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對于姑媱來說,幸福永遠都是奢侈品。
她看着葉胥然的眼睛裏從一片荒蕪的空洞漸漸生出了普通到平庸的幸福感, 那是一點對她來說無限奢侈的幸福, 女人的手輕輕搭放在葉胥然的手腕上, 嘴角的弧度像是春煦的落花, 眼裏噙的滿滿都是歡喜的笑意。
——但是,這是錯誤的。
每一個人看着他們的眼神, 都在說着這句話。
平庸是錯, 無争是錯,無欲是錯。
——愛本身就是錯的。
修道之人, 寡情絕愛, 她可以是容器,可以是道具,可以是一門之主,唯獨不可以是一個純粹的姑媱。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 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姑媱看着這些拒絕她否認她的人,垂在身側僵硬發冷的手卻有一人細心握住護在背後, 掌心溫度蕩去她指尖冰冷, 姑媱擡起頭, 對上葉胥然的眼睛。
“夫人。”
這男人眼中暈染笑意,握着姑媱的手漸漸用力, 脖頸低垂,頭顱在她面前空懸出一片令人安心的陰影。
吞噬一切過分刺目的光被葉胥然擋在自己的影子之後, 懷抱之外,男人張開手臂,看着自己懷中的妻子将手指小心的藏進了他袖擺之下,怯怯的不曾露出半分白皙的皮膚。
即使已經身為人|妻身懷有孕,姑媱的氣質仍然清冷幹淨,但是那種如孤山冰雪一樣遙不可及的冷意已經散去了,留在葉胥然懷抱之中的這一個其實是冷冰雕琢的美人,玉潔冰清,經得起風霜拷打卻受不住一絲陽光照射。
一點溫暖就能讓這個人潰不成軍,瞬間變成手足無措的孩子。
葉胥然本身的心也是冷的,于是兩個冷冰冰的家夥湊在一起反而能彼此安慰彼此維持不會死去的溫度,男人在姑媱的身側投下自己的影子擋住所有過分灼熱的光,在這片黑暗之下給妻子一絲喘息的餘地。
時間過得很快,姑媱的小腹在漸漸隆起。
這是個飽受期待的孩子,他們夫妻希望這是個普通的孩子,安然平靜地度過一生就好;而潇湘子和其他們衆卻是以未來繼承人的目光看待她腹中的孩子的,姑媱不是菟絲子一樣的女人,但是她的前半生卻孤身一人經歷了太多,她渴望的不曾得到,她恐懼的始終常伴左右。
Advertisement
她并不是柔弱,只是終于在葉胥然的面前,察覺到自己原來早已筋疲力竭。
……她太累了。
葉胥然握緊了妻子的手。
“別怕。”
他低聲說着:“我讓人去找杜衡回來了……等他回來繼承掌門之外我就帶你離開,功法也好還是什麽掌門也好,那勞什子的天下第一也好,我們全都不争。”
姑媱眼中含笑,任由丈夫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在一旁陰涼小亭裏坐下來,大手緩緩覆在自己的肚子上,那雙一貫溫文從容的眼中是孩子一樣的好奇和興奮,她看着葉胥然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又摸,然後轉頭去探自己的額頭看她是否有被陽光曬得發熱:“我只是肚子裏揣了一個小的而已,又不是被廢了修為什麽也做不了。”
“那不一樣。”
葉胥然振振有詞的說。
“我先前見過那些普通人家的夫妻,人家沒有修為都曉得如何保護妻子,我既是修道之人,姑且不談那遠在天邊的濟世救人,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好叫什麽修道之人。”
姑媱搖了搖頭,嘴角還挂着上揚的弧度。
“哪有你這樣的,人家可都沒有你這麽說話的。”
“怎麽就沒有我這樣的?”葉胥然振振有詞的反駁道,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姑媱的雙手,眼神寫滿了認真:“我已經想好了,等到這一切結束,我就帶你和孩子走,只要我能帶回杜衡,潇湘子……會放我們走的。”
姑媱張了張嘴,點點頭。
“……好。”
她溫溫柔柔的笑,被葉胥然握在掌心的那雙手終于開始泛起一點溫熱的軟,十指纖長白皙如玉,像是欣然在對方掌心緩緩綻開的栀子花。
柔嫩,潔白,纖細又馥郁的脆弱之美。
“我聽你的。”她聽見自己的回答。
姑媱的懷中孕育着他們未來的孩子,胸腔中湧動的是對未來的渴望。她在父親和丈夫和新生的孩子之間撕裂自己的靈魂,勉力掙紮着奪取一絲喘息的空間。
——她等着那個葉胥然為她許下的未來,如孩子期待人生第一次糖果一樣天真又乖巧的姿态想象着那些平凡卻陌生的甜蜜,坐在嬰孩的床畔低聲吟唱幼年聽過的歌謠,每個字音都浸透着她那份無限的期待。
……然後?
若這只是純粹講述一個人的故事,那麽姑媱還有漫長又短暫的時間可以享受自己的幸福;若這是屬于她的劇本,那麽她至少還有一段緩沖的時間迎接她的“死亡”。
可這是一部電影。
季南星和所有人以一種刻薄又冷漠的态度撕裂了屬于“姑媱”的時間,于是她幾乎是轉瞬間就要面對自己短暫幸福故事的結局——拍攝完和葉胥然的互動之後,緊跟着出現在姑媱面前的就是天一門滅門慘案,“她”甚至沒有一個思考和疑惑的餘地,鋪陳在她面前的就已經是死亡和毀滅的未來。
——沒人會覺得她是存在的。
最認真入戲的也會在許久之後察覺到這不過是文字描述的故事。
只有戲妖知道真假,于是姑媱只能近乎無措的面對自己被迫撕裂開強行剪輯的人生,她跌坐在長長的石階上,周遭是虛假又真實的血,是無數戰死的同僚。
她睜大眼睛,眼眶如血通紅,卻流不出半滴淚水。
……為什麽?
女人張開嘴,被這種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荒謬感奪走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的力氣,她的胸口僵直不動,仿佛所有的肌肉都已經遺忘了呼吸的方式。
……為什麽???
她是姑媱,是天一門的掌門,是被無數次命運撕裂人生的角色。
——她是終其一生被操縱的無辜傀儡。
女人幾乎快要被這種漠然的痛苦逼到崩潰窒息,她忽然聽見幾聲嘶啞的咳嗽,于是姑媱緩慢地扭過頭去,看見了捂着胸口跪在那裏的葉胥然。
“……葉郎?”
韓唐飾演的葉胥然跪在她的面前,他剛剛上了妝,身上還帶着人造血漿僞造的傷口,因為這片刻的空檔所以他暫時有些出戲,反倒是楚其姝因為入戲太深而且戲份要求除了開場化妝以外并不需要格外補妝,此刻的韓唐還想醞釀一下感情,卻對上了一雙意料之外的眼睛。
——那是姑媱的眼睛。
她的聲音也仿佛碎了,碎成了空中的風,那雙眼沒有半分淚水,卻比任何淚眼朦胧的樣子都要令人心碎到發狂。
“葉郎?”
姑媱仿佛是個孩子,她近乎跌跌撞撞的從臺階上滾落下來,韓唐下意識地想要擡手擁抱她,突然僵硬的骨骼和肌肉卻奪走了他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他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屬于葉胥然的那一部分被這個姑媱感染到了,他一緊近乎瀕死,卻瘋狂掙紮着用自己最後的力氣保護自己可能會受傷的妻子。
姑媱的頭發垂着,散落在地上,曾經被葉胥然細細梳理挽在身後的頭發,此刻已經沾染了髒污的血痕。
染着血跡的手試圖去撫摸妻子慘白的臉頰,葉胥然的聲音有些發抖,他很疼,卻更受不得眼前這人的這般模樣。
不需要劍刃和咒法,單純這雙眼睛就都快要把他殺死了。
葉胥然比姑媱還想落淚。
他的手擡到一半卻忍不住頓住,滿手髒污血跡實在是舍不得碰到姑媱白皙光潔的臉上,即使妻子的臉頰也早已被飛濺血痕,但是他也仍是舍不得;于是男人拼着力氣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細細擦過她臉頰暗紅血色。
“……別怕。”
葉胥然喃喃念着,沖着姑媱勉力微笑。
“……我還在這兒呢,夫人,你別怕。”
姑媱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力氣,她擡起手環抱住葉胥然的軀體,他們此刻像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一個弱女子努力讓丈夫的身體不至于跌落在地,葉胥然卻已經在先前為她擦拭臉頰的時候失去了最後的力氣,他最終跌在了妻子的懷中,永遠終止了呼吸。
姑媱低頭看着膝上的葉胥然,很緩慢的眨了眨眼睛。
……她應該哭才對。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最愛她的人死去了,她應該哭才對。
可是姑媱垂着頭顱長發披散,手臂小心環抱着已經死去的葉胥然,莫說是眼淚,眼眶周遭連哀恸紅色也緩緩褪去,徒留一雙眼冷沉沉盛滿了不屬于人類的空蕩感,側身剪影像是冷沉端美的聖像,她低頭環視一地的屍首,眼中承載的是裹挾神憫一樣冷酷的慈悲。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表情從慌怯變成冷漠,像是某個極致痛苦的存在在先前的一瞬間在她體內随着葉胥然的死一同消失了。
——在同一瞬間,姑媱與他們一起死去。
姑媱跪坐在一地荒蕪死寂的屍體之中,膝上躺着的是自己的丈夫。
顏雪青緩步踏入。
他在這裏應該有幾句臺詞,可是當他與“姑媱”對視,卻失去了所有的開口說話的力氣。
姑媱揚起嘴角,笑聲嘶啞,隐隐透着仿佛入魔般的癫狂。
那是姑媱,更是戲妖,若說入戲,無人勝得過她,她在戲中真實的活着,也在戲中真實的死去。
“……你滿意了?”她很輕很輕的問道。
終于在這部戲中殺了“我”,你滿意了?
作為杜衡的你哪怕在最後一刻也是被寵愛着的,你現在滿意了?
道長退後一步,臉色慘白如雪。
——他的道心碎了。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