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當天拍攝結束的時候,雲舟接到了一個來自馮婉的電話。
措辭客套, 帶着某種被壓抑着的激動。
雲舟看了一眼在不遠處翻閱劇本的楚其姝, 稍稍走遠了幾步才繼續和電話裏的人交談起來。
一番客套寒暄之後, 馮婉說出了來意。
“……我記得您應該是楚老師的經紀人?”馮婉清了清嗓子, 原本就已經很是謙遜溫和的語氣又恭敬了三分:“不知道您介不介意出來喝杯茶?電影快拍完了,雲先生有沒有興趣談談接下來的合作?”
雲舟琢磨了一會, 應了。
他在這個圈子裏的确是個新人, 在自家師妹這邊他明面上也不過就是個挂名的經紀人,實際意義上的吉祥物。
雲舟, 好慘一男的。
他沒打算一只當個擺件兒, 将來就算是純粹為了楚其姝的事業考慮他也不可能始終在這兒呆着什麽也不做;在雲舟的眼中楚其姝當然理所當然的擁有挑選劇本自由選擇發展方向的權利,前提是也要有東西能擺在她面前任她挑選才是。
如今的楚其姝已經拿出了能讓任何一個經紀人挺直腰杆理直氣壯的本錢,他這個做師兄的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沒有落人一步讓師妹在這方面受委屈的道理。
既然說了要做,而師妹也點頭同意縱容了他這一次的胡鬧, 那麽雲舟自然也要拿出來相應的回報。
所以這一次赴約,他算是欣然應允。
地點定在一家咖啡館,馮婉見到雲舟,态度也是十分客氣。
馮婉, 圈子裏的資深經紀人, 和鄭子衿的母子檔也是頗為有名, 她一個女人能把鄭子衿這樣的人推上今天的地位身價,馮婉的人格魅力和手腕人脈算是功不可沒;而雲舟雖然是剛剛入行的新人, 對這個圈子不說一竅不通也情況差不多,可他好歹也是大家族出身, 常年身居高位和一群老狐貍打交道的,資質閱歷姑且不說,最起碼的城府卻還是有的。
所以馮婉和雲舟的第一次眼神交鋒,算是平手。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彼此稍稍客套幾句,便坐下來開始聊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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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先生自稱是楚老師的經紀人,可是卻沒有公司,也沒有工作室呢。”她先不輕不重地扔了個軟刺兒過去,輕飄飄的笑着:“老實說我一開始還以為楚老師是導演不曉得從哪裏挖出來的素人,還想着簽到自己手裏,結果一看竟然是有經紀人的,這倒是讓我忍不住嫉妒起雲先生來了。”
“您客氣。”雲舟也跟着露出笑臉:“我和師妹之間這一層關系,其實也就是鬧着玩罷了,師父自小就讓我護着她,總不能長大了就不管了不是?如今師妹對演戲有興趣入了這個圈子,我這個做師兄的身份不方便也不好在其他地方插手,給她做經紀人正好,平日裏把把關,也省得她不懂事瞎胡鬧,跟着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攙和到一起去了。”
馮婉也笑:“做長輩的,總是容易對孩子不放心,您說是吧?”
她意有所指的看着雲舟這個“師兄”,男人卻輕描淡寫的轉移了重點:“是啊,師父歲數大了又有些糊塗,他的印象裏姝姝還是個孩子,自然是不放心姝姝一個人闖蕩的。”
馮婉指的是雲舟,他卻說他們的師父。
女人垂下眼睫,抿了一口咖啡。
馮婉在這個圈子裏看多少人經歷多少事,自然一眼看得出他們兩人之間并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明星和經紀人之間的合作關系。
楚其姝是個極為耀眼又頗有才華的美人,而雲舟的背景也稱得上一句實力雄厚,師兄師妹本就是很容易引人遐想的關系,再加上雲舟這張臉和他的姓氏……
馮婉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以馮婉的角度,和她說雲舟這麽一個人願意低頭“屈尊”給楚其姝做經紀人,她不信。
見多了以真心為名義的游戲,也見多了被這兩個字耍的團團轉的癡男怨女,她寧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一步将雲舟猜測成一個不過是玩玩青梅竹馬游戲、玩夠了就抽身就走的有錢人,也不願意将賭注完全堵在雲舟是個靠譜的合作者上。
——她實在是擔心眼前的雲舟也是熱衷玩“真愛游戲”的那種有錢人,而楚其姝這個人……稍稍誇大一點來說,馮婉找不到這個男人不喜歡她的理由。
楚其姝很有才華,這一點絕對毋庸置疑,可是很多時候這個圈子裏才華不代表一切,馮婉見多了驚才絕豔的人才因為有意無意的招惹了某些人從此雪藏封殺再也無法翻身,甚至見面也見不到。
馮婉怕的不是雲舟會對楚其姝對手,她怕的是現在雲舟會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對楚其姝失去了興趣或者是要走“因為是真愛所以要結婚”那個路子,把她從自己的面前帶走。
現在的楚其姝,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救命稻草——除非連楚其姝夜沒辦法救他的兒子,要不然現在誰會對楚其姝動手或者是耽誤她繼續存在在這個圈子裏,那就是和馮婉、和她的心頭肉、和她的命過不去。
人類對與摧毀美好之物是有着某種卑劣本能的,楚其姝越耀眼,馮婉對她就越擔心。
這也是她今天會坐在這裏的理由
與其坐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站在危險邊緣随時随地挑戰馮婉的心跳,不如把這場“游戲”變成一場“長期追逐”的鬥争。
在這個大染缸裏泡得久了,馮婉現在能做的是不是替楚其姝從這個男人手裏脫身,而是幫她争取時間。
……只不過這份掙紮可能在對方眼裏,不過是跳梁小醜的無聊把戲。他若是真的執意要做什麽事情,并不是一個馮婉攔得住的。
一力降十會,便是如此。
馮婉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希望雲舟能看在一點“把戲新鮮”的份上,願意陪她玩這些小把戲。
“雲先生,有些事情不方便繞來繞去的,我就這麽明說了吧,”她攏了攏自己的鬓發,對着雲舟循循善誘:“楚老師的才華我們有目共睹,這部電影拍出來之後她一定會大火特火,從此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
“馮女士。”雲舟微微笑着,笑容裏的虛假成分任誰都能看出來:“你如果要誇我師妹可以單獨去她微博下面說,不需要特意把我約出來就說這些有的沒的。”
“……當然。”馮婉點頭笑笑,掌心已經滲出黏膩冷汗:“我說這些只是想以一個前輩的身份和您說說楚老師的事情,拍完這部電影之後,她的定位會很尴尬——楚其姝現在還算是個新人,如果按着她原來的步子從網劇開始起步、那麽接下來可以通過綜藝節目提高熱度、适當接一些小成本小制作的電視劇主角積累一些人氣,到了流量足夠,她可以考慮一些話題度高的電影配角最後再接電影主角。
這樣的路子雖然慢了些,好在足夠穩紮穩打,也不容易引起粉絲的反彈或者一些惡意的諷刺,可是楚老師她現在直接接了程安國的電影,這樣一來起始定位就太高,日後若是反過來接了一些口碑惡劣的劇本,她的情景會更糟糕。”
“女士。”雲舟皮笑肉不笑,向後靠坐時同馮婉拉開了一點距離:“您這是在說我師妹接了這部戲做了女主角,其實是德不配位麽?”
“當然不是。”馮婉面不改色的跟着笑,“只不過她這部電影太容易一步封神,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現在的粉絲可不是要自己的偶像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要不然也不會衍生出這麽多的私生毒唯、周邊花邊小報也不會擁有這麽多的讀者受衆了……楚其姝的這部戲角色說白了有些過分高大上,若是直接掉下來容易引起粉絲反噬,若是始終就在那裏卡着……恕我直言,憑楚老師的地位,同檔次的電影女主角随便挑什麽的,她還差了點底氣。”
雲舟挑了挑眉,模樣倒是和楚其姝有三分肖似:“繼續。”
馮婉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些事情說白了,現在的人是希望看到明星‘貼地氣兒’的活在人間,他們一邊恨不得自己喜歡的人是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子仙女,一邊又希望這些明星和自己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這個其實很矛盾,也是現在很多公司喜歡給自家藝人塑造一些容易接受的人設的理由。
所以我的建議是:這部戲之後,楚老師的定位安排不是繼續接其他的戲,而是先試圖安撫新吸收的這批粉絲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定位,我這兒正好有一檔新開的綜藝節目,适合幫楚老師穩定現在的人氣,您若是不介意,我回頭就把聯系方式交給您,雲先生覺得如何?”
雲舟不答,只是直勾勾地地看着她。
馮婉就有些背後發毛。
“女士,我不懂你特意過來給我幫忙的理由。”
他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但我能看懂你是怎麽想我的。”
馮婉這拐彎抹角的說了一堆,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擔心這部戲拍完之後他就把楚其姝帶走。
馮婉這番話裏有兩層意思:一個是馮婉斷定這部戲拍出來後楚其姝足以封神,的的确确是在教他如何安排藝人接下來的安排;另一層嘛,怕不是這位看慣了圈子內龌龊事的女士确定了他的身份後,下意識地把他們二人的關系定位成了那種意思。
先是和自己強調貼地氣兒的問題,有意無意的把楚其姝的位置往下拽了拽,提醒一下自己別和那些粉絲一樣把楚其姝當成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避免将來生出落差後把人摔在地上;再來又是提出綜藝節目的問題,以一個語重心長關懷後輩的前輩身份提出方向,讓她更加貼近大衆直接幫忙确定了方向。
如果雲舟真的是要認真捧人,以他現如今的身份定位,的确會走馮婉提出的這個路子。
而這邊的馮婉聽懂了雲舟的畫外音,女人的心裏頓時打了個突突。
雲舟的表情卻是十分淡然。
“我是不知道我師妹到底是靠什麽把您弄得不惜在認出我的前提下……還來特意在我面前拐着彎護着她,但是我能和您說的是您擔心的那些事情其實沒什麽必要。”
馮婉沒點頭,不過她眼睛裏一閃而逝的狐疑之色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雲舟笑意從容。
“馮女士,”他慢吞吞的拉長了尾音,似笑非笑:“我師妹呢,脾氣其實真的算不得好,我和她一起長大,不說十二分的了解卻也比你們所有人都懂她的喜好;所以定位也好,人設也好還是什麽也好,她拒絕了簽約公司而選擇我這個半路入行的陪她一起,就是因為我能給她的不是資源不是財富也不是什麽‘嫁入豪門’的捷徑,而是自由。”
馮婉的笑容有些僵硬:“……雲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舟假笑起來:“是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心裏都清楚。”
“‘抓住他的心,就能抓住他的人’這句話,有時候不僅僅适用于男人,也适用于女人。”雲舟舉了舉自己的咖啡杯,沖着馮婉笑笑:“而且您弄錯了一件事,我和我師妹,主導權在她不在我。
當然,我說的這個主導權,指的是各種方面。”
馮婉的表情頓時變得頗為微妙,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雲舟,眼神很是複雜。
雲舟将她的神态變化看在眼中,卻沒有開口說明什麽。
“您的意思是……”
雲舟放下咖啡杯,揚唇一笑:“我師妹的底子,可能比您想的更加厲害一些。”
馮婉擺明了就是不信。
雲舟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替楚其姝多解釋幾句,她自己既然沒這個心思直接把所有的話都挑開了說而是想把底牌藏到最後一刻慢慢玩,他這個做師兄的當然也不會掃她的興。
眼下他更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不過我還是很好奇,馮女士到底和我師妹說了什麽,她又對你說了什麽讓您在明明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這麽護着她?”
雲舟眯起眼睛,慢條斯理地拉長尾音:“……我左思右想,馮女士和我師妹的關聯點就只有一個鄭子衿,怎麽,您這是想幹嘛?跟着現在的風順勢炒cp嗎?我雖然算是半個外行人,但是好歹也知道這趁熱打鐵的道理。”
電影劇情線擺在那裏,多得是被劇情和演員影響電影結束後分不清演員和角色的觀衆,這種劇情衍生的熱度所有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除非特別觸及底線的配對或者是官方不喜歡的類型,cp粉這種東西,大多數官方都是樂見其成的。
這就無關雲舟自己喜歡不喜歡了,區別只在于他是不是推波助瀾的那一個而已。
馮婉下颌線一緊,明面上的眼神仍是沒有絲毫變化:“您說笑了,我們子衿年紀還小,他的定位也不适合現在綁定cp炒作,只不過瞧着楚老師實在是非常喜歡又舍不得她就這麽走了其他人的老路子想着指點幾句……您就把我當成半個粉絲來對待就好了。”
雲舟歪了歪頭,若有所思的看着馮婉。
“随便。”
他忽然聳聳肩,無所謂道。“反正只要不是陸家的小孩兒那種性子就成……你就算真的要炒我也攔不住,畢竟電影劇情擺在這裏,我管得了你,管不了廣大網友對電影和演員角色的喜歡,你說是不是?”
馮婉擡眉,雲舟這番話這算是給她遞了個臺階,表示将來電影播出後對楚其姝和鄭子衿必然出現的cp捆綁問題他這邊持着默許态度。
只不過雲舟突然軟了話頭的意思又是什麽?
“适當炒一炒其實也沒什麽,”雲舟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雲淡風輕的一笑:“劇本自然而然衍生出來的故事,總比戲外人非要跟着攙和合适,您說是不是?”
馮婉心思一動:“……是,您這話說的沒錯。”
若是她的消息沒有錯誤的話,那麽這部電影的故事提供者、也是柳行的人物原型柳行周老夫人的親孫子陸孟白,似乎對楚其姝有那麽點心思。
而這裏的問題在于,楚其姝本人似乎沒有這個回應的打算。
馮婉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有些久違的熱血澎湃。
如果這部電影煙霞和舒文的cp成功在戲外立住了腳,那麽不僅能保證這部電影的後期熱度,聽這言外之意也能替楚其姝解決這個不大不小的小麻煩。
——畢竟如果能接着着一股勁兒順勢将陸孟白的感情在大衆眼中定位成“歷史和傳承的延續”的話,那麽陸孟白想要借勢施壓,卻也是做不到的。
煙霞是陸孟白奶奶夢中的一個念想,面對飾演他長輩的長輩的演員,他一個小輩跟着攙和什麽?
說難不難,其實只需要讓網友入戲就可以了……而楚其姝目前展現出來的演技水準,馮婉要想做到這一點,不難。
馮婉擡起頭看着雲舟,眼神已經有些變化了。
雲舟回望着馮婉,仍然只是笑:“有些事情我不方便直接出手……但好巧不巧的是這件事情您這邊連理由卻都是現成的,不過還是請女士理解一下我們這邊人手不夠底氣不足,畢竟我們家姝姝現在還剛剛起步,如果第一場電影剛剛拍完就這麽迫不及待的開始炒,未免有些掉了身價,也落人口舌,是不是?”
馮婉意味深長的接過話茬:“當然,而且我們這邊要做的也只是順應網友自己的意願,不算是逆勢而為。”
雲舟終于露出了整場談話中最真實的笑臉。
“那麽就拜托馮女士了,至于那檔綜藝,我會和姝姝說的,看看她的意思如何再給您答複。”
馮婉反問:“怎麽,您不打算讓她去?”
雲舟在桌上放了鈔票結賬,擺明就是已經無心繼續這場談話了。
男人站起身,黑色的西裝像是一陣壓抑的冷風,卷過馮婉的視線。
“馮女士,我說了……‘主導權’在她,不在我。”
作者有話要說:師兄在我這裏的定位,是個金毛。
在師妹面前是拆家撓牆不存在智商常年放飛自我呼哧呼哧甩尾巴,但是脫離缰繩(?)的控制他的本質還是大型獵犬,是獵犬(劃重點)。
姝姝是底牌藏到最後然後直接王炸笑眯眯坐在對面看你哭的類型。
雲舟是借刀殺人兵不血刃最後都不知道找誰哭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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