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桃之夭夭(六)

六、

郭瞎子一夥人,約定了明天上午到八橋鎮。寶慶府警察局的人,也是約好明天上午到。不過這天下午,兩邊都派了打前哨的來。郭瞎子那邊明面上來了三個,暗地裏大約還有幾個散在外頭;寶慶府警察局這邊,也來了三個,其中一個,是曾經與顧岳同車去岳麓山祭掃蔡锷墓的那個蔡锷的族侄蔡辛會,他當初對顧岳說,過了中元節就可以到寶慶府警察局當差了,沒想到中元節才過去沒幾天,這麽快就真的當差來了。

顧岳趕在上午就已經帶着張鬥魁三個便裝的手下回李家橋搬了槍過來,仍然藏在羅家廚房的柴堆裏。現在他混在看熱鬧的八橋鎮居民當中,認出了蔡辛會,不過因為不知道蔡辛會是不是知曉這鴻門宴的內情,便沒有同他打招呼,免得引起那幾個土匪哨探的注意。

這天晚飯後,大家坐在堂屋裏歇息時聊天時,何秀給羅老太唱戲,選的恰恰是鴻門宴這一折。顧岳驚訝地轉過頭問:“怎麽想起來選這出戲?”

何秀停下來,按一按心口,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有點心慌。”

上午的時候,昨天被送走的槍和子彈,又搬了回來,她就有點心慌了;下午再遠遠地望見那幾個土匪哨探,感覺到南岳大廟那邊隐隐的蓄勢待發的氣氛時,更是心神不寧。剛才選戲時,翻了好一會詞本,都沒選定,然後看到顧岳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畫南岳大帝廟的地形圖――

何秀認得這是地形圖,還托了顧岳教羅老太那個大外孫地理時她旁聽了許久的福。

見到這一幕,何秀若有所悟,下意識地便選了鴻門宴這一出戲。

顧岳怔了一怔,心裏忽然閃過一句詩:心有靈犀一點通。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靜默之中,隐隐約約又有着微妙的氣氛在流動。

羅老太睜開眼,不鹹不淡地說道:“秀秀啊,選好了戲就接着唱。”

何秀回過神來,帶着幾分羞意,清一清嗓子,接着開頭幾句,唱了下去。

顧岳也有點心虛地坐正了。

羅四表叔與表嬸相視一笑,何表叔照舊裝傻,兩個小伢什麽也不知道,蹲在地上玩水盆裏養的青螺。

第二天早上,八橋鎮的人都沒有出去練拳,顧岳也沒有出去,只在院子裏多走了幾趟拳好拉開筋骨。早飯後,顧岳仍然陪着何表叔去換藥。坐診的還是何醫生。藥店在鎮子邊上,算是挺靠近半山坡上的南岳大帝廟,所以顧岳站在店裏也看得清楚,郭瞎子的哨探在附近游蕩,張鬥魁的團防也有一隊人守在上坡的路口旁并監視着這幾個哨探――張鬥魁也要防着郭瞎子借着赴宴的機會禍害八橋鎮。

陸續有鄉民挑着菜往廟裏去,還有幫忙下廚擺宴的幫工,挑着鍋碗瓢盆砧板菜刀上去,好在廟裏有桌椅,從庫房裏搬出來就行了,省了往鎮上各家去借的麻煩。何表叔換好藥的時候,鎮上的屠戶還帶着幾名夥計捆了一頭豬擡上廟裏去,那頭豬一路尖叫掙紮,夥計們擡得滿頭大汗,郭瞎子的哨探看得眼饞,吸溜着口水,視線跟着轉,恨不能一路跟到廟裏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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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鬥魁的團防看起來就像樣多了,至少面上還能端得住。

顧岳一直在仔細觀察郭瞎子那些哨探,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區別,有些疑惑:“寶慶府沒窮到這等地步吧?”八橋鎮這邊與寶慶府山水相連,風土人情物産都差不多,應該不至于有這麽大的差異。

何表叔小聲道:“郭瞎子把鄉裏禍害得太狠了,有點家産的人都呆不下去跑到寶慶府城裏去了,鄉裏窮得太厲害,郭瞎子能有多少東西搶?他手底上的人露出這付窮樣,不奇怪。”

相比之下,八橋鎮這邊就好多了,連帶得駐紮在這裏的張鬥魁的團防,日子也過得挺滋潤。

顧岳覺得自己有點明白郭瞎子為什麽想要招安了,以及寶慶府和衡州這邊為什麽會一拍即合要幹掉郭瞎子。

郭瞎子這是抽幹了一塘水,想要換個地盤,披身官皮繼續幹塘抽水。

八橋鎮上看起來和平時差不多,甚至更熱鬧一些,但顧岳注意到,幾乎沒有小伢在街上亂跑,大概都被聞到風色不對的大人關在家裏了。

何表叔也老老實實地回到羅家院子裏頭呆着。

半上午的時候,兩個挑着木柴沿街叫賣的來羅家敲門。這幾天正是李家橋幾個村子上山砍柴的時節,每天到八橋鎮賣柴的都挺多。羅老太将他們叫了進來,何表叔目瞪口呆地看着顧岳将門一關,換上了其中一個賣柴人的衣服,又将上好了子彈的□□分別塞在兩擔柴裏,用松枝遮牢實了,□□更是插在他挑的那擔柴靠裏頭略伸伸手就能抽出來的地方,多出來的子彈,則用油紙裹了裝在腰間挂的魚簍裏頭,上面壓了幾把青菜。

顧岳戴上鬥笠,和另一個挑柴的一道出去了,看起來就像是價錢談不攏、柴沒賣出去,很自然地另找買家去了。

就算郭瞎子放了暗哨在街上,也看不出什麽不妥來。

羅家離南岳大帝廟不遠,布店朝正街開門,院子朝背街開門。賣柴人大多走的是背街小巷,顧岳兩人自然也不例外。走過十來戶人家,将将已到了鎮子外頭。山坡下的路口那兒,團防的人正在和另外三個賣柴的煞有介事地在談價錢,郭瞎子的一個哨探百無聊賴地站在一邊聽,大概聽明白是今日團防設宴,要用的木柴多,聽到消息擔了木柴來賣的也多。顧岳兩人過來時,價錢已經談得差不多了,顧岳兩人順勢揀個現成,跟着一道挑柴到廟裏去。

天氣晴好,酒宴就露天擺在戲臺前頭的平地上,大殿裏頭也擺了幾桌,郭瞎子帶了幾個心腹就在大殿裏頭與寶慶府警察局的副局長以及張鬥魁莫師爺程副官等中間人見證人一道喝酒。幾方人馬都交錯放了警戒在廟裏巡視,惟恐被對方坑了。廚房大竈砌在後園,顧岳他們挑着柴頭也不擡地從側門往後園走,完全沒有靠近大殿的意思,警戒的哨兵看了看,便沒放在心上。

郭瞎子也沒注意這些挑柴人。他向來小心,不但提前一天就放了明哨暗哨到八橋鎮,還規定了今天每隔一個時辰就要來報告一次。張鬥魁手底下有多少人多少槍,他打聽得很清楚,知道應該是放了幾個暗哨出去,不過也不多,了不起兩三個,無關大局;程副官只帶了一個班的衛兵,都在廟裏;寶慶府警察局昨天來了三個人,今天來了十個人,放了三個哨兵出去,其他人也都在廟裏。

這些人盯他盯得緊,也把自己都綁在廟裏頭了。

至于李家橋的民團,哨探報告說李家橋這幾天在山上燒炭,男丁大半不在村子裏,所以只架了槍、擡出土炮、關了大門擺出守村的架勢。

郭瞎子覺得自己沒什麽好擔心的。

後園裏頭,三個大竈都忙得不可開交。大殿後門外的走廊底下,堆了半人高的木柴,還有一堆引火的稻草枯枝。前頭幾個賣柴的依次将木柴挑過來,整整齊齊地碼好。後窗開着,木柴只能碼到平窗子底下那一線,便要繞着殿角往側面碼過去。

顧岳兩人幹脆挑着柴直接繞到側面去碼。

這是鄉間常見的忙碌景象。

殿內殿外,大家似乎都在耐心地等着開席。郭瞎子也不急着和警察局那邊讨價還價,打算着先吃飽喝足再說。兩邊都在打哈哈,看起來一團和氣。

大竈上的肉香味越來越濃,大家也越來越心不在焉。

吳廚子揭開正在煮東坡肉的那口大鍋的鍋蓋看了看,又拿筷子戳了戳,滿意地高聲喊道:“上菜喽――”

在殿側巡視的郭瞎子的哨探,忍不住吸着鼻子向那邊探頭探腦。和他搭在一組巡視的恰好是蔡辛會。顧岳的視線與他一對,蔡辛會眼睛一縮,急速轉了幾轉,便猜到了顧岳僞裝成挑柴人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聲色不動,只放慢了腳步,和郭瞎子那個哨探略略拉開了距離。

顧岳放下擔子的同時,一個手刀劈在那個哨探的頸後,蔡辛會立刻搶上前來與顧岳一道扶住那個被劈昏的哨探,讓他靠着牆壁緩緩滑倒在地上,以免驚動其他人,順便将這哨探背着的槍給繳了。

和顧岳一道進來的另外四個挑柴人,接過顧岳遞過來的□□,飛快地上了膛。

這四個人,都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挑起柴來半點也不違合。郭瞎子自以為将張鬥魁這邊的兵力算得很清楚,也盯緊了李家橋的民團,卻忘記了八橋鎮這一帶其他村子的民情風俗也深受李家橋的影響,成年男丁,包括不少婦孺,大多是能夠操刀子動槍的,只是因為李家橋名聲在外,将其他地方都蓋過去了。

顧岳将□□插在腰間,□□架在了肩上。加上蔡辛會,一共六個人,兩人往前預備控制大殿前的空地,兩人往後準備控制後園,還有兩人慢慢潛向大殿的後窗,只等下個信號一來就立刻發難。

吳廚子又喊道:“東坡肉來喽――”

殿內殿外都有些騷動。郭瞎子一夥人的視線和注意力,不知不覺就轉向了上菜的方向。也就在這個時候,張鬥魁突然從桌子底下的暗扣裏摸出□□來,擡手便是一槍,郭瞎子剛剛側過頭去,瞎了的那只眼正朝着張鬥魁的方向,反應不及,正中太陽穴,砰然翻倒在地。

随着這一聲槍響,殿內殿外立時大亂。郭瞎子的部下倉皇地去搶架在一邊的□□。張鬥魁的部下此前也将槍枝架在了一邊,這時候去搶,本來也不占優勢,但是顧岳六人卻是手頭有槍的,一時間槍聲大作。從大殿後面潛入的兩個人,先射倒了守在門邊的兩個土匪,躲在神像後頭,正好可以控制整個大殿,郭瞎子帶來的幾個人不敢亂動,被一一掀翻在地捆了起來。

後園裏的三個土匪雖然帶着槍,但是猝不及防,只有一個手快的來得及開了一槍,子彈擦傷了一個幫廚的夥計臂膀,然後立刻被擊中倒地,另兩個則開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射倒了。

顧岳和蔡辛會負責控制大殿前的空地,這邊郭瞎子的人最多,足足六七十號,不過一邊是便衣,一邊是軍服和警服,泾渭分明,很容易辨認。顧岳兩人以大殿外的廊柱為掩體,居高臨下,占了先發之機以占了地利,當顧岳連續射殺了七個、蔡辛會射倒了兩個搶槍的土匪後,其他人就不太敢往前跑了,團防先一步搶到槍之後,這夥土匪更是很識時務地跪地求饒、不敢動彈。

這一場鴻門宴,收得幹脆利落。

殺了郭瞎子那幾個惡跡斑斑的親信、捆了其餘的土匪之後,張鬥魁先派人去查看剛才被射中的土匪,死了的拖出來擺在戲臺前的空地上,重傷的直接給個痛快,也拖到一處去;剩下六個傷了胳膊腿的,暫時捆着。這邊正好上菜。不過張鬥魁還是沒忘記安排哨探,以免萬一郭瞎子部下的漏網之魚摸進來□□槍。

顧岳和蔡辛會坐在張鬥魁、程副官以及蔡局長這一桌的末席。給在座的前輩的敬了酒之後,顧岳看看殿外跪了一地的土匪,躊躇許久,還是向蔡局長問道:“蔡局長,現在首惡已誅,這些從犯怎麽辦?”問蔡局長,是因為這件事他才是事主。

雖然前人有話說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又有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顧岳還是覺得,就這麽放過這些從犯,委實讓他不能甘心。

蔡局長端着酒杯不緊不慢地答道:“等會叫田老頭一道去認認人,犯案多的砍了,沒用的散了,瞧得上眼的收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随即向程副官舉杯笑道:“程兄若有看得上眼的,盡可以都挑走。這些人,收在寶慶府有麻煩,到程旅長麾下倒沒有幹系。”

畢竟郭瞎子這夥慣匪,在寶慶府民憤太大,警察局要是收來用,的确麻煩很大。換了衡州駐軍,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順帶也還一還程旅長的人情。郭瞎子的手下,很有幾個槍法不錯、身上麻煩也不太多的,殺了放了都挺可惜,送給程旅長正好。

宴席結束後,捆在外頭曬得發焉的土匪,也餓得半昏了――因為想着今天中午要吃席,好些人今天早上都沒怎麽吃飯。

蔡局長與程副官等人站到殿前的走廊下、擺明了是要處置俘虜時,很有些人大喊“冤枉”,哭訴自己是被強拉到山上當土匪的良民,連槍都沒摸過,更不敢殺人。不過那個姓田的老警察不為所動,将一張張臉孔都扳正了認清楚後,點了十三個人拉出來槍斃,拉了二十三個一看就是湊數的出來,押着去後山亂葬崗那裏挖坑埋死屍,埋完後才能放走;受傷的被斃了三個,剩下三個被丢到山坡下自生自滅去了;被留下的十九個,田老頭又特意向程副官點明了哪幾個人槍法好,哪幾個人功夫好,又有哪幾個腿腳靈活跑得快、力氣大能幹活。

程副官聽得挺滿意,向前走了一步,背着手挺挺胸,清清喉嚨,開始訓話,大意就是要将這十九個人收編到衡州軍中,以後跟着程旅長好好幹。

這十九個人,解了繩子後,老老實實地捧着碗蹲在牆蔭下吃飯,吳廚子給他們每個碗裏澆了勺濃濃的肉湯,就已經一臉滿足了。

顧岳錯愕地看着這夥已經将郭瞎子完全抛到腦後的土匪。他原以為這夥人混在一處好些年頭,多少要講些義氣的,頭領被槍殺了,不說同仇敵忾,也不用這麽快就樂颠颠地改換門庭吧?他完全看不出這夥人有隐忍報複的意思,更看不出有什麽憤憤不平的意思,相反的,倒是可以看得出滿臉慶幸和感激。

莫師爺倒是能夠理解顧岳這學生伢的困惑,搖着折扇嘆息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當兵吃糧,抗槍吃飯,給誰抗槍不是抗呢。更何況,瓦崗寨的響馬,鬧得那麽紅火,還不是投了唐王?幹這行的,都知道長不了,有機會當官軍,有幾個樂意回去當匪軍?”

顧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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