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山姥切國廣

只要邁出了第一步，那便必然會有順理成章的第二步，第三步……

前行途中按理說還會有着令人想要退卻的石子，卻被一直以來默默鋪墊的刀劍們清掃了大半。

大家都溫柔的不可思議。

淺玉已經沒有最初那麽怕刀了。雖然看起來還是十分拘謹，卻也像個正常的孩子了。

不再縮居于自我世界的淺玉從歌仙兼定那裏接手了原本該她完成的工作。

報告，總結，規劃……

這些東西對于淺玉來說大部分都是陌生的。她曾見姐姐做過，也曾學習過一些，卻沒來得及實踐。現在重新上手的話，一時便辛苦不少了。

好在一旁有藥研藤四郎幫襯着——雖然那每每都讓淺玉生出“要我何用”的想法。

整理刀帳的時候，很多名字淺玉都并不熟悉。他們有的是中途撿來的，也有第二次大批鍛造的。

咬了咬牙，她硬是把那群不熟悉的設為了輪流近侍。

——在克服了恐懼和障礙之後，她應該好好認識他們。

第一天的近侍是山姥切國廣。一個喜歡把自己裹在白布裏，蒙着臉的看起來陰沉沉的家夥。

那天淺玉幾乎每個房間都搜查了一遍，才在庭院後方的某個小角落裏找到他的。

“終于想起我了嗎……啊，沒關系，仿品被怎麽對待也無所謂。”

他這麽幽幽的掃了淺玉一眼，将白色的布料拉的更嚴實了些。

“這樣正好，被遺忘在角落裏的話就不會再拿我和山姥切比較了吧。”

他佝偻着背坐在外廊上，活像一只在牆角發黴的白蘑菇。

以上那番發言算是對先前冷遇的全部感想。

“……”QAQ

連問好的流程都還沒來得及走，初次見面便是慘敗。這讓淺玉很受打擊了。

這大概是她踩上的第一顆石子。

一臉郁卒的，淺玉抱膝坐到了山姥切國廣的旁邊。

于是牆角又多了一個發黴的小蘑菇。

兩人這麽相對無言的呆了五六分鐘，還是山姥切國廣率先打破了沉默。

“跟仿品待在一起很無聊吧。”

他像是難以忍耐了一樣。

“去找粟田口家的刀們玩吧。”

淺玉聞聲擡頭看了看他。那樣子與其說在打量他的表情更像是在打量他的臉。

就在山姥切國廣忍不住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她突然挪動身體往他身邊湊近了些。

“這樣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将腦袋探到白布下方仰望着他。

“……什麽？”

山姥切國廣被吓了一跳。他整個人後仰了十五度。

“國廣，很漂亮啊。”

淺玉學着物吉貞宗的樣子伸出兩根手指将自己的嘴角戳起。

“漂亮的人要多笑笑。”

“不許說我漂亮！”

被踩到雷點的山姥切國廣一下子就炸毛了。

他激動的反應吓了少女一大跳。

啊……被吓到了……

山姥切後知後覺的想到。

最為第二批被鍛造出來的刀劍，他對這位主上的過去略有耳聞。

吶，也好。感到害怕了就會退卻了吧？

看着少女被吓住了似得遲遲沒有動作，山姥切國廣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這樣正好，比起漸漸對仿品失去興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棄置一旁……這樣對誰都好。

可感慨還沒想完，山姥切國廣就見少女又往他身邊移了半個身位，然後拿起他的白布把自己罩了起來。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你在做什麽？”

淺玉不按常理出牌的舉止明顯讓山姥切國廣的反應慢了一拍。這時候想要阻止已經晚了，對方早已攥着白布埋首膝間假裝自己是個蘑菇。

無論是從主仆關系上考慮還是從對待敏感兒童上考慮，眼下似乎都不該硬搶……這讓有心想把白布拿回來的山姥切國廣一時無從下手。

“還給我。”山姥切國廣有些不自在地說到。

他從未和人靠的這麽近，更別提什麽分享白布了。

“不要。”淺玉悶悶的聲音從白布下傳了出來。

她沒有擡頭，只是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些。這讓山姥切國廣不得不往左側傾斜了一點。

“是因為我是仿品嗎？所以你才這麽戲弄我？”

他言語中的無奈多過于憤怒。

所幸這裏比較偏僻，如果換做随時會有人經過的地方，山姥切國廣可不會有這份耐心和還算淡定的答複。

“我也想躲一躲。”

淺玉的聲音很輕，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心情變得低落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來，其實我也是個仿品。”

很多時候，只憑一些零碎的詞彙便能讓糟糕的記憶破土重生。

雖然已經做好迎接這些的準備，但淺玉難免還是會被影響。

情緒突然上來的時候，誰也無法管好自己。

“……”

明明是在自嘲卻誤傷了別人，這讓山姥切國廣意外的同時也感到了懊惱。

也是仿品嗎……

這麽想着他忍不住側過臉，看向了少女被靈紙遮擋了大半張的面孔。

——還真像呢。

“你……是誰的仿品嗎？”

刀劍之間存在仿制并不稀奇，放在人類身上未免就奇怪了起來。這讓山姥切國廣忍不住問了一句——雖然問完他就有點後悔了。

“……”

淺玉沒有立刻回答。

或許是在組織語言也或許是在考慮該不該講……但她終歸是開口了。

——畢竟一切已經過去了。

“我的姐姐……”

說出了這一句之後，似乎有什麽阻礙消失了。她脫口而出的話語遠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

“‘他們’都說，我是姐姐的仿品……但或許比贗品還要糟糕。”

“‘他們’？”

山姥切國廣皺了皺眉頭。作為早期被鍛造出來的刀劍，他對審神者的過去還是略有耳聞的。

“以前那個本丸嗎。”

“嗯。”

淺玉沒有否認。她像是講故事一樣敘述起了她依稀記起的東西。

“我的姐姐，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她很漂亮，很聰明，也很強大。光是從性格上就是無法比拟的可靠和堅韌。”

“我和她長得很像，卻永遠無法像她一樣。”

她這麽說着身形又矮了一點，像是蜷縮在巢裏的雛鳥。這讓山姥切國廣拉扯着白布的手稍微松了些。

“‘他們’總在試圖将我變得和她一樣。”

“動作，語氣，背影，姿态……”

“一個星期不行就用一個月，一年不行就用一輩子……”

少女的聲音低低的。她盡可能用平靜的語調輕描淡寫着，但山姥切國廣還是聽出其中的懼意。于是他稍微主動的，湊近了一些。

然後微微擡手，将她更多的罩在了白布之下。

“需要更多嗎？”他抿了抿嘴。

這動作有些蠢，就像兩個小孩在雪地裏依偎着取暖。

“嗯。”

淺玉有些弱氣的笑了笑。她湊近他靠在了一起，将白布裹得更緊了點。

——很單薄的白布，但終歸是能醞釀一絲暖意的。

“可就是這樣卻也連姐姐的皮毛都沒有學到……我很沒用對吧。”

她低垂着眼睫問道。

“你別扯那麽緊……”

山姥切國廣不自然的說道。他頓了頓，又接起了上一句。

“你也很優秀……所以請不要再這麽說了。”

“你并不是誰的仿品。”

——他并不擅長安慰人，這大概已經是極限了。

“是嗎……”

山姥切國廣似乎看見了審神者的笑。

他并不知道那番話對方究竟有沒有聽進心裏去，畢竟那挺蒼白的。

“那麽，也請不要國廣不要再把贗品和仿品挂在嘴邊了。”

“我見過你戰鬥的樣子呢……美麗而強大的……”

“你也很優秀呢。”

直白的誇獎讓山姥切國廣的臉有些升溫。他下意識的想扯過白布擋住臉，卻沒有扯不動。

低下頭的時候，他正看見審神者仰着臉看着自己。

他慌忙別過了臉。

“……不許盯着我的臉。”

明明該是兇狠的警告的，但因為顧及着什麽放輕了聲音，說出口的時候卻像在呢喃着撒嬌。

“也不許說我美麗。”

——一連兩個不許。

“嗯……”

少女應着，聲音聽起來并不是那麽走心。

于是山姥切國廣也一直沒有回頭。

等過了好一會，臉上的溫度也已經下去了，他突然感到自己肩膀一沉。

默了數秒後他還是轉過了頭，發現少女正靠着自己小憩了。

純黑的散亂着的發絲，靈紙下白皙的近乎透明臉頰，單薄的白布被陽光穿射的近乎透明……

過分明媚的陽光讓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

思想鬥争了好久，山姥切國廣最終還是沒有推開淺玉。

聽着耳邊傳來的越漸平穩的呼吸聲，他默默當起了蘑菇。

一切似乎并無變化。

只是，那幽怨的氣氛怎樣都形成不起來了。

晚些時候，鳴狐帶着小狐貍順着氣味找到了他們。

看着他們相處的這麽和諧，鳴狐還是蠻驚訝的。

小狐貍興致高昂的把淺玉叫了起來。

“呀呀，有茶點哦，主公！睡太多的話晚上要睡不着了！”

剛睡醒的淺玉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做了個要抱抱的舉動。

鳴狐愣了一下，倒是十分樂意的把淺玉抱了起來。

——也只有對着他的時候主公才會這麽粘人。

鳴狐的懷抱是最令淺玉放松的。本來就沒有徹底清醒她，這下子又不小心睡了過去。到讓鳴狐有些失笑。

但剛走兩步鳴狐就發現不對了。他仔細看了看，發現淺玉的手裏攥着一角白布。順着白布，他看到了站立着的的山姥切國廣。

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将白布硬抽回去。

“不一起嗎，國廣君？”

顧及到淺玉，小狐貍稍稍壓低了聲音。

“茶點準備的很充足呢。”

“……”

難得的，山姥切國廣沒有拒絕。

他拉低了額前的白布，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後面。

鳴狐嗎……

白布形成的兜帽之下，那低垂的金色眼睫遮掩了海水般湛藍的眸子。

雖然不想承認……

——但确實，讓人有些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