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要拍煙霞之死這場戲了。
程安國坐在椅子上蕩着腿瞧着遠處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惬意十足的抿了一口茶水。
“不用特效, 也不用假景, 這個戲樓我準備燒掉。”
“可以。”
楚其姝坐在旁邊和導演聊天, 也被程安國塞了一杯茶。
茶葉是上好的大紅袍, 程安國自己家裏帶來的。
“不過有幾個景兒不太好拍。”
程安國努努下巴示意楚其姝看着戲園子裏面的擺設布景,“這場戲分鏡應該是你在臺上唱戲, 然後火在外面燒, 我打算用錄音和後期合成……”
“那樣效果不好吧?”
楚其姝說。
程安國饒有興趣的看着她,在寵愛的演員面前, 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寬容和大度, 有的時候資質出衆的演員能和導演碰撞出更上一層的靈感火花,但凡是能讓自己的作品更加優秀的可能性程安國從不放過:“說說你想怎麽拍?”
楚其姝聳聳肩:“我說可以,不過你願意用就用,不願意用的話我就不說了。”
程安國笑了起來:“你要是這麽說話我要害怕的, 煙老板,別告訴我你要進去等着燒?”
楚其姝點點頭,反問道:“不行嗎?”
程安國哭笑不得:“這種戲不需要你真的進去被燒的,後期補幾個鏡頭剪輯一下就好。”
楚其姝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 表情還有幾分遺憾:“如果真的要想拍出來你想要的那種東西, 那麽沒有是比直接拍攝煙霞死去的過程更震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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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霞在這場戲中的定位不僅僅是個戲癡、一個戲院老板這麽簡單。這個女人入戲入魔, 她是這個戲園子裏的執念……也是這片土地最後一點寧靜的象征,被戰火吞噬的土地, 被奔波逃命人們遺忘在腦後的、被戰争毀滅的一切,正如同被火焰燃燒的煙霞。
煙, 是殘煙;霞,是暮霞。
亂世中的女人,本就是美好和脆弱的代名詞。
程安國作為導演自然之道自己的想法,但是有些東西其實僅限于文字不能真的表現出來,正如這場戲中原定的火焰,他是電影拍攝過程中最不能入戲的那一個,特別是這場戲如果真的要按着原本的方式拍出來要顧忌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燒個戲園子滿足一下他內心的想法——反正戲園子和煙霞是一體的,後期剪輯暗示一下就好了。
面對演員的主動請纓,程安國多多少少有些動心,只不過楚其姝說的事情操作難度太高,他權當沒聽見。“劇本是劇本,演員是演員,拍個大意就可以了,你哪怕拍打戲之類的要真身上陣我都不會攔着你,火這種玩意兒實在是太過不可控,你不要胡鬧。”
事實上大多數的和火相關的戲份也都不是貨真價實的燒,而是利用視覺錯位的方式把燃燒的火焰和演員組合在一起,而不是真的去拍演員被燒的樣子。
“導演……”楚其姝還想堅持一下,程安國話鋒一轉,提了另外一個人出來:“更何況這場戲是送走了柳行的舒文回頭找你,發現煙霞在戲園子裏沒出來,然後他也會跟着沖進去;所以如果按照你那個說法那就是兩個人在高危地點呆着,兩條人命可禁不起胡鬧。”
“……說的有些道理。”
楚其姝的表情像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程安國停頓了片刻,又回頭安慰起了楚其姝:“不過你別擔心,你願意真身上陣是負責我也很高興,只不過這戲嘛……有真有假,大家不需要太認真啦,何況這種容易出事的要麽是動用替身要麽是後期合成,真真正正全都本尊上陣的那都是已經成名許久的打星,尋常演員是不會讓他們這麽做的。”
……或者但凡是有些難度的戲份就直接找替身,後期腦袋合上去這種情況程安國也是遇到過的。
楚其姝托着下巴,眼尾掃着不遠處的鄭子衿。
他和馮婉聊着天,神态舉止和她對戲時候的那個舒文是一模一樣的。馮婉的表情有些擔心,卻還強作笑容。
鄭子衿……亦或者說舒文,他似乎對自己的問題也有所察覺,可是卻沒有什麽要改正過來的打算。
聽馮婉先前的意思,說不定也可能是改不過來?
楚其姝曲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成。”
她心思一轉便有了自己的打算,不過某些事情沒必要全都和人一一說明。
女人站起身放下茶杯,解下身上披着的外套和絨毯,笑眯眯的沖着程安國點點頭:“導演,先把那幾個鏡頭補了吧。”
此時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大多數的工作人員已經換上了薄絨的衣服,幾個男演員因為戲中要求穿的都是大褂長衫裏面可以偷偷穿得厚一些。但是楚其姝的人物設定是常年高開叉的旗袍,穿着戲服唱戲的時候都是室內拍攝多多少少還差些意思,一雙比例勻稱的白皙長腿大咧咧的暴露在冷風之下別人看着都冷,半點保暖措施都沒有。
雲舟曾經纏着她說過幾次讓他偷偷在下面穿肉色的薄絨絲襪,但是都被楚其姝以上鏡效果不好拒絕了。
“就這麽拍吧。”
楚其姝的旗袍無袖且貼身,玲珑身段一覽無餘,上等衣料勾勒出的線條美好得讓人嘆息,多一分則累贅少一分則寡淡,劇組跟着的小助理和化妝師上上下下摩挲一會,想給她貼個暖寶寶都下不去手。
有楚其姝在丁應入戲速度也很快,至于楚其姝和鄭子衿的對手戲也沒有什麽卡的地方,這些瑣碎細節都搞定之後,程安國捧着茶杯,沖着斥巨資搭建的戲樓緩緩嘆了口氣。
就這麽直接燒掉了,還真是有些舍不得。
只等夜幕降臨。
程安國一聲令下,燒戲園子。
導演身上那種“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潇灑風範倒是隐隐有些黑幫大佬的風範,連他自己說完這句話後也忍不住沾沾自喜了一會,感慨了一下自己無處發洩的戲瘾。
鄭子衿怔怔盯着燃燒的戲樓。
“……煙霞呢?”
他喃喃問道,神情漸漸變得瘋狂起來。
“煙霞呢!?”
“什麽?”馮婉的耳朵裏全都是烈火燒灼木頭噼噼啪啪的響聲,一時間沒聽清鄭子衿的喃喃低語:“子衿?你說什麽?”
鄭子衿的耳朵裏仿佛聽見了女人低吟淺唱的聲音。
她是喜歡戲的,發自內心的喜歡着這些東西……旁人當做吃飯的手藝,她卻當做了自己活下去的信仰。
他還記得她的滿足來得多麽簡單,在這一切尚未發生的時候,女人總是喜歡赤着腳踩着青青草地,手拈蘭花眼波流轉,踏着月色在小院子裏素面清唱她偏好的戲本,也許是貴妃醉酒,也許是牡丹亭……
那個時候的煙霞是何等的閑惬自然,花不迷人人自迷,不許理解她煙老板唱戲是多麽出衆,單純是這個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歡喜,便足矣讓人沉浸其中了。
——正如此刻。
那聲音輕飄飄的蕩在空中,飄進了鄭子衿的耳朵裏。
如魅如幻,如泣如訴,隔着烈焰,隔着讓男人的眼神失了光。
“她沒出來……”
他驀地推開了母親攙扶自己的手,奔向燃燒的戲樓——!
“放開我!煙霞還沒出來!”
舒文只記得自己吼出了這麽一句,推開了所有阻隔的手,然後飛奔着沖進了正熊熊燃燒的戲樓之中!
他大抵是真的癡了,瘋了,入了魔障後神志不清醒,這一刻什麽拍戲什麽真假什麽鄭子衿全都從他的概念之中褪去了,只餘下了“舒文”。
——戲臺上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不成調子的詞兒。
女子水袖旋轉,身段妖嬈。
火光漫天,女人濃墨勾畫過的眉眼亮的驚人。
她似是察覺了有人出現,擡頭沖着來人嫣然一笑。
……如鬼,如妖。
舒文扼住了呼吸,聲音發顫。
“煙霞……?”
“王爺。”女人并未從臺子上走下來,隔着無數的桌椅和穹頂掉落的火光遙遙的望着他,目光凄凄哀婉,連聲音也是近乎虛幻,難辨真假:“您上次允諾我聽完一折牡丹亭,後面一半我還沒唱完呢。”
“煙霞……”舒文踉踉跄跄的跑了過去,伸出雙手試圖去拽她翩跹水袖,聲音嘶啞隐帶哭音,動作像是情人間缱绻纏綿的擁抱,又像是祈求幫助的無助:“煙霞,我來陪你了。”
臺上的美人粲然一笑。
“王爺。”
她在戲臺上蹲下身,隔着長袖撫摸舒文的面頰,嬌聲軟語:“煙霞屬于這兒,可您不該在這兒。”
“不,我就在這兒,我哪兒也不去了。”
舒文喃喃念叨着,滿足的在這雙手中閉上了眼睛。
“你的歸處在這裏,我的歸處在你。”
煙霞嫣紅唇角緩緩翹起,将舒文的頭顱拉靠自己。
“好。”
她看着這燒灼的戲園子,攏着舒文喃喃低語。
“等我們把‘這出戲’唱完之後,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火仍在燒着,燒斷了架構戲樓的木梁丁卯,也燒斷了一場跨越數十年的遺夢過往。
——漫天的火光,便是鄭子衿最後殘存的印象。
他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火光散盡。
鄭子衿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神,突然做起來的動作牽扯了身上僵硬的肌肉,不知昏睡了多久,鄭子衿一時之間只覺得周身骨骼疼痛,大腦昏昏沉沉。
眼前早已不是猩紅火焰,而是蒼白冷清的病房布置。
“……子衿?”馮婉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憂心不已的問道:“你醒了?”
“我為什麽在這兒?”
馮婉的聲音沙啞疲倦,鄭子衿眨了眨眼睛,緩緩轉過頭看着自己的母親,馮婉神情疲憊頭發也有些淩亂,她看着自己兒子的表情十分複雜,最後悉數化作了一腔嘆息。
“……你先前不知道是入戲太深還是什麽,覺得燒着的戲樓裏有人在就沖過去了,好在被人摁住了沒直接沖進去,不過在附近吸了不少煙霧又昏了過去,大夫說你是疲憊過度精神壓力太大才會暈過去,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要說怎麽樣……
鄭子衿反應了一會,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還行吧……我有點餓,媽,有沒有什麽吃的?”
他的回答十分流暢自然,卻讓馮婉愣住了。
“子衿?”
她的聲音隐隐有些發顫,不可思議的看着鄭子衿:“你說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鄭子衿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臉驚恐的親媽:“我餓了啊?哦,身上有點疼,腦袋還有點暈。”
馮婉的表情還是驚愕的。
“你……算了,這有粥,你先喝一點。”她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去床頭櫃放着的保溫壺裏盛粥的時候,語氣努力放的平靜:“煙老板說她等一下回來看你……”
“煙老板?”鄭子衿反應了一會,才點了點頭:“你說楚老師?”
“……是。”
馮婉這一次是真的呆了,端着粥碗的手都是抖的。
她還想和自己的兒子在聊些什麽,門口卻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我去看看。”她下意識在自己的衣服下擺擦了擦手,鄭子衿接過粥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頭也不擡的說:“去吧去吧。”
馮婉神情恍惚的走到門口,看見了楚其姝。
女人換下戲中的旗袍,穿着米色風衣抱着手臂站在門口,笑容清爽幹淨。
“幸不辱命。”
馮婉還在懵。
楚其姝也不在意,她将帶來的慰問鮮花和水果遞到了馮婉的手裏,大大方方的退了一步:“工作夥伴的關系過來看看情況,裏面我就不進去了,您好好照顧鄭先生吧。”
“等等……!”馮婉驀地叫住了楚其姝的腳步,女人聞聲回頭,對上另外一雙神情複雜的眼睛。
“楚老師,你……怎麽做到的?”
楚其姝眨了眨眼睛,揚起嘴角,語氣輕快。
“鄭子衿把舒文演活了,我只是讓一個早該在幾十年前就該死去的角色去到他該去的地方,別的就沒了。”
鄭子衿的情況其實很微妙:若說一個優秀的角色是一個靈魂,那麽鄭子衿就是塑造這些靈魂的人。
不過他命格偏淺極容易被壓住,以她的角度來解釋便是這些戲中塑造的影子在鄭子衿的身體裏鸠占鵲巢,不過這些影子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影子,癡纏再久也是要散去的;而鄭子衿的反應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長時間的不能出戲。
馮婉沉默了許久,才露出了一個微笑。
“……多謝。”
“無妨。”楚其姝聳聳肩,神情輕松至極:“舉手之勞而已。”
馮婉看着楚其姝,有些話湧到了嘴邊,卻都被她吞了回去。
有些事情不需要刻意點破。
“若是您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請您盡管開口。”
她再次開口,已經換了真心實意的恭敬語氣。
楚其姝笑笑,擺明了就是沒有把這句許諾放在心上:“那就先多謝您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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