:“不回來怎麽辦,叫他們笑我沈昂不如陸禮安,賭氣吃醋甩臉色,爛人爛球爛脾氣。”

溫崇被他逗樂。

“沒那麽嚴重,狗不嫌家貧,自家的隊員,大家嘴上不說,但終歸還是偏着你的。”溫崇拍上沈昂的肩膀,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剛剛說,吃...吃醋?”

“沒有。”

“你說了!我聽到了!”

沈昂面無表情,對他打了個響指。

“記憶清除。”

溫崇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無奈笑了聲:“沈昂,你能清除自己的記憶麽?”

很顯然,不能。

沈昂還記得離開省隊的那天,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天色陰沉得可怕,黑壓壓的層雲翻湧奔騰着。

他提着行李站在訓練館門前,當着所有隊員,沖陸禮安放狠話:“給我三年,一定打敗你!”

彼時陸禮安站在乒乓臺前跟對手拉練,甚至頭都沒擡。

陸禮安的眼中只有對手,沒有手下敗将。

不可一世的乒乓大魔王,南城人人稱羨的天才少年,在陸禮安這裏,輸得徹徹底底,一敗塗地。

沈昂決然地走進滂沱大雨中,大雨洗淨了他十幾年所有的榮耀,耳邊只剩将嘲笑與諷刺。

所有人都道他沒臉留下,落荒而逃。

朱盞卻始終無法忘懷,那個下午,他在訓練室單手俯卧撐,做一個,念一聲,陸-禮-安。

夕陽與香樟樹為證。

不出三年,他要打敗他!

吃過晚飯以後,校乒隊與陸禮安作別,沈昂不耐煩地催促隊員,晚上還要訓練,別磨磨蹭蹭耽誤時間。

周肆回頭問朱盞:“四寶,你跟禮安哥去逛逛,還是跟我們一塊兒回去。”

朱盞擡頭,卻正好迎上沈昂幽深的目光,只是轉瞬即逝,他立刻別過頭不看她。

朱盞的心被刺了刺,她為難地回頭,對陸禮安抱歉道:“禮安哥,我...”

然而,她話還沒說出來,陸禮安卻看了看時間:“剛剛教練給我短信,有點事可能陪不了你了,下次有時間,我再來找你。”

朱盞心裏松了松,對他點頭:“好,禮安哥再見。”

“再見。”陸禮安摸了摸她的腦袋,沖衆人揮手,上車離開。

周肆拿着手機搜出了公交路線,帶領着衆人朝前面的公交亭走過去。沈昂和朱盞倆人溜達着走在後面。

他臉色并不是很好看,朱盞踟蹰着,也不敢跟他說話。

沈昂走了幾步,假裝東張西望,回頭看看她,不耐煩地喃了聲:“跟上,走丢了麻煩。”

朱盞立刻幾步追上來,低着頭偷笑。

“你管陸禮安叫哥?”沈昂手揣在兜裏,漫不經心地問了聲。

“嗯,他比我大。”

“我也比你大。”沈昂說。

朱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嗯?”

“我也比你大。”沈昂再度強調:“你就...”

“沈昂哥。”

沈昂的手微微一顫,心間霎時湧入一股暖流。

就在這時候,公交車駛了過來,周肆立刻招呼隊員們:“跟上跟上,別掉隊,錢我給了,上車就行!”

“你倆磨叽什麽,上車啊!”

沈昂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直接拎起朱盞的衣領,帶着她擠上了公交車。

擁擠的人流推搡着倆人朝車後廂湧去,沈昂一直護在朱盞身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免得被人流沖散。

朱盞找到了後廂一個稍微寬敞的角落站定,車啓動上路,沈昂手扶着把手,直接将朱盞一整個護在自己的懷抱裏,讓她與周圍擁擠的人潮隔開。

他與她隔得很近,咫尺的距離,她衣服的布料甚至還能時不時摩挲她的臉頰,她就在他胸偏下的位置,被他安全地圈在逼仄的角落,很有安全感。

遠處周肆還在點名:“校乒隊的,都上來了吧!看看左右有沒有同伴走丢!”

“都上來了!”

“四寶呢!四寶在哪?”

朱盞連忙大喊:“周周,我在這兒。”

沈昂不耐煩地沖周肆揚了揚手。

周肆放了心,叮囑:“沈昂你看好她。”

沈昂回頭別嘴,小聲喃喃:“多管閑事。”

又有幾個人上了車,車廂更加擁擠起來,沈昂身後都已經擠成了下鍋的餃子,不過他始終給朱盞圈着一方天地。

“沈昂,你站過來點,這邊很寬。”

“哦。”

沈昂又朝她挪了挪,她的整個臉都要埋進他胸口了,甚至還能聞到他衣服的洗衣粉清香。

“沈昂。”朱盞紅着臉,看向他,低聲道:“我跟禮安哥沒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要解釋,她腦子裏一根弦突突的。

“今天那個紙條,你誤會了。”

“你跟他什麽關系,我一點也不在乎。”沈昂嘴硬。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鋒利的下颌,卻看不到他臉頰漸漸泛起的緋紅。

朱盞心裏突然空落落,機械地“哦”了一聲。

窗外流光溢彩在他的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流淌而過。

若非命運恩賜,也許他将永遠錯過她。

然而五秒之後...

突然,公交車一個急剎,整個車廂的人都偏了位置。

朱盞一頭重重地砸進沈昂懷裏,沈昂手上青筋暴起,一只手死死拉住扶手,另一只手直接環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公交重新上路,人們再度重回自己的位置和軌跡,方才的一切仿佛從未發生,朱盞正要從他的懷中出來,然而沈昂的手臂卻用了力!

他繃着臉,一言不發,可是手卻緊緊環着她。

不是攬不是護,而是...

他在擁抱她。

車內沒有開燈,光線晦暗,窗外流光在他的幽深的眼眸中,明明滅滅。

他的另一只手也挪了過來,落在她的背上,把她往懷裏死命的按,似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裏,融進自己的血肉中。

他動作笨拙,不會擁抱女孩,只能憑借本能去做。

朱盞通紅的耳根抵在他堅硬的胸膛上,她聽到了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髒。

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仿佛蘇醒了過來,渾濁的空氣被他身體的味道所取代,她在那一刻,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陌生的,惶惑而欣喜!

幾分鐘後,朱盞顫顫伸出手,抱住了沈昂的腰。

喧鬧的車廂與相擁的兩個人徹底隔絕開來,他們紅着臉,擁抱着彼此的身體,不發一言。

晦暗的車廂裏,沒有人注意到被擠在角落,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公交車到下一個站停了下來,車有人陸陸續續到站下車,車廂裏空曠了許多,朱盞放開了沈昂的腰,沈昂也松開了環在她肩膀的手。

兩個人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什麽都不說,目光各自找準落定的點,平複着內心洶湧澎湃的感情波瀾。

幾分鐘後,公交在酒店對面的體育館站停下來,周肆吆喝着:“校乒隊下車了下車了啊!”

沈昂轉身就走,沒幾步又似想起來什麽,回頭看朱盞,站在車門邊等她。朱盞快步跟上來,跟他一塊兒下了車。

沈昂帶着校乒隊員走在前面,朱盞跟在他身後,低頭看着路邊草木,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被關在水晶球中的風花雪月的夢,永遠遺落在時光的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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