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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沒看過小說，也沒看過前面的劇情，更沒有看過劇本。

所以有關商音是誰，人設如何，她的劇情如何，他可以說是一概不知，可就在這種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這一個深信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大老爺們，卻在在楚其姝踉踉跄跄跑出破廟，淋着雨發出那一聲凄厲嘶吼的時候，喉嚨也跟着發緊了。

好好地，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被情緒影響到的明顯不止是文海一個，有其他的劇組工作人員從頭跟戲跟到尾的，越清楚前期那個幹幹淨淨的商音有多好，看着這個滿身泥污都顧及不上，只剩下最後一點悲號力氣的商音，他們哭得就越兇。

商音這個角色的精髓，就是“弱，便是原罪”。

因為弱，所以她做什麽都是錯；因為弱，所以她不得不受人擺布。

在所有人以自身的世界觀強制性要求她的時候，她的行事作風便顯得異常的格格不入，愈發引人反感。

……可她本來就不屬于這裏啊。

她被扯進一個與她毫無關聯的世界，原本引以為傲的出身、才學、心性品質，在這個世界裏，只剩下被人鄙視嘲諷的餘地。

而哪怕在這段劇情的最後，她被救了，在冷冰冰的雨水中得到了厲良的保護，但那又如何呢？

落在頸側的吻，代表的含義是“要你一人”。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厲良對商音而言，并非姍姍來遲的救贖者，而是新的掠奪者。

編劇寫這段劇情的時候全程腦補商音白衣翩翩厲良高大勇武，擺脫種馬男主和聖母女主從此過上幸福人生的和諧畫面，只不過被演員表達出來之後，他的那顆小心髒也跟着起落落落

到最後看到秦慕之飾演的厲良情難自禁的親吻商音蒼白脖頸的那一段，編劇險些沒有忍住上去拽人的沖動。

她把你當做救她出苦難的英雄，你在幹什麽啊啊啊啊啊啊

眼睛裏殘留的光漸漸熄滅，編劇從此以後寫心灰意冷的絕望，角色表情究竟該是什麽樣全都有了代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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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劇本的本質不是個男主意圖左擁右抱同時擁有白月光和朱砂痣的種馬文小說，也許商音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眼睜睜看着純白的美好，被命運和世界一點點打破毀滅，這種落差的痛苦引得太多人入了戲，不少原本沉浸小白後宮種馬文的人看這段戲看得哭到上不來氣，回頭就恨屋及烏，删了手中存着的各種文檔。

麻批，原來帶入男主的時候只覺得妹子收了一個有一個，有什麽問題就是王霸之氣一甩八方拜服的感覺特別爽，結果換個角度一看怎麽感覺這麽虐呢……

等到工作人員停下降雨設施，兩個演員的助理拿着毯子過去把人裹住的時候，他才找到了一絲喘息的餘地。擦幹身上的水扭頭看向自家經紀人想問問他這段戲感想的秦慕之卻對上了一張噫嗚嗚噫的哭唧唧臉，還吓了一跳。

不過還沒等他問出口怎麽了，就聽見導演那邊的編劇毫不掩飾的哭音傳過來了：“這什麽神仙演技嗚嗚嗚嗚……老子淚灑黃浦江嗚嗚嗚嗚！”

謝晨看着這段戲的感覺也有點喉嚨發緊，清了清嗓子後才若無其事的無奈道：“不是你改的劇情嗎……”

“嗚嗚嗚嗚我恨種馬文，打倒封建殘餘要什麽齊人之福啊，要一個不就好了嗎……不對，要了哪一個按主角人設肯定還得去撩另外一個……”編劇還在一邊念叨一邊哭。

謝晨被好友哭的頭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現在先不說那個，你過來看一下。”

編劇淚眼朦胧一轉頭：“啊？看什麽呀？”

謝晨調出幾段還未剪輯的劇情，讓編劇草草掃了一眼。一開始編劇大大還不大情願，這邊被演員影響的情緒還沒出戲，抽抽搭搭的坐在機器後面看的時候還在抹眼淚，結果看着看着，就明白了。

其實就是非常簡單的三個字：壓戲了。

很多時候，人們評價一個人演戲精湛會用“教科書一樣的演技”來形容，無論如何，這樣的演員會有一些适合學習臨摹的技巧，有的時候如果觀衆刻意帶着某種情緒去看戲，甚至可以以一個純粹客觀評價的角度感覺到這段戲演員的微表情和技巧；但是楚其姝演戲的方式不同，她是純粹的将自己徹徹底底的重塑成另外一個鮮活的個體，從皮到肉從骨到魂，沒人會懷疑她不是商音，有時候有人看着戲外的楚其姝和戲中的商音，甚至很難将這兩個人混為一談。

楚其姝的表演太過淋漓盡致刻骨入心，這種恐怖的共情和帶人入戲的速度甚至可以帶動其他演員的入戲速度似的其他演員的表現不至于那麽慘烈；可一旦她不在場，其他人的水準不說一落千丈也都差不多。原本也算是一群合格的演員，可現在這群演員一群習慣了拐杖的幼兒，一旦那個能輕而易舉帶動他們感情入戲的對手不在了，他們的水準立刻就恢複了原本的程度。

——甚至可以說，這些演員的情況其實更慘一些，因為這不是純粹來自對面的吊打到沒氣兒使，而是單純自己和自己的對比。

現在劇組的情況非常危險，一群人像是嘗到了甜頭的瘾君子，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麽程度，也曉得自己為什麽能做到這樣的水準，明明知道繼續執着那個要命的關鍵點對他們有百害無一利，卻還是忍不住巴望着和她搭戲，就為了那麽點非真非假的“爆炸式演技”。

沒有演員能拒絕這樣的精神愉悅和滿足感，哪怕他們太清楚不過這是飲鸩止渴。

而且有了對比之後，演員、導演，甚至是現場工作人員的情緒，明顯變得愈發焦躁不安。

說的直白粗暴一些，脫離了楚其姝的戲份，其餘人的演技充其量也就是在原本的劇本基礎上略有些拔高而已，而眼看着她的戲份漸漸減少馬上就可以殺青，男女主角的戲份卻還有一大堆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沒有拍，随着時間漸漸推移，整個劇組氣氛都開始不太對勁起來了。

編劇和導演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不約而同的無奈。

要說舍，舍不得；要說留，又不敢。

這麽個讓人欲罷不能的戲妖，就只能讓他們又愛又恨，舍不得，放不下。

“她簽沒簽公司啊。”編劇随口問道，謝晨翻個白眼，沒什麽好氣的回答說：“什麽公司，人家是純素人，被金主拉進來幫忙的。”

編劇抑揚頓挫的噫了一聲，聽着跟唱戲似的。

“這個劇播出以後，估計最火的就是她。”

圈外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會演戲的好演員當然值錢，卻也存在有人無戲的尴尬空窗期情況；這種情況下，但是一朵能把周圍綠葉都反襯成翡翠的紅花更值錢。

流量帶動資本，資本輸出數據，數據捧紅流量，脫離楚其姝帶戲後演技差評怎麽了，演員口碑對比太大一落千丈怎麽了，資本看的不是差評和口碑，看的是他們的效益回饋。

這麽一個潛在的聚寶盆，誰無視誰就是傻子。

很明顯文海不是那個傻子，原本拉着秦慕之和楚其姝炒cp蹭熱搜的事情已經被他扔到腦後去了。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外表之後，規規矩矩的站在了楚其姝的面前。

楚其姝的妝其實很淡，這場雨中戲份只需要畫出一點虛弱的樣子就可以，其餘的全靠演員自己發揮，但是考慮到等一下可能還需要補拍幾個鏡頭之類的，所以楚其姝仍然維持着那副濕漉漉的樣子，也沒有跟着換下戲服。

衣服發飾一模一樣的打扮，此刻的楚其姝卻是和商音截然不同的風采。

細細一品，竟還有那麽幾分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雌雄莫辯的風流韻味。

文海的腦子裏立刻蹦出來十幾種方案，然後又全部推翻。

即使是眼下在還不了解對方深淺的情況下，他也隐隐覺得現在流行的給明星塑造人設這種事情實在是不适合楚其姝。

她不适合被定位，那樣的路子太窄了，好比是一顆挂了滿樹珠寶金銀的搖錢樹就取了一枚金幣一樣的浪費。

“楚老師，”文海也沒有做什麽心理預設，這個稱呼就那麽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鄙人文海，是星河娛樂的經紀人。”

這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

楚其姝沒有答話，她只是用那雙漂亮非常的眼睛細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然後微微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旁邊一張空椅子。

“先坐吧，文先生。”

文海坐下來以後，率先開啓了話題，開門見山，直切主題：“我覺得楚老師需要一個經紀人。”

楚其姝歪了歪頭，沒有語氣中新人面對邀請會有的激動，也沒有什麽不屑一顧的清高冷漠。

她就只是……很單純的看着。

原本信心十足的文海心裏忽然沒了底，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自己的話題：“這部戲播出以後，您的人氣爆火是百分之百的結果，到時候，會有很多的公司對您抛出橄榄枝，也會有無數的邀約合同和狗仔的騷擾……這個時候，我猜您可能需要一個人替您過濾這些不必要的垃圾，您要做的，就只是在優秀的劇本中挑選更優秀的那一部分，安心演戲就可以。”

“文先生說的不錯。”楚其姝揚起一抹淺笑，笑容不達眼底。

“所以你現在有十分鐘的時間，向我說明你不是這些不必要的‘垃圾’之一。”

文海懵了一下。

“诶？”

楚其姝挑了一下眉，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還有九分三十秒。”

十分鐘內如果他沒法說服，她是真的會說不合格的。

文海：……

——那一天，文海終于回憶起了，當年剛剛入行的時候，被面試支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