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離間計
這樣的問題,若是正面回答,無論答案怎樣都有敷衍之嫌,因為朱贏真的沒見過這個傅攸寧,是以她不答反問:“夫君,你我成親也有大半年了,你可知朱贏心中最向往的生活是怎樣的?”
李延齡認真想了想,道:“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朱贏笑着握住男人的手,道:“知我者,夫君也。那位傅公子,我雖未見過他,但那樣世代簪花之門,鐘鳴鼎食之家,不用想也知定然家風嚴謹門規森嚴,女子只要一進門,就被種種規矩五花大綁,便如那懸絲傀儡一般,夫家叫你怎麽做,你便只能怎麽做,稍有行差踏錯,便是千夫所指。那樣的生活,只怕朱贏過不了幾年便會抑郁而死了。而琅琊王府則不然,雖然王府也有府規,但只要不公然抛頭露面作奸犯科,府裏女眷的行動自由還是很大的,與大旻那些純粹為了彰顯男人地位與權威的無稽條規不能同日而語。最關鍵的是,”朱贏停了停,側過臉看着李延齡,笑得俏皮:“以我朱贏的性格,怎麽可能承認別人的夫君比我自家夫君好?我朱贏的夫君肯定天下第一的嘛!”
李延齡自然知道她在避重就輕地賣乖,卻仍是忍不住被她逗笑,正想伸手去捏她鼻頭斥她狡猾,朱贏卻又忽然收斂了笑意,将頭靠在他胸前道:“世上之人千千萬,誰也不能說自己天下第一。但是夫君,你會是我朱贏眼中的天下第一,不論旁人如何,我永遠不會後悔遇見你,嫁給你。”
李延齡覺着他夫人這張嘴能禦萬敵,降他一個李延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真是心甘如饴啊。
正月十五是元宵,崇善院煮了滿滿兩大鍋的元宵,有芝麻餡花生餡菜餡肉餡豬油餡,滿園仆從對豬油餡元宵避之唯恐不及。
朱贏盛了十個去房裏給李延齡,結果不到一刻鐘,世子爺下令再給他來十個。
滿院的仆從們震驚了:不想世子爺口味如此奇特!
直到有個仆役誤打誤撞舀了一顆豬油餡元宵在碗裏,咬開一看,裏面的豬板油晶瑩剔透香甜無比,讓人恨不能把舌頭都吞進去。
衆人一窩蜂地湧向廚房去要豬油餡元宵,結果被告知:已經被世子爺全包了。
衆人哀嘆之餘,皆言公主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力。其實哪有那麽神奇,不過豬板油用糖腌了兩個月罷了。下人們多出生于貧苦之家,糖對于他們來說是稀罕物事,哪舍得大罐大罐地用來腌豬板油?故而不知豬板油還有這種吃法罷了。
元宵過後李延齡去了軍營,朱贏接回了尚嬷,開始新年新計劃。
幾天後,尚嬷過來找朱贏,問:“公主,風荷居那女子到底是何人?”
朱贏一邊畫圖一邊答:“不是與你說了麽,是三爺的義妹。”
“僅是如此?”尚嬷問。
“是啊。”朱贏擡頭,不解:“怎麽了?”
尚嬷:“她有身孕了。”
朱贏:“……”
尚嬷見朱贏一臉懵然,便斟酌着道:“會不會……”
“不可能!”對李延齡,朱贏這點信心還是有的。想了想,她問:“找大夫給她看過了?”
尚嬷道:“還未,只是我看着像,因為擔心是三爺的,所以先來和你說一聲。既然不是,倒是可以叫大夫來确認一下。”
朱贏擱下筆,思慮一陣,道:“本來我念着她大嫂新喪,想過陣子再跟她提婚嫁之事,以免顯得我們不近人情,不想她倒是比我們更心急。旁的不擔心,就怕她肚裏的種是……”主仆二人四目相對,彼此心照不宣。
朱贏命人去府外尋了個大夫回來,王府下人都知道崇善院下人福氣好,生病了公主會從府外請大夫來給他們看,故而也見怪不怪。
大夫請來後,朱贏命人去把楊青叫過來,只說近來院裏傷風的人多,讓大夫診一下脈,也好防微杜漸。
楊青倒也沒有生疑,乖乖讓大夫診了脈,報于朱贏說無礙。
朱贏讓鳶尾送他出去,少時鳶尾回來,沖朱贏附耳幾句。
朱贏聽聞楊青有孕一個多月,應當還未顯懷,這大冬天穿得又厚,也不知尚嬷是怎樣看出的,頓時對尚嬷的崇拜之情又增幾分。
“義妹,這過了年,有十七了吧?”朱贏坐在主座,神情溫和地問楊青。
楊青點點頭,眼珠子一直往朱贏的發飾和手镯上溜,眼底有豔羨之色。
朱贏抿了口茶,道:“三爺常年不在府中,托我為你的婚事張羅,這十七歲也不算小了,耽擱不得。你看我也知是個從未做過媒的,所以今天找你過來是想問問你,想找個怎樣的人家,怎樣的夫婿?若你自己心中有數,我按圖索骥便容易多了。”
聽她說起這個,楊青神色似有不安,遲疑半晌,方支吾道:“我大嫂新喪不久,我、我不想這麽快就嫁人。”
朱贏心中冷笑,擱下茶盞,慢悠悠道:“你等得,只怕你肚子等不得。”
楊青悚然一驚,看着朱贏面色發白,結結巴巴道:“你……你什麽意思?”
“你月信多久未至,自己不知麽?”朱贏道。
楊青回想一番,面色陣紅陣白,手下意識地按到小腹上,看樣子,卻似此刻方知自己有了身孕。
朱贏思及五年之內她先是喪兄,又失父母,如今連唯一能依靠的大嫂也去世了,身世也算可憐,便又放緩了語氣,道:“你落了這胎,與那人從此一刀兩斷不再往來,我便只當沒有此事,除了現在在場的,包括三爺在內,誰也不會知曉此事。待你養好了身子,我便與你挑個老實勤懇的人家嫁過去,多給你一些陪嫁。若你願意,也可攜夫家來我廠子裏做活,不敢保你大富大貴,一輩子衣食無憂總可以的。你意下如何?”
楊青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朱贏耐心地看着她。
半晌,楊青似突然理出了頭緒,猛然擡頭道:“不,我不能落了這孩子。我要去告訴他!”說着站起來就要往外沖。
朱贏早有防備,兩個粗使婆子進得門來,一左一右将楊青押住,按在椅子上不讓她動彈,鳶尾過去将門關上,自己站在門外放風。
“你想做什麽?”楊青見這陣仗,知道不妙,焦慮地叫了起來。
“他是誰?”朱贏一改方才的溫和,面色轉而冷峻。
楊青閉嘴扭頭,竟是置氣的模樣。
“簡書,去熬藥來。”朱贏吩咐。
簡書答應着下去。
楊青瞠大眸子看着朱贏,少時反應過來,掙紮着大叫:“不,你沒權力這樣做,我要見我三哥,我要見三哥!”
“這裏沒你三哥,他是琅琊王府王世子,你得叫他三爺!”朱贏糾正她。
“我就知道什麽溫柔賢淑平易近人都是裝的,三哥一離開你就原形畢露了!我哥對三哥有救命之恩,你把我侄兒侄女弄去做苦工不算,還想弄死我,三哥絕不會放過你的!”楊青大叫。
朱贏看着她微微笑:“大聲叫,再大聲點,叫得人盡皆知才好。”
楊青呼哧呼哧地閉了嘴。
“三爺如何找我算賬,那是我的事,今天我們談的是你的事,敬酒罰酒我都端上來了,端看你怎麽選?不過有一點,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留的,未婚先孕,你丢得起這個人,崇善院丢不起這個人。”朱贏手指點了點桌沿道。
見朱贏執意要打了她這胎,楊青又惶恐起來,道:“不,你沒權力打了我的孩子,這、這是李家的骨肉!”
朱贏與尚嬷對視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李家的骨肉?那除非是三爺或者王爺的,否則,若是那兩個新喪了妻的,便更留不得了。那兩位爺乃是王爺的心頭肉,服着齊衰卻搞大了平民女子的肚子,傳出去豈不被人恥笑?到時候不僅你肚子裏這塊肉保不住,只怕連你自己這條命,也留不下。”
朱贏說得氣定神閑,楊青卻聽得面如死灰,嘴唇抖了半晌,終是繃不住哭了出來,道:“不會的,不會的,他明明答應我會納我為妾的……”
“是李延年?”朱贏冷不丁問。
楊青身子一顫。
“你如何遇見的他?”
楊青咬着唇,不語。
“三爺将你托付給我,沒想到卻發生這等事,也是我看管不利之故。鳶尾!”朱贏微微提高音量。
鳶尾推門進來,鼻尖凍得紅紅的:“公主有何吩咐?”
“傳我命令,把風荷居負責伺候楊姑娘的丫鬟各打二十大板,明天叫牙婆子來發賣出去。”朱贏冷酷道。
“是……”
“不!不要!與她們無關,我說就是了。”楊青急忙道。
朱贏看鳶尾一眼,示意她先退到一旁。
“大嫂去世,淳兒和濱兒又去了滿庭芳,年前那段時間,我想起往日父母兄長皆在時過年的熱鬧情景,心中便十分的抑郁難過。那日傍晚,萍兒對我說王府花園開了一溜的素心臘梅,香得很,叫我去看。我也是悶得慌,便與她去了。好在那處偏僻,倒也不曾遇見府裏什麽人。第二次去的時候發現梅樹下站了個二十幾歲的男子,萍兒叫他二爺,我也跟着叫了,他問我是誰,我說是寄住在崇善院的客人,他也沒說什麽,不多時便走了。過了幾日我再去時,又遇見他,他說他過世的夫人很喜歡素心臘梅,還念梅花詩給我聽,我覺得他人很好。他說府中人雖多,卻沒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謝謝我能聽他說那麽多話。他約我隔日傍晚再見,說要送東西給我聊表謝意。那幾天院子裏正做清掃,萍兒她們竟日忙碌,于是那日我出去時便沒叫上她。到了梅樹下不見他,我等到天黑,剛要回來時,他來了。他好像喝醉了酒,把我當成他的夫人,就在梅林旁的假山石中把我……事後他說了許多賠罪的話,還說過了年就納我為妾,他身份尊貴,人也随和,我……我便答應了。”楊青絮絮地說完,突然看着朱贏求道:“三嫂,三奶奶,我覺着他不會騙我的,求你放我出去見他一面,就一面,求求你了!”
“你和他如何見面?就去梅樹下等麽?”朱贏問。
楊青低了頭,又不說話了。
“我還有許多事等着處理,沒時間陪你慢慢耗,你若不想說,我便先給你把藥灌下去。”朱贏道。
楊青就是個牙膏德性,擠一次吐一點,道:“我沒有主動找過他,每次都是他派個丫鬟借過來找萍兒的機會傳消息給我。”
朱贏思慮片刻,對鳶尾道:“把人送回風荷居,看好門不許她出來。”
楊青皺着眉頭想抗議,朱贏道:“再多說一句我就派人堵了你的嘴。”
楊青恨恨地閉上嘴,讓兩個婆子左右扶着出去了。
“尚嬷,此事你怎麽看?”朱贏看向一旁始終一語不發的尚嬷。
尚嬷:“兩種可能,第一,二爺頭腦不清且饑不擇食。第二,此乃一計。”
朱贏眸光暗換:“離間計?”
尚嬷點頭。
“那我們怎麽辦?”
尚嬷笑了起來,道:“聽聞公主一手将計就計玩得爐火純青。”
一個時辰後,風荷居。
“不!唔……咳咳,我不要喝……唔……”女子被灌藥的掙紮嗆咳之聲斷斷續續地從內室傳來,守在外面的萍兒和蓉兒互看一眼,又同時低下頭去。
過了片刻,鳶尾從房裏出來,對留在房裏的冰糖和雪梨兩人道:“看好她,完事了再回和光居。”
兩人遵命。
不一會兒,房裏便傳來女子的哀叫呼痛之聲以及惡毒的咒罵聲:“朱贏,你這毒婦,我咒你一輩子都生不出孩子,啊!”
冰糖和雪梨冷着臉站在床邊看着在床上痛苦翻滾的女子,一言不發。
過了大約一刻時間,房裏突然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萍兒擡頭看向蓉兒,用口型問:“怎麽回事?”
蓉兒搖搖頭,表示她也不清楚。
萍兒正想湊過去與她小聲說話,內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冰糖驚慌失措地從裏面沖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
萍兒急問:“冰糖姐,發生何事?”
冰糖一邊跑一邊顫着聲兒道:“楊姑娘死了。”
萍兒一愣,轉身就往室內跑去,轉過屏風擡眼就見楊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聲息全無,而兩腿之間一大灘血,觸目驚心。
雪梨似是剛探完她的呼吸,失神地在床沿跌坐下來,喃喃道:“不過就打個胎而已,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萍兒站在床旁邊,看着床上鮮血淋漓的人,血腥味濃烈得讓她有些想吐,她強忍着,想去探楊青的鼻息,門外卻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趕忙退開一旁。
朱贏帶着人匆匆過來,看了床上一幕,疾言厲色:“怎會如此。”
雪梨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惶恐道:“公主,奴婢們也不知啊,本來她只是腹痛,誰知沒一會兒那血就像決了堤的水一般湧出來,眨眼就把褥子都浸透了,她也沒了聲息。”
朱贏趕緊叫大夫上去把脈。
大夫搭了搭手腕,搖頭道:“血崩之兆,回天乏術了。”
朱贏怒道:“藥是你開的,如何會發生這等事?來人,把這庸醫給我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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